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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一章 兄友弟嫌 ...

  •   沈潇生长在泸州,这杭州盛产的菜肴,他还很少吃到,这一桌精美细致,都是佳品,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手握着筷子,只盯着木榕看,这样从容沉静的举止,这样准确不差分毫的动作,哪里像个失明的人。
      要多久的训练和适应,才能习惯这样的生活。
      木榕正斯文儒雅地啜着一碗粥,抬头笑道:“沈兄,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不等沈潇回话,他指着一桌菜肴道,“这几道都是杭州名菜,沈兄不想尝尝吗?上次沈兄到杭州,在下没有一尽地主之谊,深感惭愧。”
      “我不饿,你吃吧”,沈潇还是食之无味,木榕放下筷子,一笑道:“沈兄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没什么事,九儿,对不起,大哥——”
      木榕侧了侧头,笑笑:“沈兄,我说过,我不怪你,你也没有对不住我,这件事早就过去,沈兄切莫再放在心上。”
      他语气轻松自如,表情也是毫无虚假,但越是这样,沈潇越是自责。
      武伯已经让人开始收拾碗筷,沈潇迟疑着问:“九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些天一直和卓世伯在一起吗?”
      “嗯?”木榕笑笑,“不然呢,沈兄以为我在哪儿?”
      “我不知道”沈潇道,“我问过父亲,他说——”
      木榕对“他说”并无兴趣,站起来走向桌案,沈潇也说得简短,“他只说你们都去小寒山找人,然后你们失散了,他让我小心孟横塘,但孟横塘是什么身份却不肯说。”他停了一停,下结论道:“我不相信父亲的话。”
      木榕听得漫不经心,沈潇目光灼灼看着他,“九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书案上除了书卷公文,还有狼毫端砚,木榕正细心整理,他像是能看清一切,动作从容缓慢,有条不紊,听到沈潇问他,他停下手,想了一想,唇角一弯道:“沈堡主说的就是事实,沈兄相信他便可。”
      “九儿!”
      木榕淡淡一笑:“我说的沈兄也未必会相信,何况,就算沈兄相信,我说的可能也是谎言,既然如此,沈兄又何必问我呢?”
      沈潇震惊地看着木榕,他知道木榕善于伪装和欺骗,也知道木榕和他说过很多谎言,但这样直白而平淡地告诉他,他一时难以接受。
      “为什么一定要骗我,我是你兄长,你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实话,只要你说,我就会信。”这句话在沈潇腹中打了几个转,但还是没有从口中说出,最终只剩下满眼悲痛,直视着木榕。
      武伯刚刚提着一壶新茶进来,一见两人神情,顿觉不好,不由脱口道:“九爷,沈公子过来,是为了送虞——”
      “武伯”沈潇慌忙止住,连连示意,木榕给他的感觉虽然是深不可测,但他清楚木榕知道后会有怎样的亏欠感,这个一身傲骨的年轻人,定然不会坦然接受。
      但木榕的反应比他的制止要快,只是一个愣神之后,便立刻明白了什么,在桌案后霍然起身。
      “虞美人?”他轻轻咀嚼这三个字,脸上风云变幻般,“沈家堡的虞美人?”他循着沈潇的方向看去,“沈兄此行,是来送虞美人的?”
      他问得十分平淡,但沈潇怎能听不出里边的异样,但事已至此,无法再掩饰,“是,九儿,我——”
      木榕语气还是很平静,“沈兄……盗走的?”
      “不是,是……父亲让我送来的……”沈潇脸上一热。
      木榕却笑意泠然,随手合上掀开的书页,淡淡道:“沈兄也会说谎了?”
      这分明是笃定的问话,明知道他看不见,沈潇还是侧过目光,不敢和他对视,心里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他就这样断定我是说谎,是因为根本不相信父亲会这样做?
      “武伯,先生呢?”
      武伯正因为自己的嘴快而后悔不迭,听到木榕问他忙道:“在药庐。”
      木榕二话不说,抬腿就走,武伯慌忙问:“九爷,你去哪儿?”
      木榕人已经从他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冷冷道:“沈公子大礼,在下愧不敢用。”
      沈潇气结,喝道:“站住!”
