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新醅饮雪

111、第一百一十章 愧意难平

　　沈潇是带了虞美人、玲珑七心草和几处伤赶到的芙蓉楼，木三爷跟卓熙回禀：“从山崖上跌下来，和沈家堡的人打斗，又遇到几个要夺草药的人”，末了总结：“这一路也算辛苦。”
　　卓熙不以为然，“这么一点小事算什么辛苦。”木三爷呵呵一笑：“老爷，那是您以您自己和小九的标准来要求的，沈潇是个没受过什么苦的世家公子，算得上是辛苦了。”
　　“沈望江沈大侠的儿子，如果一点辛苦都不受，将来怎么执掌家业、称雄江湖？”卓熙清清冷冷地道，“拿去，给他看。”
　　木三爷糊里糊涂地抱着卓熙那架古琴走到沈潇面前，沈潇正在湖畔等待，这里离后院还有一段距离，他在湖边柳树下等待，脚下的草丛被踏得一片狼藉，他也没有觉察，一向淡漠的脸上透着焦急，一见木三爷过来便迎上去，不及说话，便一眼撞见他怀中的琴，不由脸色大变，“这，这是？”
　　木三爷四下望望，一块镜面般的大石在阳光下反射光芒，他也不说话，擦去尘土，小心翼翼地将琴放置于上，回头道：“沈少堡主，敝主人说，先请少堡主见见，还认不认得这琴？”
　　沈潇眼中犹如这湖水一样波澜起伏，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是他母亲的琴啊，曾和那箫一样是母亲的爱物，他五六岁的时候，送给了卓熙。
　　木三爷注视他的神色变化，“敝主人还问，这琴的主人在时，教过沈少堡主什么？”
　　沈潇恍惚茫然，母亲教过他什么？母亲爱他疼他，不忍呵斥，连教导也是春风化雨，何况，自从木榕出生后，母亲连教导也甚少给予。
　　木榕……沈潇忽然想到什么，果真，木三爷还是沉静淡漠地道：“敝主人说，想必有些教导，沈少堡主身份尊贵，已经忘记，既然如此，这旧物在前，便请沈少堡主回忆一下，这琴主可否教过沈少堡主，这云碧剑，是该如何用的。”
　　木三爷刻意学着卓熙的语调，有些不伦不类，自己也心中好笑，但沈潇听来，却是字字诛心，让他愧疚万分，无地自容，双膝一软，不由就跪在琴前。
　　木三爷没想到沈潇这么快就丢盔卸甲，原本准备好的腹稿都没机会说，他耸耸肩，按照卓熙的吩咐，也不多言，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走了，留下沈潇独自长跪，一脸痛悔哀戚。

　　木榕对此一无所知，吃晚饭的时候卓熙告诉他：“沈潇来了。”木榕无比惊讶，“咦，他怎么找到这的？”木三爷心道，一语中的啊，老爷都没想到吧？但见卓熙不动声色地骗徒弟，“他在雍州四处打听，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你，如果再不把他引来，这满城都知道你是沈少堡主的弟弟了。”
　　木榕“哦”了一声，没怀疑，扒拉了一口饭又想到个问题：“他找我做什么？”卓熙瞥他一眼，“他若是不找你，岂不是心被狗吃了。”木榕噎住，“师父，不是——”卓熙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你的伤是他造成的，他就该承担责任。”
　　木榕握着筷子，正思索如何接话，听卓熙道：“你如果不想见他，为师便打发他走。”木榕想了想，摇摇头，“他既然找我，应该是有急事，九儿还是见一见他吧。”他并不相信沈潇只是为了之前的事来找他的，他失明后做事也是诸多不便，“师父，沈家堡没发生什么事吧？”
　　卓熙的筷子准确地敲在他的手背上，斥道：“有没有事，与你何干，他沈望江一代大侠，难不成还有事情解决不了，需要你去照料？”
　　这话极尽讽刺，木榕不敢应答，低头专心吃饭，之后照常吃喝玩乐兼练功。

