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13、第一百一十二章 歉意满满

　　沈潇在木三爷的指导下才，找到了正躺在屋顶上吹风的木榕，他双手交叠放到脑后枕着，翘着一条腿，一副悠然自得、享受不尽的隐士派头。
　　“这么冷的天，跑到屋顶吹风？”
　　木榕早听到沈潇的脚步，有些犯懒地没有起身，声音也慵懒散漫，“这么冷的天，沈兄怎么也出来吹风？”不等沈潇回答，他加上一句，“沈家堡里多暖和，沈兄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沈潇不禁笑道，“就这么想赶大哥走？”
　　木榕眼望天，轻飘飘地道：“三天前是沈兄的生辰吧，沈兄却离开沈家堡，沈堡主一定很担心，沈兄还是回去吧。”
　　沈潇凝神看他，竟是一脸正色认真地叙述事实，没有其他情绪。沈潇想起他离开沈家堡时，父亲惊讶地问他：“要去哪里？过两天就是你生辰了。”他反问：“父亲还惦记潇儿的生辰？”父亲有些错愕，他道，“弟弟生死未卜，潇儿不认为做兄长的还有资格过生？”他从未说过这样讽刺的话，父亲一向慈爱和蔼的脸上露出惊异和受伤的表情，他无暇顾及，跪下叩头，“他不是父亲的孩子，父亲可以不在意他，但父亲纵使再不愿，他也是潇儿的弟弟，潇儿无法弃之不顾。”他知道这话肯定会伤父亲的心，那是把他视为生命的父亲，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沈潇目光找寻一圈，还是感觉木榕身侧这个位置最好，走过去坐下，木榕本能地就往一边躲，沈潇笑道：“大哥又不是毒蛇，把你吓成这样？”
　　这时候激将法倒是管用，木榕上当一样地不动了，只是一只手臂枕着，另一只空出来放在胸口，若有若无地显露着警戒的气息。
　　沈潇四处望去，亭阁楼台、湖光山色，确实一副佳景，凉风袭来也是让人心旷神怡，不由慨叹：“原来在屋顶吹风这样舒服。”
　　“沈兄从来没有过吗？”木榕问完后又自己回答，“也是，沈兄这样的世家公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说，我该做什么样的事？”沈潇笑问。
　　“临风吟诗，月下练剑”，木榕自己也笑了，“反正就是书房习文，武场练武，极尽斯文儒雅、风流倜傥了。”
　　沈潇伸手就想敲他，“胡言乱语，你见过啊？”
　　“我当然见过”木榕不由接口，他自然见过，他还年幼的时候，沈潇已经是个端庄稳重的小少年了，那是因为母亲的过错而不得不导致的早熟，他记忆里的沈潇，也的确不是在书房中读书，就是在练武场练剑，嘴唇总是倔强地抿着，迎接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异样目光。
　　但这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他立刻侧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嘴唇紧抿。
　　“怎么了？”沈潇的询问拉回他的思绪，一只手眼看就要摸到他的额头，“刘先生说你最近总是怕冷发热，好些了吗？”
　　木榕侧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沈潇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道，“没什么事。”
　　沈潇放下手，静静地看木榕，木榕给他一边侧脸和半个后脑壳，自己浑然不觉，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浓密的睫毛过一阵轻颤一下。
　　一个男孩子，怎么有这么长这么密的睫毛？也还只有五六岁的沈潇坐在母亲怀里，盯着摇篮里那个熟睡的孩童看，那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让他有去摸一摸的冲动，母亲笑着握着他的小手，轻轻一碰，那睫毛便一颤一颤，拂过他的手酥酥麻麻的，他小小的心里有个角落，忽然就软得像母亲亲手做的糕点。
　　“他是潇儿的弟弟”，母亲抱着他，下颌抵到他的头上，轻轻柔柔地说，那孩童忽然醒来，大哭，蹬腿蹬脚的模样，像个十足的小恶魔，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又是哄又是抱，终于换来一屋安静，那孩童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因为还噙着没消失的泪水，而显得更加的明亮。
　　屋顶上响起沈潇忍耐不住的笑声，“你小时候啊，却是超乎寻常的调皮，上蹿下跳，连片刻的安静都没有。”
　　木榕不信，却也不反驳沈潇，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
　　沈潇却幽幽回忆：“九薇楼的树，被你刻出来数不清的印子；娘亲种的花，你不喜欢了就偷偷拔掉，连附近的花花草草也不能幸免，这都不说，连我写的字，你瞅着不顺眼，都用墨给涂花了，你啊……”
　　他一边说，一边觑着木榕脸色，见他神情古怪，小声反驳：“我怎么不记得？”
　　沈潇趁他尴尬时，一指弹在他脑门，笑道：“说谎，娘亲当时都见到——”
　　笑容忽然停在了脸上，记忆似乎出现了什么偏差，沈潇使劲眨了眨眼，眼前是一直温柔和蔼、从未跟他发过脾气的母亲见到那案发现场后沉下的脸，拉过那小小的肇事者，让他认错道歉，刚刚还因气恼而满脸通红的他，忽然手足无措。
　　之后呢？沈潇只记得母亲柔声安慰了他，然后他倚在门口，目送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想起那张没了神采和光芒的小脸，隐隐有些不安。
　　沈潇低下头，指头松开，温暖的手心拂过木榕的额头，“娘亲打你了？”
　　木榕更深地侧过头，躲避着沈潇的抚摸，“我不记得了。”
　　那便是他猜对了，沈潇喉咙发紧，却故作笑意地道：“打得好，谁让你那么顽皮，那是我练了一个月才满意的字，是万寿字，要在母亲生辰时送她的，马上就写完了，你倒好，几下子就给毁了，你说你该不该打？”
