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40、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面无惧色站在他们面前的的，可不正是无忧山庄的二公子罗凤孤，无忧山庄和沈家堡同为正道几大门派之一，沈望江和庄主罗骅也是世交，自然是认得罗凤孤的，他脑海里立刻响起别人告诉过他的重阳盟的事，不由更是吃惊，“他怎么独身到此？”
　　他不由去看别人，无意间看到儿子的脸色，更是一惊——沈潇脸色变了！从小就稳重老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家堡少主，紧张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还有和紧张一样清楚的担心和焦急，他手握在云碧剑的剑柄上，好像随时等着出手。
　　沈望江这回是完全摸不到头脑了，潇儿也认识罗凤孤？看他这样子，好像还很关心罗凤孤，随时准备去支援他，沈家堡堡主自然不会傻到以为儿子是要在十八楼的地盘上帮卓青松。可沈潇是什么时候和罗凤孤认识的？他虽然认识罗骅，但沈潇不太喜欢这些江湖来往，没去过无忧山庄，罗凤孤也没去过沈家堡，两个人以前应该只是互相听过名字，没有见过面，沈望江努力回想，突然想到沈延年似乎和他说过，沈潇最近在江湖中走动，结交了几个朋友，他当时以为都只是些点头之交，便一笑置之，没有深问，难道潇儿和罗凤孤成为好友了？按理说这也不算什么，可现在这情形，重阳盟的立场……
　　沈望江头大如斗，卓熙却笑道:“沈堡主没想到是罗二公子吗？”
　　沈望江苦笑，见罗凤孤目光看过来，叹道:“凤孤，你怎么会到这里？你父亲可知道？”
　　罗凤孤脸色平静，淡淡道:“小侄也想问沈世伯，为何在此？为何会和这魔头相识？”沈望江道:“我和卓楼主是旧识了。”
　　他这样坦然，罗凤孤一愣，随后看向沈潇，“少堡主和这些人也是旧识？”
　　沈潇欲言又止，罗凤孤也不等他回答，又对沈望江道:“沈堡主今日要阻拦小侄吗？”
　　沈望江轻轻摇头:“凤孤，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不明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罗凤孤道:“难道这里是沈堡主该来的地方？那延年兄加入重阳盟算什么？沈家堡在江湖中的地位和立场又是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沈望江仍是摇头:“凤孤，这世上很多事情，并非都是非黑即白，你眼睛看到的，你听说的，也未必都是真相。”
　　罗凤孤道:“沈堡主这样说，是决心要帮十八楼了？”
　　沈望江叹道:“凤孤，你父亲和我也是好友，我不想见你……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卓熙笑道:“沈堡主，这里好歹是卓某的地盘，你要放走我的敌人，也要先问问我的意见。”
　　沈望江正色道:“阿熙，放他走。”
　　罗凤孤听他们说话如此亲近，眉头轻皱，卓熙笑道:“你想放人家走，人家却未必领情，罗二公子，卓某放你走，你要走吗？”
　　罗凤孤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走，要走，也要带着你的项上人头走。”
　　卓熙笑道:“卓某这颗头，想要的人太多了，罗二公子想抢，要先亮出点本事来。”
　　罗凤孤道:“我已说了，我们决一死战，你若赢了，罗凤孤的人头送你，你若输了——”
　　卓熙笑着打断他的话:“想赢我，你还没那个本事，不过，年轻人嘛，勇气可嘉，沈堡主，是不是？”沈望江蹙眉，卓熙继续道:“既然罗二公子如此有雅兴，在这佳节时期来寒舍做客，卓某也不好拂了二公子的面子，好，卓某就陪二公子走上几个回合，让二公子尽尽兴，如何？”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惊讶不已，连罗凤孤都没料到卓熙居然答应了，他愣了一下，道:“好，多谢卓楼主，请！”
　　“师父”，一直没说话的木榕突然上前一步，“九儿替师父会会罗二公子。”
　　卓熙笑道:“不必，既然二公子点名要和我比，那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你退下。”

　　沈望江是万万没想到卓熙会答应和罗凤孤对战的，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卓熙使用的招数，不像是在和人打斗，反而像是在——喂招？他一招一式都像是在逗弄罗凤孤，就如同一个老练狡猾的猎人，在耐心等待猎物落入陷阱。
　　沈望江知道罗凤孤不会赢，卓熙的实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走到木榕和沈潇跟前，拍拍沈潇，“潇儿，你认得他？”
　　沈潇没有隐瞒父亲，“是，前一阵我遇到凤孤，我们志同道合，倾心相交。”
　　沈望江轻轻蹙眉，又问木榕:“你也认得他？”木榕笑了笑:“江湖中谁不认识罗二公子呢？”沈望江正色道:“木榕，你这样帮不了他。”木榕一愣，沈望江道:“你和你师父都认得他，是不是？但是你隐瞒了你师父？”他叹口气，“木榕，你太大胆了。”
　　木榕没有回答，眼神突然一变，沈望江随他目光看去，只见卓熙剑一横，斜着从下而上掠过去，罗凤孤已然满脸汗水，强自支撑，此时走投无路，不得不迎着剑锋而上，将银鞭一举，宝剑和银鞭相撞，登时一声脆响。
　　罗凤孤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雪。
　　沈望江喃喃道:“燕归来？这一招是燕归来？罗凤孤怎么会？”他看向木榕，木榕脸色不比罗凤孤好到哪里去，只听卓熙朗声大笑:“好一招燕归来，时隔多年，你竟然还没忘，为师深感欣慰啊。”