      木榕没说话,脚步顿了一顿,沈潇又气又怜,指着他道:“你,你……”
      木榕等来两个“你”字,便又继续走,沈潇一拍桌案:“木榕,你给我站住!”木榕不理,他已经走到门口,沈潇反倒庆幸他现在看不见,不然怕是早没了影。
      “沈非!你再走一步试试!”
      木榕果真听话地没有再走一步,但他回过头来,将眼上的白巾一扯扔下,一双清凌凌如湖水般的眼眸看过来,头轻轻上扬,现出倔强骄傲的弧度,“第一,这里不是沈家堡;第二,我叫木榕。”
      沈潇半是气半是笑:“你生下来就姓沈!”
      木榕一抿唇,不等他说出“我不知道”四个字,沈潇已经道:“你自然不知道,你那时还在吃奶睡觉,知道个屁。”
      武伯瞠目结舌地听着沈家堡少主爆粗口,心里不由琢磨:我是听到的第一个人吗?
      木榕也愣了好一会,沈潇回过神来,暗自汗颜,真是被这小子气晕了头。
      “过来!”他沉着脸叫道,木榕眯起眼眸,自然不肯顺从,沈潇将心头火压了又压,他本是谦谦君子,难得几次动气,都是因为木榕。
      “九儿”,他渐渐放缓声音,“这是大哥应该做的,你不必觉得不安。”
      半敞的门,忽地挤进来一股寒风,沈潇温声道:“外面冷,过来,跟大哥好好说话。”
      这样温和宽容的嗓音,让木榕默然良久,之后他轻轻摇头,似有无奈的叹息:“沈兄,你是沈家堡少主,身份尊贵,地位非常,不顾安危,舍身冒险,绝非你该做之事。”
      沈潇轻轻蹙眉:“胡说。”
      木榕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胡说”,语重心长地劝沈潇:“你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孩子,为区区一株草药犯险,你让他们如何安心?”
      沈潇瞳仁一缩,盯向木榕,“胡言乱语,难道你不是母亲的孩子?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你受苦,却无动于衷?”
      木榕有些懒散地倚着门框而立,清俊的脸上和结冰的湖面般硬朗空洞,听着沈潇的话,他的手指相互轻叩,沉默无声,沈潇却心里一紧,暗觉不妙,果真,片刻后,木榕收回虚无缥缈的眼神,唇边划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她有你一个,就够了。”
      这声音很轻,像是立刻就随寒风消逝在空气中,沈潇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刚刚还噙着温和笑意的眼中,忽如这凛冽的初冬一般,卷起漫天风雪。
      “沈!非!”他刀锋般的眼神盯着木榕,一字一顿地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木榕没有再说一遍,他清澈的眼眸眨了眨,表情忽然严肃而认真,那缓慢而深沉的语调,循循善诱般的言语,如流水般涌入沈潇的耳中。
      “沈兄,你如果是因为伤了我而内疚,想要补偿,那真的不必,我说过,我不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因此自责,此事的确和你无关。”
      “如果你是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而心有怜悯,或是,侠骨担当,那更是大可不必,我和你并非是一样血脉,你对我不曾亏欠,也无需承担任何义务。”
      沈潇从未见过这样的木榕。
      他记忆里的木榕,是那个躺在母亲怀中满意熟睡的婴儿、是那个在九薇楼中调皮活泼的孩童、是那个在他持剑怒骂下惶恐不安的少年。
      或是这一年里,他渐渐熟悉的,虽疏离陌生却笑意温和、虽深不可测却清冷落寞、虽谎言百出却让人无端信任,一个和他虽然并不亲近、甚至有时可以躲避他,但在危险时候,还是明里暗里地保护父兄,不曾让他们有一丝为难的年轻人。
      但眼前的木榕,他安静地微笑,他说的话,那样的认真和一本正经,这时的沈潇,竟莫名地期望木榕的谎言,这样的话,是他在说谎,是他在和兄长调皮的玩笑。
      但这只是他的期望,他心里已然清楚,这回,木榕却是没有半分谎言,他说的,明明白白都是他的心里话。
      沈潇想哭、想笑、想骂、也想打人。
      空气里飘散着危险的气息,武伯瞪大眼,眼看沈潇一副要抽人的架势,木榕却还没有任何觉察,他刚刚说的都是对沈潇有利无害的良言,他原本以为沈潇会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沈潇的手在半空中停着,指向木榕,“你!”