　　木榕还能记得母亲将他按在膝盖上责打时的低泣——不要去碰哥哥的东西，他却总是记不住。原来那字是沈潇要送给母亲的礼物，以后却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不久之后，慕容世家覆灭，一个孩子对母亲的祝福，竟是在无处安放。
　　木榕紧了紧衣领，夜风送来他有些低哑的亏欠，“对不起……”
　　沈潇探头，见到他满是愧疚的神情，心头一堵，轻轻揉揉他的发顶，“不怪你”。他那时也还是个孩子，以为木榕故意捣乱，气极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消了气，想，罢了，等明年，教那捣蛋鬼一起写，娘亲肯定更高兴。但这小心思他一直没有说，也不知道母亲责罚了那捣蛋鬼，此时依稀想起，从那以后，木榕好像真的再没进过他的书房，想找他玩的时候，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臭小子，娘打了你，你有没有生大哥的气？”
　　木榕用衣袖掩着脸，爱理不理地回答：“忘了。”沈潇“扑哧”笑了，敲敲他的脑门，“还真的生大哥的气了啊，对不起，是大哥不好，当时该替你隐瞒的。”
　　木榕闭眼不语，一阵夜风吹过，却忍不住咳了几声，沈潇担心地问，“不舒服？”
　　木榕还是不理，沈潇抱着膝看他，这个躺在他身侧的年轻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原本应该是最亲近和依赖的人，娘亲，您怪潇儿吗？
　　“九儿，对不起。”
　　木榕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忽然听到沈潇郑重和满怀痛苦的道歉声，他一愣，从衣袖间露出都是不解神情的脸颊，“沈兄说什么？”
　　沈潇静静看着他，“父亲将你丢下，是他不对。”
　　木榕脸上难掩讶异，“沈兄这是何意？”他眨眨眼睛，“沈兄这是替令尊大人道歉？”
　　沈潇本是歉意满满，听到这话脸一板，不满地斥责：“什么令尊大人，他是我们的父亲。”木榕又眨眨眼，睫毛一颤一颤，惹得沈潇心软。
　　“我都知道了，九儿，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和委屈。”
　　木榕像不认识了他一样，“沈兄，您梦游呢吗？”
　　沈潇噎了一下，“臭小子，你……”他沉默一下，还是郑重地道：“九儿，对不起。”
　　他这样正经，木榕反而笑了，“不是沈堡主的错，是我逼他走的”，他知道沈潇定是从谁口中知道真相，但那所谓真相也不过是半真半假，而且他当时说得那样决绝，表现得那样绝情，就算是沈潇，可能也气走了。
　　“沈兄不必替沈堡主道歉，沈堡主并未做对不起在下之事。”
　　沈潇静静看他，想到从木三爷口中听到那些事后，自己的震惊和突如其来的愤怒。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是他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他的父亲将他视若珍宝，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他也知道，对于父亲来说，能重新接纳母亲、能容忍木榕的存在，已经是难能可贵，而母亲呢，那犯了在别人口中不可饶恕的错误的母亲，在他的心中，却永远都是圣洁而善良、温柔而慈爱的，只是木榕，那个在别人的过错中而诞生、在懵懂无知中承受着冷落和恶意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呢？
　　木三爷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潇儿，沈堡主不是小九的父亲，但你，毕竟还是他的亲哥哥。”
　　他这个亲哥哥，却从来没尽过这个兄长的义务，能做的，也仅仅是替他的父亲，说一声对不起。
　　木榕却并不在意，或者说，也从未在意过父亲对他的态度和看法。
　　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那个躲在门后，偷偷看他和母亲亲近的孩子，那个明显很委屈很气恼，但见到他之后还是忍不住叫哥哥的孩子，那孩子当年那样喜欢粘着他。只是他这个兄长，那些年里，竟然都没有叫过几声那孩子的乳名，给他的，也总是一张故作成熟的阴沉的小脸。
　　沈潇垂下眼眸，又要去摸他的头，木榕及时察觉，一躲之后，索性翻个身，将背对着沈潇，含糊道：“沈兄还不去休息？”
　　沈潇盯着那虽是习惯性地躲避，却没有丝毫设防的背影，唇边带笑，将罩着的披风解下来，盖在木榕身上，明显感觉到那身影僵了一下，他反而变本加厉地又拍了拍，才满意地也躺下，舒展四肢，满足地慨叹：“果真不错。”
　　沈家堡的少主也这样无赖了，赶都赶不走，木榕又将袖子一遮，彻底不想理会了，沈潇再问他什么他也没个回应，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沈潇侧头看看他，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以前母亲心中也是这种感情吗，当她在院中看着他，看着木榕的时候，当她无意间撞见那早熟的少年板着小脸牵起那顽皮幼童的小手时，也是如此吗？
　　沈潇轻轻闭上眼，夜风吹过，他竟然没有感觉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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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潇最近哥哥爱爆棚，害我不得不继续发糖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