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29、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照不宣

　　唐青大惊，立刻站起喝道:“谁，出来！”
　　“唐青，你身为唐门家主，却如此滥用私刑，你不怕江湖人唾弃吗？”
　　“滕重？”唐青一愣，“你怎么？你不是……你敢杀我的人！”
　　滕重冷笑:“罗公子一心为公、全无私心，你竟然这样折磨于他，唐青，你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无忧山庄的罗家鞭法吧？”
　　唐青被揭穿，恼羞成怒:“滕重，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死无全尸。”
　　滕重大笑:“哈哈，就算我现说不管，你也同样不会放过我，还不如我就管到底，小师父，你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树丛后转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施主所言极是，唐夫人，还请放下屠刀。”
　　“你又是何人？”
　　“小僧宝月，龙泉寺园惠师父的徒弟。”
　　唐青又一愣，园惠的名号她自然听过，那是少林世源大师的爱徒，因此不敢小瞧这小和尚，“小师父，出家人也要管闲事吗？”
　　“出家人管打抱不平”，宝月谦逊地道，“女施主出手太过狠毒，小僧实在看不过去，还请女施主就此罢手，恩恩怨怨何时了。”
　　他年纪轻轻啰里啰嗦，唐青不耐烦，脸上却还有几分忌惮，“小师父，是你师父派你来的吗？”
　　“阿弥陀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人之常情，小僧自幼便知，无需师父教导，女施主还请放下恩怨……”
　　唐青冷笑:“小孩子家太聒噪了。”手心一开，一道红色烟雾散开，滕重闪身躲过，叫道:“小心。”
　　宝月轻轻一避，口中道:“阿弥陀佛，好险好险。”却没一点惧怕和慌乱，唐青心中一凛，已知这小和尚不好对付，向小绿三人使个眼色，便红绸抖动，直扑宝月，滕重手起刀落，将罗凤孤身上绳索割开，在无人看到时和木榕轻轻点头，便迎战小绿小白，罗凤孤扶着树干站起，听木榕道:“小心！”却是小紫不知何时从背后出现，一刀向他砍落，罗凤孤勉强避开，小紫眼露凶光，正要下狠手，就听一人喝道:“住手！”
　　迎面一柄长剑，是个冷面女子，“韦姑娘！”罗凤孤一惊一喜，韦一秋点点头，和小紫你来我往战在一处，这小小树丛空地上竟已经三对对手，罗凤孤坐在地上，努力恢复气力，木榕则还躺着观战只见唐青久战不下，又听唐恒在远处呼喊，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赶到，到时怕不好解释，她脸上露出懊恼神色，一声呼哨，小绿小紫各自退出，保护她向林外冲去，滕重和韦一秋追过去，宝月叫道:“阿弥陀佛，莫要追了”，拔腿去追滕重二人。
　　罗凤孤只觉劫后重生，靠在树上大口喘息，木榕转头刚想开口，忽觉手腕一凉，刚刚倒地的小红不知何时爬起来，狰狞的眼神望着她，匕首已经送到他的胸口。
　　罗凤孤大惊，“躲开！”
　　木榕秀眉一蹙，目光冷冷一闪，罗凤孤一怔，忽地明白，喝道:“木榕，住手！”
　　但已经迟了，木榕还算完好的右手轻轻一动，扭断了小红的脖子。
　　罗凤孤两眼圆睁，怒不可遏:“木榕！”他只觉胸中怒火翻涌后又是一片冰凉，“你，你杀了她！”
　　木榕笑笑，淡淡道:“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这一下却也用尽了他的力气，他瘫倒在地上，怔怔望着天空，喃喃似自语:“而我现在，还不能死。”
　　罗凤孤手脚冰冷，“所以别人就该死？木榕！就因为你不想死，所以别人都该死吗？”
　　木榕没有回应，却忽有一个带着哽咽的声音问道:“我也想知道，别人就都该死吗？”
　　“小天……”
　　岳小天没有理罗凤孤，他慢慢走到木榕身边，蹲下来，凝视木榕的眼睛，“木大哥，你告诉我，是这样吗？所以我大哥、云守伯伯、云开大哥……他们就活该死吗？”
　　木榕静静和岳小天对视，这还是少年人的眼睛里没有了曾经的欢乐和澄澈，已是幽黑的痛苦和鲜红的仇恨。
　　木榕笑了笑，“小天”，他想了想，最终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所以，唐青说的都是真的？”岳小天回想着刚刚唐青大笑离去时的话，泪流满面，“我大哥……死的那样惨……为什么……为什么……”他忽地扑上来，双手紧紧扼住木榕的咽喉，两眼赤红状似疯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木榕，你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木榕已然没有力气挣扎，脸色从白变紫，岳小天的手指毒蛇一样扼着，他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滕重和宝月的脚步声还在几十步开外，木榕只来得及挣扎着侧了一下头，迷茫的眼神转过去，青紫的唇间勉强吐出两个字:“阿……笑……”
