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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一百四十章 ...

  •   罗凤孤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他十几岁的时候,躲在深山的草丛中,耳边响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那是木榕,也还年少的木榕,他听到那些人逼问:“卓清波在哪里?”那些是师父卓熙的愁人吧,并不知道他和木榕是谁,只要找师兄卓清波。师兄就在不远处的山洞里,受了重伤,他们一说出任务,师兄是为了保护他和木榕受的伤。不能说出师兄在哪儿,不能!他在心里大喊,但他动不了,发现那些人找到的前一刻,木榕点了他的穴道自己跑了出去。木榕从小就比他机灵,也比他怕疼,爱撒娇。
      这次要忍住啊,九儿,他在心里大喊,忍一忍,师父很快就会来找我们的,三叔很快就会来的,九儿,再忍忍,不要说,不要说!他在心里喊着,叫着,木榕的惨叫越来越低,越来越弱,然后,师兄的藏身之所就由那低弱嘶哑的声音吐了出来。
      罗凤孤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恢复神智之后,周围已经没有声音了,敌人的恐吓,木榕的惨叫,都听不到了,只有山风呼呼作响,吹得他脸颊刀割一样的疼痛。
      之后再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终于有人来了,但已经迟了,师兄……
      再之后,他听到师父和师娘的争吵,知道自己和师兄一样,都只是师父要复仇的剑而已,至于师父要报什么仇,他无从得知,他默默想了一晚上,去问木榕,你走不走?
      木榕自然没有走,而他当时还不知道原因。
      他走了,他本来想带母亲和阿语一起走的,母亲那些年一直住在十八楼里,和师娘享受着同等的尊重,他以前是那样感激师父,而阿语,他和木榕把她当亲妹妹,母亲也爱她怜她,母亲让他冷静一下,他冷静不下来,十几岁的他少年老成,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母亲答应了他,但中途放心不下木榕,想回去看看,十八楼的人追来了,领头的是一夜成熟的木榕。
      那之后呢?罗凤孤在梦中回忆,母亲和阿语都是致命的一剑,木榕就那样冷冷看着,那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脸颊那般陌生,而他,跌落了悬崖,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木榕冷漠的眼神。
      等他醒来后,已经在无忧山庄温暖舒适的床上了,物是人非,黄粱一梦。
      罗凤孤睁开沉重的眼皮,尝试了几次,适应了眼前昏暗的灯火。
      十八地狱。
      十八楼的地狱。
      那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尽管以前听过很多次,十八爷也经常用这个吓唬他们,但他们都只是冲十八爷做个鬼脸,谁都不怕,师父怎么舍得安让他们到这里来呢。那时的师父,虽然严厉,但是经常心软,那时的罗凤孤心里经常想,这就是父亲的样子吧。
      罗凤孤咬了下嘴唇,赶走脑中让人讨厌的回忆,不远处,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鸩羽……有多痛苦呢?
      唐纵说过,但他不记得了,他当时只感觉到愤怒。
      罗凤孤抬眼,木榕躺在他面前不远处,睡着了一样。
      罗凤孤知道他不是睡着了,只是痛晕了过去。但这是他第几次痛晕,罗凤孤不知道。
      用鸩羽应验你今日的誓言……
      罗凤孤盯着木榕,像要把他看出洞来。
      木榕轻轻睁开眼,微微侧了下头。
      他们在这几天了?罗凤孤记不清了,每一天都在他们的沉默中度过,水滴,锁链,压抑的呼吸,罗凤孤突然开口:“很疼吗?”
      没人回应他,罗凤孤又问:“有多疼?”
      还是没有回答,罗凤孤不知道木榕是不想回答,还是痛得开不了口。
      他就在这里,亲眼看着木榕吃下一粒粒的鸩羽,然后一次次痛晕,又痛醒,从一开始还能故意气他,到现在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太大的动作,一度罗凤孤都以为他没了呼吸。
      罗凤孤动了动手臂,锁链叮当作响,他低头,突然发现地上躺着几粒鸩羽。
      那是木榕吃的时候手臂抖动掉落的。他沉默片刻,伸手捡起来,放在眼前凝视良久,突然塞进了自己口中。
      鸩羽入口即化,一阵刀割斧劈一般的剧痛立刻席卷全身,罗凤孤用力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喊出来,一股鲜血似乎从心口直涌而上,他眼前登时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四肢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骨缝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嘴里是浓重的血腥味,他勉强抬起手臂摸了摸,嘴唇上是斑驳的裂口。
      这样的感觉……他倚在墙壁上,头脑一片空白。
      “罗二公子饥不择食了吗?”
      耳边传来一声嘲笑,罗凤孤抬起眼皮,“有力气说话了,看来那老妖怪又该来给你送药了。”
      木榕笑了笑,“他如果听到你叫他老妖怪,会给你灌下去一瓶药。”
      罗凤孤“哼”了一声,“就怕尊师舍不得在我身上浪费好药。”
      “你如果想要,我可以帮你求求情。”
      罗凤孤嗤笑:“你已经自身难保,还妄想替我求情?”
      木榕笑道:“对,我忘了,罗二公子不屑于我这等小人给求情,宁死不屈,大丈夫也。”
      罗凤孤摇头道:“木榕,你不用嘲笑我,你不理解我,正如我也不理解你一样。这鸩羽,你每年都要吃?”
      木榕不语,罗凤孤又道:“是怕你再犯错?”
