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三章 九爷少主(补全) ...

  •   腊月二十六,天气越来越冷。
      翠竹轩里,木榕已经跪了一个晚上。他双手举着的水盆里,水早已结成了冰,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衣,为了让卓青松“解气”,他没有一直用内力护体,所以一夜过去,手臂和腿脚都已经僵直麻木,脸色也和他膝前的积雪一样的白。卓青松体弱,在冬季里一般都不会早起,这天却起得格外的早,吩咐:“让他跪进来。”
      “跪进来”自然不是“走进来”,木榕听到后面无二色,他这两天已经习惯了卓青松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折腾法,所以举着水盆稳稳地膝行进去,跪在卓青松的面前。他从来没有在卓青松面前跪过,卓青松是卓熙的儿子,是少主,但他是卓熙唯一的徒弟,论起身份地位,和木三爷等平起平坐,卓熙遍布天下的这张网中,很多人都没有在意过那位足不出户的少主,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九爷”其人,不敬畏“九爷”二字,素衣之影,夜火所指,谁敢不俯首听命?他和卓青松师兄弟十几年,虽然愧疚常在,但因为忙于他事,也无暇理会卓青松的小孩子心思和伎俩,卓青松有心无力,也只能暗自积压着怒火。这一次怒火终于爆发,彻底地宣泄出来,但卓青松仍是不敢太过放肆,只能用些小手段来羞辱折磨木榕,试图让他屈服于己。
      就像昨天,他让木榕举着盆水跪在雪地里,等水全部结成了冰,又让他跪进屋里,待冰全部化成了水,泼到他身上,再让他端着另一盆水跪在外头,如此反复,他也不觉得无聊,好像只要能让木榕不好受,他就会很开心。但实际上他也没有获得太多的开心,无论他怎样讥讽、折磨、羞辱,木榕都像是个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有太大的波动,此时他正跪在刚刚化开一点的冰块上,而卓青松就坐在他前头不远的椅子上,两眼恨意地盯着他。
      鬼手和魔药死后,鬼火和鬼赤成了卓青松的护卫,鬼赤年纪稍长,稳重一些,鬼火却是年少冲动,尤其认主之后,一心对卓青松尽忠,卓青松让他怎样折腾木榕,他都恨不得多出几分力气,且这两日木榕收起当日初见时的凌厉之气,低眉垂目的模样让鬼火有了错觉,等到膝下的冰块都融化之后,木榕仍跪在那,鬼火按照卓青松的吩咐,烧红了铁钎挑开他背上三道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把一根根炙热的钢针刺了进去,卓青松咬唇瞪眼盯着,他等着木榕发出求饶的呻1吟和哀求的眼神,但他定然会失望,十九颗鸩羽下都不曾挣扎一下的木榕,又岂是这点小折磨就能让有所动容的?除却脸色稍稍有些苍白,额上稍稍有些汗珠之外,他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木榕并不是刻意要表现得坚忍,这是这样的坚忍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而已,但卓青松不知晓,木榕越是这样,他越是无法忍受,见木榕已经站起来,正要按他的吩咐到外头继续去跪,卓青松“腾”地站起来,“啪”地扔了杯子,冲着鬼赤吼道:“打,给我打他,打他。”
      打?拿什么打?鬼赤愣了一下,卓青松怒道:“打人不会吗,你都怎么学的?你的兵器呢,给我打他。”鬼赤下意识取出自己的刀,可是用这个打人?这只能伤人和杀人,怎么用来打人?卓青松颤抖着手,指着鬼赤:“你站过来。”之后他又指着木榕吼叫:“你给我跪下,给他跪下。”
      木榕的睫毛微动,卓青松继续吼着:“我让你给他跪下,你听到没有?”
      木榕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斜睨着鬼赤,淡淡问道:“他么?”
      “就是他”卓青松涨红着脸道,木榕仍是神色淡然地吐字,“为何?”
      卓青松气得抖手,“为何?因为他是我的人,是我的手下,木榕,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手下也比你高贵,他们怎样对你,你都得忍着。给我跪下!”
      木榕微微侧头,像是沉思,卓青松怒不可遏,一指他身后的鬼火:“让他跪下!”
      鬼火抬起脚,踢向木榕的膝弯,他用了十分的力,笃定这一下不仅会让木榕狼狈地跪在鬼赤的面前,更会让他断一条腿骨,抱头哀嚎,再不敢猖狂。鬼赤也睁大了眼睛,眼看这一脚实打实踹了上去,只听一声惨叫在屋中响起——
      “啊!”
      这声音听来不对劲,鬼赤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哀叫的是鬼火,木榕还在原地站着,毫发无损。
      鬼赤赶紧奔过去扶起鬼火,仔细查看,知他右腿腿骨已断,鬼火也算是一条汉子,喊了一声之后,就咬牙忍痛,再无声响,只两眼冒火盯着木榕。
      木榕神情淡漠,冷眼相对,唇边带了若有若无的冷笑:“他们,配么?”