　　正呆望这一切的罗凤孤，胸口忽然如被雷击。

　　木榕是被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和诱人的烤肉香味唤醒的，还是野外，还是夜里，只不过没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虽然手上还有锁链，但伤处都被处理过，不远处罗凤孤、岳江澄姐弟、韦一秋和唐恒围坐，木榕知道，那一声“阿笑”，他赌赢了。
　　他忽然感觉到心头一松，便很快又睡了过去。

　　“罗二哥，他这样行不行啊？会不会撑不住了啊？”唐恒回头看看木榕，担心地问。岳小天冷冷道:“小和尚说了，死不了。”唐恒撇嘴道:“这样也很难受啊。”岳小天冷笑:“你同情他？那谁来同情我大哥？”
　　唐恒想了想道:“你大哥是七年前死的，那时他多大？十二三岁吧，就能杀了你大哥吗？小天，我姑姑可能是骗你的。”
　　韦一秋看他一眼:“唐公子，你是唐门的人还是十八楼的人，不相信自己亲姑母，反而同情坏人？”
　　唐恒挠挠头:“我实话实说而已。”
　　罗凤孤凝望篝火，两眼深沉如夜，沉默无声。
　　出去探路的宝月和滕重双双回来，滕重骂道:“这路太难走了，根本看不到头，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阿弥陀佛”，宝月道，“确实难走，小僧惭愧，还没找到出口。”
　　“小师父辛苦了”，罗凤孤道，邀请宝月过去坐了吃东西，滕重也一屁股坐下，叹道:“这要什么时候能到少林？”四下望了望，“难得今天消停啊。”
　　“可能他们也迷路了吧”，唐恒道。这几天他们不仅在林中迷路，还不知何时就会遇到敌人，不识面目不知来历，一上来就是要命的手段，唐恒和岳小天都气得不轻，提到这个就想大骂。
　　宝月吃饱后走到木榕身边，给他换药诊脉，从这后木榕越来越虚弱，以至于连路都走不了，有时靠在宝月和滕重身上，有时还要靠罗凤孤和唐恒搀扶，后来几日几乎不见清醒，罗凤孤抱着他，感觉他全身冰凉，不由一阵心惊，正四处寻路，木榕忽然睁开眼睛，低声道:“左边，五步。”
　　罗凤孤一愣，低头看他一眼，木榕虚弱地笑笑:“你们有危险我也走不出，还骗你做什么？”罗凤孤冷笑:“也许九爷自知逃不出去，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木榕笑一声，道:“之后右转，十步，再左转，十五步。”说罢又睡过去。罗凤孤真想把他打醒，最终一咬牙，按照他说的路线拐过去，忽见眼前一片开朗，竟是片难得的芳草地，唐恒惊呼连连:“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这样好地方，他怎么找到的？”
　　罗凤孤也想问，等木榕一睁眼就问出来，木榕疲惫地垂着眼眸，懒懒地回答:“猜的。”之后又要睡，罗凤孤忍不住晃他，“醒醒，别睡了。”木榕不乐意地眯着眼睛:“什么事？”罗凤孤噎了一下，唐恒及时凑过来解围:“木公子，你睡得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人都睡傻啦。”
　　木榕对唐恒好脾气地笑笑，很给面子地坐了一会，但也就一会，他就又昏睡过去。
　　岳江澄走过来，拉了拉神情复杂的罗凤孤，“凤孤，他现在越来越虚弱，我和小师父担心走不到少林寺，他就坚持不住了。”
　　像是要印证岳江澄的话，木榕这一睡就直到夜里，醒来时只觉身上一会痛彻入骨，一会又是酸麻难耐，一会是烟烧火燎的炙热，一会竟又是冰冷至极的寒冷，忽的又一阵痛楚从心口传来，痛的一阵冷汗淋漓，不由咬紧了下唇。
　　这时有人伸手揽住了他，接着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醒了？怎么样？”
　　这声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木榕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却不由扬起嘴角笑了笑，那声音似乎更加冰冷了一些：“笑什么？”
　　木榕慢慢睁眼，见自己倚在罗凤孤怀里，罗凤孤还是一样沉着脸，木榕仍是笑着，低声道：“罗二公子一直都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罗凤孤冷哼一声：“我要你救我了吗？”
　　木榕轻笑，似是还不舒服，闭了眼睛不说话了，罗凤孤以为他又要昏过去，喝道：“木榕，别装死。”
　　木榕睁开眼睛，又低笑一声，木榕被他笑的想骂人：“你再笑小心我打昏你。”
　　木榕不理会，仍是轻笑：“罗少侠，罗公子，麻烦你放我下来好不好，你这样一个大男人，抱着另一个大男人，好奇怪。”
　　唐恒和宝月在旁边听到，扑哧笑出来，连岳江澄也不禁莞尔，在她印象中，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开罗凤孤的玩笑。