      “九儿!”
      就在武伯左右为难的时候,救星一样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让武伯松了口气,让沈潇压住了怒火,也让木榕站直了身子。
      “师父”
      卓熙宽袍缓带而来,一身清冷气息,声音似也有些冷冽,淡淡责道:“怎么这样和沈公子说话?”
      沈潇幼时没和卓熙见过几次面,对父亲母亲这位生死好友,他的印象早已被墨砚台上那狰狞恐怖的惨状取代,一见卓熙沉郁的眼色,立刻心生不安,忙道:“世伯,我和九儿玩笑,您不要当真。”
      卓熙没有去深究他的想法,对他略一颔首招呼,便问木榕:“沈公子是客,怎么和客人起冲突,为师就这样教你的?”
      木榕垂首站着,却不像以往一样顺从认错,沈潇不由自主地就往门口走,随时准备在卓熙发怒时拉走木榕。
      但木榕却毫不领情,“师父,您教过九儿,永远不要欠别人什么。”
      沈潇简直被他气笑,卓熙脸上也露出无奈的笑,“迟了,已经送去药庐,早已成药了。”
      “师父”
      “你不想欠别人,沈公子也不想欠你,这样两不相欠,不是更好。”
      “他不欠我什么。”
      卓熙看一眼无奈的沈潇,平淡道,“那是你认为的,沈公子却是心有亏欠,你不让他如此,岂不是让他一直自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点道理都忘了吗?”
      沈潇看着身姿卓然语气清冷的卓熙,又看看垂手而立心有不甘的木榕,怎么看都是十分正常的师徒相处,他甚至能从卓熙深沉的眼神和责备的话语中捕捉到温和和关爱,那绝不是错觉,这让他心生诧异,想到父亲说起过,卓熙就那么一个徒弟,自然爱若之宝,师徒如父子,你不必担心。
      他看到的这些,到底哪个才是真相?或者,都是真相?
      沈潇惊异不解,一时放下刚才的气恼,见卓熙气场强大,淡淡几句话,就让木榕没了反抗的能力,不由又是好笑,这时卓熙已经进屋,对他笑道:“潇儿,刘先生正在配制解药,你若无事,可以留下来住几日,正好也陪陪九儿。”
      木榕一点都不想沈潇陪,不等沈潇开口,便道:“沈兄千里奔波到此,肯定有要事要办,在下就不留沈兄了,日后若有机会,小弟罚酒赔罪。”
      卓熙双眉一挑,眼中忽是饶有兴致的神色,沈潇哭笑不得,想斥责一句,但那一声明显是江湖客套的“小弟”却让他没来由的心软,便不理会木榕的逐客令,对卓熙抱拳道:“世伯,小侄想叨扰几日,请世伯应允。”
      “师父”木榕蹭到卓熙身侧,轻声叫道,有些软语央求的味道。卓熙似笑非笑地在他背上拍了拍,转而对沈潇道:“潇儿既然无事,尽管住下,蔽舍虽不大,却也能一洗来路风尘,武伯,给潇儿安排住所。”
      事成定局,木榕无计可施,只能接受,听着卓熙和沈潇笑谈,他不情不愿地退后,闷头不语,卓熙摇摇头,一副“这小子被我惯坏了”的神情,拍拍沈潇的肩膀温和道:“在这里潇儿自便就是,不用客气,也不要拘束。”
      沈潇答应着,卓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道:“潇儿,你三叔在外头,昨天你问他的事,他打听到了,你可以去问他。”
      沈潇愣了一下,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是,潇儿这就去。”
      木三爷在门外笑吟吟迎着他:“沈公子。”沈潇抱拳:“三爷,我随九儿叫您一声三叔,您叫我潇儿便是。”
      木三爷胖胖的脸上慈眉善目:“好,那老朽就占个便宜,哈哈,潇儿,跟三叔这边来。”他引着沈潇走到亭中,笑道:“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小九不说,三叔告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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