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一百零八章 缘起于诺 ...
-
卓熙呵斥完木榕，忽见案上一张信纸展开，未有一字，正是昨天他本想让木榕抄录用的，旁边就是木三爷起草的给慕容庭的密信，字字挑衅句句紧逼，想来如果慕容庭见到，定会大发雷霆，尤其是木榕的笔迹。
卓熙放下暗报，提起笔，将草拟的那张推到一边，没有丝毫沉吟，笔走龙蛇，很快一封笔迹桀骜飞扬的密信便即出现，卓熙展开又浏览一遍，大为满意，叫来武伯封好送走，回头一看，正对上木榕幽暗的眼眸。
“想什么呢？”
木榕欲言又止，卓熙眼神泠然，“担心你的好外公？”
木榕摇头，卓熙端详他神色，果真不像是担心慕容庭，反倒有些心事重重，正要再问，却听木榕轻声问：“师父，如果我娘……”
卓熙神色微动：“什么？”
木榕却垂下头：“没什么。”他问过慕容庭一样的问题，却不知该怎么问师父，外公是慕容世家的主人，他报仇不仅仅是为女儿，也是为自己、为整个家族，但师父呢，他报仇，应该只是为了母亲吧，如果母亲没有死，如果母亲能活过来，师父会怎么样呢？木榕不敢想，也不敢再问，更不敢将自己养蛊要救母亲的事情和师父说，他担心如果不成功，师父会比沈潇父子还要失望和痛苦。
“师父”木榕仰起头笑笑，“您给九儿讲一讲母亲的事，好吗？”
乖巧的笑容，让卓熙心头一软，不由道：“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
阳光斜射进来，遥遥地在木榕脸上投下一抹光亮，他有些暗淡无神的眼眸，也在这光亮的映照下，反射出灵动轻巧的色彩，浓密的睫毛垂下阴影，却显得这张少年的脸孔更加的清澈无暇，他唇边洋溢的笑容，也和这上午的阳光一样的明澈。
卓熙站在阳光穿透的窗前，静静地注视着那像极他心爱女子的眉眼，心里一丝丝地软下去，如同回到多年前那些个午后、夜晚，他们并肩坐在廊下，讲一些江湖轶事趣闻，那女子明媚的笑靥，在他的眼前刻下一道道的印痕，转眼却是一个个凉夜，小小的孩童坐在他的床上，眨着大眼睛认真而严肃地听他讲那些经年已过的往事。
那已经是有些久远的记忆了，对于师徒两人都是如此，所以卓熙的讲述没有当年那样流畅洒脱，木榕也不像当年那样总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屋里其实显得安静，只有卓熙因回忆而显得温和清雅的嗓音在空气中缓缓地流淌着，沿着阳光的纹路，从木榕耳边直达心里。
但习惯是很快的一件事情，木榕的拘谨和小心渐渐散去，这些他幼时几乎都听过的故事，无论听多少遍，却都觉得亲切而温暖，那三个少年人仗剑江湖肝胆相照的岁月，也在他如今清冷淡然的心中搅起片片涟漪，他听得越来越入神，抱着一团锦被，双腿蜷起，下颌放在膝盖上。
这不经意的、甚至木榕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小动作，却让卓熙的声音停了一下，恍惚间床上的木榕似乎变回一个孩童，总是这般蜷起双腿，让出大半张床，那是给为他讲故事的师父留的位置，那时他的师父，不过也还是未及而立的年轻人，会顺势坐在床上，继续未完的故事，直到那孩童耐不住瞌睡，安然入睡。
屋里静了一静，木榕还不知所以，抬头去看卓熙，卓熙的眼中是静静的温和，走到床边坐下，顺势摸了摸木榕的头发，又将被子往上盖了盖，这些动作期间，他的讲述一直没有停，所以敏感如木榕也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同，还是及其安静乖巧地坐在那，听师父温和的声音讲述那些他基本都已听过了的往事。
日头渐渐升到天空的正中间，屋中的光亮更加地强了一些，卓熙转过头，一瞬间觉得刺眼，闭了下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有些不适，这样在黑暗中生活，是什么滋味？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又会有怎样的无助和痛苦？
卓熙回过头，木榕保持着姿势，下颌还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呼吸清浅，卓熙以为他睡着了，却忽听他闷闷地问了一句：“师父，如果我娘还活着，会是什么样？”
卓熙一愣，“什么？”
“师父，如果我娘还活着，我们现在会在做什么？”
木榕轻轻抬起头，脸上竟是一丝憧憬和向往。