      卓青松震惊之后,怒火冲天而起:“木榕!你好大的胆子!”他再遏制不住冲动,冲上去就要跟木榕厮打,木榕错身闪过,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卓青松挣扎几下,纹丝不动,他又急又怒,“你放开我,放开我。”
      木榕看着卓青松涨红的脸,有一瞬的失神。
      他想到师兄卓清波。初见之时,卓清波十岁,在父亲多年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教导和训练下,十岁的卓清波异常的早熟和沉稳,面对从天而降、备受呵护疼爱的小师弟,他没有嫉妒也没有怨恨,反而给予了更多的保护和怜爱。哪怕有亲弟弟卓青松在,卓清波对木榕的疼爱,也不曾少过一分。
      木榕后来回想,当他初到雪苑,在师父温暖的怀抱里睁开惺忪的睡眼时,站在师娘腿边,还不满三岁的卓青松的心里,就已经种下了一颗嫉恨和憎恶的种子吧,等到师兄因他而惨死之后,那颗种子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不曾怪过卓青松。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罪不可赦。
      木榕紧紧抿着薄唇,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悯和宽容。
      卓青松受不了这种眼神,他大叫着,试图挣开木榕的钳制。木榕略一松劲,却依旧没有放开他,卓青松大吼着:“我恨你,木榕,我恨你。”
      木榕凝视着卓青松,轻轻缓缓地开口:“我知道。”
      他看着卓青松,一字一句道:“但我任你如此,其一,你是我的师弟,我甘心任你所为。其二,你是少主,你可以行使你的权利。但他们两个算什么东西?”
      他冷冷掠过鬼火和鬼赤苍白的脸,冷笑道:“于私,我是他们主子的师兄;于公,我是他们的九爷。无论哪样,他们都没资格受我一跪。而你——”他直视着卓青松,淡淡道:“你是雪苑的少主,堂堂少主,连这点尊卑上下之礼都不懂吗?”
      卓青松咬着牙,想反驳,却又找不到辩解的理由,只狠狠瞪着木榕,木榕放重了语气:“你身为少主,却还像个孩子一样胡闹,将来如何成得了大事?”
      卓青松瞪着木榕,木榕的眼神严厉,乍一看来,竟像是他的兄长清波。卓青松心里一痛,眼睛一红,声音也带了哭腔。
      “用你管!我像不像少主,能不能成大事,和你什么关系?我爹都不会管我,他心里只有你,他的心血都用来栽培你,你又多管什么闲事?”
      他大吼着,大喊着,像是要宣泄着什么,木榕在他的喊声中怔了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我的师弟,我又怎会不管你。”
      他声音很轻,却像是有什么魔咒,让卓青松立刻安静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木榕轻轻松开手,在卓青松要收回手腕的一刹那,却又忽然发力,对着卓青松的胸口,刺出了一招——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梅花的枝条。
      卓青松大惊,慌忙后退,堪堪避过这一下。“你要做什么?”
      木榕面带微笑,语气轻缓:“你不是要学剑法吗?我来教你。”
      卓青松刚要开口,木榕又道:“这是师兄当年独步天下的疏梅剑法,只教了我一人。”
      卓青松刚刚要脱口的“不要”二字生生憋在了喉咙里,他瞪着木榕说不出话来。
      木榕笑意清浅,花枝随着皓腕如舞姿翩跹,数招结束,他手中的梅花完好如初,连一个花瓣都没有落下。
      卓青松早已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木榕却已经将余凉剑递到他手中,道:“来试试是你的剑和我的花,哪个厉害。”
      卓青松呆呆接过余凉剑,木榕的花枝已到他跟前,他慌乱地向后一躲,只觉一股力气直奔面门而来,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摔倒在地。
      木榕持花微笑,那笑容在卓青松看来格外欠扁,他用花枝指着卓青松道:“起来,再来!”

      金垂莲爱梅,卓清波也随母亲一样喜欢梅花,他十五岁自创的疏梅剑独步天下,让卓熙都暗自称叹,这套剑法他的确只教了木榕一人,而他死后,木榕也再没用过,今日他教给了卓青松,也是这时木榕发现,卓青松并不愚笨,他虽然没有卓清波那样颖悟,却也是个聪明孩子,虽不是一点就通,但教他几次之后便会记住,且他十分勤奋刻苦,百折不倦,这是卓清波当年最欣赏的一种品质。
      卓青松正在经历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天,他一次次挥着余凉剑冲过去,又一次次被木榕用一根梅枝击倒,他狼狈不堪地趴倒在尘土里,木榕却施施然地把玩着枝头的梅花花瓣,不痛不痒地命令他:“起来!再来!”
      卓青松累得爬不起来,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一样,肌肉也疼得厉害,他从来不知道练剑会这样辛苦,也从来不知道教他的人会这样严厉,严厉得让他既恨又怕,就像此时,他恨不得趴在他立刻睡着,却又不得不在他冰冷无情的眼神中费尽力气爬起来,晃悠着满是淤青的身子,颤颤巍巍地接受着木榕下一轮的“教导”!