　　“你！”罗凤孤气结，抬手将木榕扔到地上，转身就要走，却听唐恒叫了一声，转头见木榕已经又昏了过去，不由一怔，心头竟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又过一日，在木榕的指点下，几人已经离开这片树林，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环绕，罗凤孤抱着木榕，低头见他脸色惨白，身上一阵冰凉，却又汗渍涔涔，叫他也不理会，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心中有些焦急，正这时，只听几声呼啸，抬头望去，只见山坡之上，唐青远远站着，似笑非笑盯着他们，岳小天骂道：“这老女人，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小天，你大哥好歹也是我的亲外甥，你就这样不待见我？”唐青笑道。
　　岳小天冷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唐青折磨罗凤孤耿耿于怀，唐青自然知道，瞄了罗凤孤一眼，娇笑道：“罗公子身体恢复的很好嘛，果真是少年英雄不一般啊，啧啧，这是谁啊？难不成是那十八楼的恶人？罗公子，你这样对待杀死小纵和小川的仇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罗凤孤冷冷道：“和你无关，唐青，你还是现在就走的好。”
　　唐青笑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们，可不想就这样走了，这位小师父嘛，嗯，功夫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忽然有人冷冷地接了一句。
　　唐青一愣，“什么人？”她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人站在身后，她竟然没有觉察，再看这两人一个青年侠士，刚刚说话的就是他，岳小天已经叫道：“延年大哥！”另一人则是个儒雅温润的中年男子，面色沉静，气度非凡。
　　“沈望江？”唐青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沈家堡堡主沈望江，他和唐青点点头：“唐门主别来无恙。”
　　唐青神情大变：“沈堡主也要管闲事？”
　　沈望江目光淡然：“此事我的确要管，还请唐门主见谅。”
　　唐青大脑飞速运转，忽地一笑：“既然沈堡主要插手，那我便让给沈堡主了，不谢。”说罢转身飞起，眨眼间没入丛林不见了身影。
　　岳小天等都长舒一口气，各自来给沈望江见礼，沈望江一一点头致意，岳小天问：“延年大哥，你和沈堡主怎么会来这里？”
　　沈延年笑道：“说来话长。”他四处一看，一眼望见树下木榕身影，当即眉头一竖，大步过去一掌劈下，却听沈望江喝道：“住手！”
　　沈延年一愣，“四叔？”他指着木榕道：“此人心肠歹毒、罪不可恕，让侄儿结果了他。”
　　“此事不由你来管”，沈望江道，他走过去到木榕身边，木榕还在昏迷，沈望江望着他苍白虚弱的神态，怔了一怔，俯身下去，手伸出去两次，最终落到木榕额头，轻声道：“木榕？”
　　木榕轻轻蹙眉，似是在忍耐痛苦，过了一会睁开眼，眼前晃动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他怔了怔，哑声道：“沈堡主？”
　　沈望江因这三个字而怔了一下，沉默半晌方道：“怎么样？”
　　木榕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想说什么，却眉头一蹙，又将眼睛闭上了。
　　他隐忍的时候，眼角眉梢隐隐竟是羽吟的模样，沈望江心头一酸，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伸出手，将木榕抱在怀中。
　　沈延年一惊，其他几人也都一愣，唯有宝月还笑嘻嘻地瞅着，沈望江转过身，迎接众人各异的目光，沉了口气，道：“我和他的母亲是故交”，他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心中一阵疼痛，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是善是恶，先且不论，但人命关天，是非未分，不能随意伤人性命。”
　　“阿弥陀佛”，宝月道：“是这个理儿，几位施主，依小僧的意思，不如到山下找个住处，再且定论。”他看向罗凤孤道：“我们这么多人，他这样的情况也跑不了，如果他真是十恶不赦，我家师祖也不会饶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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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没啥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