卓熙又是一愣，怔怔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心中忽是一瞬间的酸涩和怅然，缓缓摇头，幽幽道：“如果你娘还活着，你不会到为师的身边。”
正忐忑等着他回答的木榕怔了一怔，“师父……”卓熙笑了笑，解释道：“你会在娘身边长大，在沈家堡，或是在慕容世家，和你娘、你父亲、沈潇他们一起。”他说着，眼中有些惆怅的光芒，如果那样，这孩子是不是就会无忧无虑地长大，在父母亲人身边，像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羽吟，如果你还活着，定然不会舍得你的孩子受这般的苦楚。
卓熙想着，有些失神，但下一刻，木榕的话就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不会的，九儿还是会在师父身边”，他咬了咬唇，有些固执地说，“娘亲很早就说过，让九儿拜师父为师，九儿肯定也会到师父身边，跟师父学武。”
卓熙一愕，之后摇头轻笑：“为师这么狠，你娘不会舍得。”
木榕也笑道：“娘亲早就说过的，师父也答应过的，师父想赖账吗？”
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就牢牢记住他的母亲和师父之间的口头约定的呢，卓熙不禁微笑，弹了弹木榕的脑门，“怎么想这些没用的？”
木榕却已经自顾自地畅想下去:“娘亲在沈家堡，九儿就跟着师父，九儿喜欢雪苑，不喜欢沈家堡和慕容世家，师父教九儿剑法、棍法、琴棋书画……”
卓熙忍不住打断:“琴棋书画？除了下棋，其他你哪样喜欢？”木榕红着脸辩解:“九儿都喜欢的，以前师兄教过九儿弹琴的……”他脸色又转白，半晌低声道:“那样，师兄也不会死，承欢膝下，师娘也就不会病……”
卓熙正要低声呵斥，木榕却又展颜道:“九儿弹琴不好，可以和娘亲学箫啊……”不等卓熙说他胡思乱想，他又道:“九儿还可以教青松剑法，肯定比师兄教的好。”他一扬眉，居然是一副得意模样，卓熙到嘴边的呵斥竟没说出口，转口道:“你自己都不爱舞剑，还要教别人？”
他却知道木榕为何不喜欢剑，那是因为他自幼在沈家看惯了剑，好奇想学，却有人讥讽:“你都不是沈家的种，还想学沈家的剑，痴心妄想。”那小小孩童竟有些强烈的自尊心，跟他学武后就不肯用剑当兵刃，卓熙有时有种“报复”的快感，你沈堡主不是号称剑术无双吗，你这个儿子就不学剑，看你有没有后悔的一天。
想到这，卓熙又想痛骂沈望江:“狗屁大侠，下次让我撞见，绝对废了你的什么赤焰横空。”木榕听着师父似乎在咬牙切齿，好奇问:“师父，您怎么了？”
“没事”，卓熙狠狠瞪一眼，好像沈望江就在眼前一样，转而板着脸教训木榕，“还有时间胡思乱想，这几天太闲了是不是？明天早点起来练功。”
木榕一愣，卓熙淡淡道:“他们少林的盲剑有什么了不起，为师教你一套棍法，十套少林盲剑也不在话下。”
他说得平淡，心中却有因徒弟拒绝了学习他门武功的满意和骄傲。木榕听出他的愤懑，低声道：“师父，您别怪沈兄，他不是有意的。”他虽是这样说，心里不知为何酸溜溜的，虽然他一开始替沈潇隐瞒，不想师父替他出气，但又想到师父并不会伤害沈潇，这本是他希望的结果，却就是心里酸酸，说不出来的感觉。
卓熙却敏锐捕捉到一词:“沈兄？”他双眉一蹙，“你这样叫他？他让你这样叫他的？”
木榕一愣，之后摇头:“我在重阳盟时遇到他两次，这样称呼习惯了。”
卓熙一眼看穿，能习惯到张口就是“沈兄”，可见其他的称呼是怎样生疏，他声音不由一冷:“沈兄？呵，他这个大哥当的真是好。那他怎么叫你？”
木榕在“木榕”和“九儿”之间左右一阵，开口却是:“师父，您累不累，九儿替您捶捶肩？”
卓熙噎住，冷声道:“为师不累，累的是你吧。”这谎话编出来也是不易，木榕赧然侧头:“师父，九儿陪您下棋吧，我们还下盲棋，这次九儿肯定赢。”
卓熙冷哼一声:“不用急着输。”他起身道:“进来。”武伯应声进来笑道:“老爷，该用午饭了。”
木榕这才惊觉已经午时过了。“师父……”他坐直身子，颇觉不安。一上午竟然过得这么快，师父给他讲了半日的故事，忽然又想起，早上师父喂他吃了一碗粥后就再没动筷的声音，师父还没用饭？
卓熙不理会他的自责表情，坐好道：“过来吃饭，正好，也别等明日了，一会就去练，免得你闲得无聊想些无用的事。”
作者有话说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 缘起于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