      木榕还是不答,罗凤孤怒火上涨,“你已经犯错了,永远无法弥补。”他说罢却又有些莫名后悔,木榕却只笑笑,“是,我犯下的错,无法弥补,怎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静静躺了一会,忽然低声道:“阿笑,你说,如果师兄还活着,他会原谅我吗?”
      罗凤孤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木榕却已经自己摇头笑道:“就算师兄活着,也回不去了。”他声音低弱,像是自语,“回不去了,从前,都回不去了。”
      罗凤孤怔了半晌,道:“你说的从前,包括在沈家堡的时候吗?”
      木榕无奈一笑,“沈潇都和你说了什么?”
      罗凤孤道:“你姓沈。”木榕道:“天下有很多姓沈的。”
      罗凤孤道:“你叫沈非。”木榕叹口气:“还有什么?”罗凤孤道:“你和他是亲兄弟。”木榕又叹口气:“也不能算是亲兄弟吧。”罗凤孤拧眉道:“同一个母亲,不是亲兄弟?”木榕再次叹息:“我从来不知道沈少主这么大嘴巴。”罗凤孤想笑,但又笑不出,“你没告诉过我这些。”
      木榕淡淡道:“我从来没想过告诉你,罗凤孤,你不过是我师父的一柄剑——”
      “你呢?”罗凤孤打断他,反问道,“你是什么?”
      木榕竟真的思考了一下,之后笑道:“我还真不清楚。”
      罗凤孤轻轻一叹:“木榕,师兄的事……我可以原谅你……”木榕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就因为你尝过了鸩羽的滋味?”罗凤孤忽略他的讽刺,坦然道:“是,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说出来。”木榕侧头:“这么说,罗二公子是要和在下和解了?”
      罗凤孤道:“我能原谅你这件事,但我不会像你一样,因为一己私怨,就掀起江湖血雨腥风,连累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啊”,木榕道,“慕容世家的人就不无辜吗?他们当中,有老弱妇孺,有根本不姓慕容的家丁护院,侍女丫鬟……他们就不无辜吗?”
      罗凤孤道:“所以你们就以暴制暴?以牙还牙?”
      “否则呢?”木榕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你!”
      木榕笑道:“罗凤孤,我们两个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我说这些大道理,又有何用?”
      “是”,罗凤孤冷笑道,“对牛弹琴罢了。”
      木榕笑道:“二公子知道便好。”
      罗凤孤道:“呵,我还知道,沈潇格外地护着你。”
      “沈兄啊”,木榕悠悠道,“你不要怪他,你们两个能成为朋友,并不容易。”
      “朋友?”
      “他不是我,不会做出我做过的事,你要相信他。”
      罗凤孤不答,木榕又道:“如果你真的丧身于此,罗庄主和罗夫人,你想过他们吗?你忍心让他们难过吗?”
      罗凤孤淡淡道:“他们还有我的兄长。”
      “他是他,你是你,他代替不了你。他们救你的命,难道是希望疼爱你数年之后,再回到以前?你对得起他们吗?”
      罗凤孤沉默过后道:“这是我求的江湖正义。”
      木榕道:“江湖不是一个人的,也不是无忧山庄的,你为了江湖,却未必有人领你的情,但伤心难过的,却是最爱你的人。”
      屋里突然沉寂了下去,木榕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罗凤孤在昏暗的灯光下睁着双眼,木榕的话却像剑一样刺在他心里,他眼前朦朦胧胧闪过无数的画面——刚到无忧山庄时母亲步月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罗骅亲自教他武功时慈爱郑重的表情、兄长罗凤翱带他出去玩耍时紧紧握着的手,这些年,他是真的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唯一的温暖。
      母亲将他视如己出,兄长待他亲如手足,还有父亲,平时慈爱有加,教导他的时候却又十分严肃认真,他记得清楚,在他第一次去闯荡江湖的时候,父亲就曾拍着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什么是侠义之心,什么是仁爱之本,那些爱和教导,一点点地融化了他心里原本的冷酷和阴暗,让他从一个在魔教中长大的少年,一天天成为一个正直光明的青年侠士。
      如果父亲知道他现在的境况,会和他说什么?会希望他低头认输、苟且偷生吗?不会!父亲不会希望他懦弱,自私,不会希望他因为留恋家的温暖和对亲人的愧疚,就去做一个缩头乌龟,绝对不会。
      罗凤孤刚刚暗淡的眼眸蓦地绽放出坚定的光芒。
      “木榕”,他叫道,“我不会——木榕?木榕?”
      木榕躺在地上,唇边鲜血汹涌而出。
      罗凤孤大惊,不停晃动锁链,“木榕!木榕!”
      木榕毫无反应,罗凤孤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木榕!”
      匆忙的脚步声奔过来,门被撞开,沈望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向里边环视一圈,脸色一变,冲过去抱起木榕,“木榕?木榕!”
      木榕勉强睁开眼睛,“父亲……”他虚弱地抓住沈望江的衣摆,恳求道,“带……带我去……去……沈家堡……求……您……”
      沈望江看着他灰白的脸色,只觉手脚冰凉,来不及思索别的,只不停点头:“好,好,好!”
      木榕紧紧咬了咬嘴唇,“罗……”
      “我会救他”,沈望江毫不犹豫地道。
      得到承诺的木榕手一松,昏了过去,沈望江抱起他,大步奔了出去。
      罗凤孤脱力一样地跌坐在地上,满脸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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