　　罗凤孤咬牙不语，卓熙收回宝剑，脸上笑意更深，对罗凤孤道:“别来无恙，阿笑！”
　　罗凤孤紧咬牙关，半晌方道:“我不是阿笑！我是罗凤孤！”
　　“孤”字刚出口，他突然身形闪动，手中几道银光直奔卓熙而去。
　　“七星连珠！”沈望江惊呼，这是无忧山庄世代相传的暗器之法，江湖中能躲过去的人少之又少，沈望江正要下楼，却见卓熙大笑一声，袍袖一甩，几道银光已经收入袖中，反手一掌送出，沈望江一顿足，不知该去帮谁，忽见一道人影从身侧掠过，直奔两人的打斗圈而去。
　　“木榕？”
　　沈望江瞪大眼睛，木榕此时去帮卓熙，那罗凤孤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想起罗骅和自己的交情，一咬牙，就要下去，却听沈潇惊呼一声，他再一看，只见木榕没有去接七星连珠，反而转过身，接了卓熙一掌。
　　沈望江呆若木鸡！
　　木榕接了卓熙一掌！
　　为了救罗凤孤，他和自己的师父对了一掌。
　　木榕接完一掌之后，脸色苍白，“师父……”
　　卓熙一张脸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他沉默半晌，一掌扇过去，木榕身子飞起来，重重跌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好，好，好！”
　　卓熙连说三个“好”字，指着木榕，手指居然抖了抖，“我的好徒弟！我亲手养大的好徒弟！”
　　罗凤孤也摔倒在地上，脸上既有震惊，也有不屑。
　　木榕撑了下地，勉强跪了起来，“师父”，他重重叩头，“九儿不孝，九儿该死，请您，放了阿笑吧。”
　　卓熙冷笑:“阿笑？谁是阿笑？你不是跟为师发过誓，罗凤孤绝不可能是阿笑吗？”
　　“九儿知错！”木榕低头，“请师父责罚九儿。”
　　卓熙指着他，“你！好，你好样的！木榕，你真是长大了，敢和师父接招了，哈，罗二公子，卓某想请教你，在你们正道世家，和授业恩师接招，会有什么下场？”
　　罗凤孤冷眼相看，淡淡道:“打断手脚，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卓熙点头，“木榕，你听清楚了吗？”
　　木榕将头深深埋下，“九儿知错，九儿该死，九儿……对不起师父……”
　　“是吗？”卓熙冷冷道，“那你还记得当日是如何说的吗？”
　　木榕叩头:“九儿记得，九儿甘愿受罚，只请师父——”
　　“木榕！”罗凤孤捂着胸口站起来，冷冷道:“住口！你不必替我求情！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阿笑，我和你们十八楼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卓熙，我赢不过你，是我没本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卓熙笑道:“听到没有，你想求情，罗二公子还不领情，又是何必。”
　　木榕仰头:“师父，求您，师兄当年……很疼阿笑……”
　　“师兄”二字让罗凤孤脸上一直挂着的冰冷面具突然裂了个缝，他怔怔站着，满目萧然。
　　卓熙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冷冽，一巴掌就要挥出去，沈潇突然跑到来，在木榕身侧扑通跪倒:“卓世伯，九儿不是有意的，您原谅他这次。”
　　卓熙忍着怒火:“潇儿，你闪开，此事和你无关。”
　　沈潇不肯，卓熙回头骂道:“沈望江，带你的好儿子给我滚！”
　　沈望江看了看跪着的两人，却没有阻止儿子的意思，只道:“阿熙，你一把年纪了，为难几个小孩，真是越来越有出息。”
　　卓熙冷笑:“那请问沈堡主沈大侠，你沈家堡如果有这等吃里扒外大逆不道的弟子，也要不和他一般计较吗？”
　　沈望江叹口气，罗凤孤说得没错，木榕此举换成哪个门派都只有废除武功逐出师门一条路，哦，还有一条，直接灭了。
　　他想了想，道:“阿熙，阿薇——”
　　卓熙怒吼一声:“滚！”他越过沈望江，抬脚向木榕踹去，沈潇一转身挡在木榕面前，挨了这一脚，回头道:“卓伯伯，九儿确实做错，潇儿愿意替他受罚。”
　　卓熙怒道:“沈望江！”
　　沈望江道:“这是他们兄弟的事情，我不会管。”
　　木榕推开沈潇，“沈兄，此事和你无关。”他向卓熙叩头，“师父，九儿罪该万死，只是，师兄一直希望阿笑好好活着，师娘也曾经很疼爱阿笑，请师父看在师娘和师兄的面上，放过阿笑一次。”
　　卓熙的怒火还没有爆发，有一个人先冲了过来，对木榕拳打脚踢，连哭带骂:“木榕！你还有脸提我大哥！我大哥是怎么死的？我大哥被你害死了，你怎么有脸提他！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疯了一样地打，木榕低头默默忍受，沈潇一愣之后去阻拦，“青松！青松！你放手！”
　　卓青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沈潇，眼里忽然冒出凶恶的光芒，一咬牙，手中一道寒光送出，只听噗地一声，一把匕首已经刺进木榕小腹。
　　木榕只轻轻蹙了下眉，沈潇大惊，扑过去扯开卓青松，“九儿，九儿！”
　　这一个变故让每个人都呆了一下，卓青松做完之后也有些害怕，偷偷去看父亲，卓熙脸色阴沉，右手已经攥起。
　　远远的，传来金垂莲的哭声，“卓哥，卓哥，你饶了青松，饶了青松。”
　　卓熙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眼时，已然恢复冷静，他静静看着木榕，“还记得你当日说过的话吗？”
　　木榕眼前一阵阵黑，强自支撑着跪直，“是，九儿记得。”
　　卓熙点头，声音平静如水，“那便好！阿笑，十八地狱你还没有去过吧？”
　　罗凤孤一愣，卓熙负手道:“时隔数年，为师再给你们一次同甘共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