　　沈潇是在第二天早上才见到的卓熙，这时已经跪了一夜，这初冬的季节，虽然没有下雪，却也还是冻得嘴唇发青，双腿早都麻了。
　　木三爷来领他过去时心中感叹，这外人眼里不苟言笑的沈堡主，对儿子还真是宝贝怜爱，一看就是没罚过跪的人。
　　沈潇当然没挨过这样的罚，他从小到大，也就只在这一年里因为木榕，挨过父亲两次耳光，想到木榕，他忽然想起木榕今年刚回沈家堡，在梅林边上跪了半日，那风狂雨骤，要不是他过去硬拉起来，怕是不知跪到什么时候，又想到雪苑墨砚台上卓熙残酷的训练，这样一夜罚跪，对木榕来说，是不是已经是小事一桩？
　　他不由去看木三爷怀中的琴，若是母亲还在，怎么会舍得木榕受那样的苦，他心中登时酸痛，若是母亲还在，他们兄弟也不会如此吧？那他们会如何呢，记忆里那个小小孩童，哪怕自己漠视、冷淡、不理不睬，也阻止不了他想亲近和亲热的心思，如果那时自己没那么冷漠，他也许不会独自出走，也许就不会如现在这样。
　　沈潇越想头脑越乱越痛，直到见到卓熙，还是双目痛苦恍惚。
　　“沈少堡主，沈少堡主”，这声音忽远忽近，将他的思绪拉回来，木三爷在旁一脸奇怪，面前的卓熙则是目光沉郁清冷，沈潇终于清醒。
　　“卓世伯”
　　卓熙点点头，“潇儿。”
　　这一声“潇儿”在沈潇心底啪地扔进一颗石子，他眼中有愧，双膝跪倒，“潇儿见过世伯，世伯……别来无恙。”
　　卓熙端坐如常，对沈潇的跪拜并不动容，“沈少堡主请起，卓某不敢当。”
　　“世伯切莫如此，潇儿有愧。”
　　卓熙想再出言讽刺，但沈潇苍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眶让他止住话语，比起木榕，沈潇要更像他们的母亲一些，他继承了父亲的俊朗和母亲的温婉，明明白白就是慕容家的血脉，让卓熙也几乎就有片刻的恍惚，但也只是一瞬，沈潇什么都没看到，就听他问：“潇儿，你可怪我？”
　　“潇儿不敢，是潇儿的错，但请世伯责罚。”
　　沈潇不似木榕，他不会说谎不会掩饰，这是他真的想能得到一顿惩罚，以此减少些心中的愧疚和自责，但沈望江不但没有责备，反而安慰过他，那安慰比责备还让他有负罪感。
　　“世伯，这是虞美人和玲珑七心草，可以解三千碧色的毒。”
　　沈潇取出怀中两株尚未枯萎的草药，一看就是精心保护过，“世伯，九儿的眼睛……”
　　卓熙目光一掠而过，轻轻颔首：“辛苦你了，我替九儿谢谢你。”
　　沈潇眼中有泪，“世伯折煞潇儿，都是潇儿之错，才害得九儿受苦。”
　　卓熙静静看他一阵，问木三爷：“九儿起来了吗？”木三爷笑道：“早起来了，这还没到早饭时间，他还没过来，正练功呢。”
　　“嗯，潇儿，你跟武伯过去吧。”
　　沈潇走远，木三爷才道：“老爷，沈潇心中有愧，这比他爹强多了。”
　　“他是九儿的亲兄长”，卓熙道，“血脉相连，自然和沈望江不一样。”
　　他虽是说得平淡，但木三爷还是听出一缕惆怅之意，低头想了想，抱着虞美人和玲珑七心草给刘金贵送去了。

　　武伯领着沈潇往木榕的住处走，沈潇恍惚想到上次在雪苑，他也是这样在武伯的带领下去找木榕，寂静的院落、脸色苍白的木榕、冰凉的血水，他隐隐心焦，想加快脚步早点见到人，武伯却还是不慌不忙，还不忘给他介绍周围景色，沈潇无心多看，不顾礼节地打断武伯，“武伯，九儿怎样了？”
　　“啊，九爷啊”武伯呵呵笑着，“现在应该练功呢。”
　　“练功？”沈潇几乎要脱口而出“怎么不好好歇着”，武伯笑道：“嗯，老爷教了他一套盲棍，正合夜火的招数，九爷这几天就忙着练这个呢。”
　　沈潇的心里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脚步几乎凌乱起来，等他急急来到这临湖的精致小院时，木榕果真正在练功，这初冬里他也只罩了一件单衣，漆黑的颜色裹着他清瘦的身体，细密的汗水像溪流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黑中嵌着暗红的夜火却是舞得虎虎生风，沈潇见过他的招数，那是和沈家剑法的飘逸灵动截然不同的凶狠邪魅，和他交过手的沈越曾骂过“残忍狠毒”，但如今沈潇却无暇顾及这些，他的目光落在木榕的脸上，原本那双清亮的眼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蒙在其上的白巾，那白巾该是上好的丝缎制成，汗渍重重下依旧白净如初，却如一道白刃，扎进沈潇的心口。
　　“沈公子，先别过去，九爷就要练完了。”
　　随着武伯的话，木榕已经收棍站好，面朝这边，“沈兄？”
　　沈潇不知他是怎么听出来的，武伯推他：“沈公子”，沈潇回神，木榕身边没有人侍奉，他自己走到石桌前，取过一条干净的手巾擦汗，那白巾却不取下，武伯轻声解释：“白巾上有药，刘先生不许九爷取下。”
　　那刘先生该是这里的医者了，沈潇点头，走过去，木榕已经擦完脸上的汗，但头发和衣服还都是湿漉漉的，眼上的白巾莫名显得他有些脆弱。
　　武伯道：“九爷，热水都在屋里，先冲一下吧。”说着看了沈潇一眼，沈潇会意地接道：“嗯，九儿，你先去洗，大哥在这等你。”
　　“沈兄来找我，是有要事吗？”木榕轻轻笑问，沈潇苦涩地一笑，“没有”，他想也不想都能猜出木榕不解的神情，含糊道：“真的没有什么事，你先去洗洗、换件衣服，外面冷，别着凉了。”
　　木榕虽是疑惑，但也没有再问，对沈潇歉意地笑笑，便进屋去了，武伯没跟进去，陪着沈潇站在院中，笑道：“九爷不喜欢别人侍奉。”
　　沈潇默然，过了不一会，木榕便出来了，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外罩一件厚披风，衬着他清俊的脸庞，更像个贵介公子，他头发还没干，滴着水，他一手拿着手巾擦拭，一边又对沈潇露出歉意的笑，“抱歉，让沈兄久等了。”
　　沈潇喉咙有些紧，“怎么头发没干就出来，又没什么急事”，木榕擦着头发，歪着头看过去，面带疑惑，武伯笑道：“九爷，怎么不请沈公子进去说话啊？沈公子，请进。”
　　沈潇满腹酸苦，木榕满心疑惑，还是武伯道：“九爷，老爷说让您和沈公子在这用早饭，不用过去了。”
　　“嗯？”木榕一怔，想问一句，但师父已经吩咐，他便又止住疑虑，点头道：“那就送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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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儿多，不能及时回复大家的评论，望谅解，有时间会补上，么么哒大家，继续发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