      若不是木榕的眼神太严肃和正经,像极了当年大哥教导他时一样,卓青松真要怀疑木榕是故意在整他、报复他,但就算木榕真是要整他、报复他,他现在也无力反抗,他能做的除了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木榕,就只能是在他的“淫威”下一次又一次无力地招架。
      过去了一天一夜,他却连剑风都没能刮到木榕的衣角。
      卓青松彻底丧失信心,他滚在泥泞的雪地里,任木榕怎样呵斥,都不肯起来。
      木榕蹙起秀眉,手中的枝条抽到卓青松背上,喝道:“这样就放弃了?还谈什么要学天下第一的剑法,真是笑话。”
      梅枝打人当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但木榕灌了内力上去,也让卓青松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了一下,不留情面的指责更是让他感到莫名的委屈和气愤,他勉强抬起酸疼的脖子,恶狠狠盯着木榕,用尽力气大喊:“我就是没用了,我就是无能了,我就是笨得什么都学不会,所以我爹根本就不屑于管我教我,你满意了?你高兴了?我这样窝囊,不是更能衬出你九爷的能耐?”
      木榕看着他发红的眼睛,“青松,师父他不是因为……”他及时收回话,轻叹一声,“但你若一直这样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就会让你大哥失望了。”
      “你还敢提我大哥!”卓青松声音带了哭腔,“要不是你,我大哥怎么会死,我怎么会连一个肯真心教导我的人都没有了,都是你,都是你,我恨你,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给我大哥报仇!”
      孩子气的痛哭和置气让木榕轻轻蹙眉,他从小学到的都是些残酷无情的本事,哪儿敢哭喊叫委屈,他冷笑一声:“你恨我又怎样,你在我手底下连一招都走不过,想恨我?想杀了我给你大哥报仇?呵,你有那个本事吗?”
      卓青松蓦地抬起头,他看到的是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木榕,一脸冷笑,满眼嘲讽,“你看看你现在,我踩死你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就算是你大哥还活着,我想再次出卖他,你却连救他的资本都没有。这样没用这样废物,却还在这和我喊叫什么恨我什么报仇,就你现在这样,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你闭嘴,你闭嘴!”卓青松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和嘲讽,他用手死死抠着地面,猛一用力抬起了沉重的身子,踉跄着扑向木榕:“你给我闭嘴,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攒着最后一丝力气冲过去,一剑刺向木榕的咽喉,木榕微微闪身,卓青松剑势不改,却向下压了一寸,直取木榕的心口,木榕手中梅枝一挡,梅花纷纷飘落,几滴鲜血随着花瓣落入白雪之上。
      卓青松愣住了,张大嘴,半天没反应过来,手一松,余凉剑从木榕肩头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木榕手握梅枝,拂去上面最后一片花瓣,也拂去了肩头星星血红,他看着卓青松惊愕的双眼,一抹淡笑溢出唇角,他轻轻拍手,轻声称赞:“好剑法!”
      他用脚尖踢起余凉剑,卓青松条件反射地接住,木榕手中已又多了一根梅枝,他收起微笑,道:“再来!”
      红日再次升起时,木榕已经将疏梅剑法的全部招式教给了卓青松,卓青松虽然已经筋疲力尽满眼血丝,身子也摇摇欲倒,但眼里的兴奋怎样都遮掩不住,疏梅剑法独步天下,他当然不能立刻掌握,但基本招式已经知晓,之后便靠他自己领悟练习了。
      木榕像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也不跟他请示,抬脚就走,卓青松目视他背影,忽地大声道:“木榕,你不要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胜过你,让我爹知道我比你强得多,到那时,我会亲手杀了你,给我大哥报仇!”
      木榕清瘦的身影略略一停,便又潇洒向前,只留给他一句带着笑意的回答:“好,我等着!”
      院里安静下来,卓青松握着余凉剑,孤独和寂寞再次包围了他,他有些失落地往回走,触到台阶下的水盆,他这才想起前两天自己做过的事,他忽然有些害怕,怕木榕如果告诉了父亲,父亲会如何对待自己,不由打了个冷战。

      木榕自然不会去告状,他在难得闲下来几日之时,想到自己还有件事情要去做——他刚回雪苑的时候,卓熙让他改日去领的罚,他至今还没有去。
      木榕便踏着月色走向雪苑最深处的一处所在——那是一间人迹罕至的阁楼,他走到二楼,来到书架背后,轻轻转了一下机关,书架后的墙壁慢慢打开,他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楼梯很长,越走越陡,越走越阴暗湿冷,木榕的脸上慢慢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楼梯走完后,一个铁门出现在他的面前,门上方斑驳古旧的石壁上,书着四个张牙舞爪的大字——十、八、地、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