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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五章 心灰意冷 ...

  •   屋里静得骇人。
      木榕慢慢跪直身子,双手垂在身侧,和以往一样规矩恭顺,唯有双眸低垂,拇指不经意地捏进指肚,刻下一道深痕。
      卓熙双手的指骨攥得发白,薄薄的两片唇抿成一条线,眼中燃烧的怒火过后,是滔天的巨浪翻涌,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凝成两道冰霜。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在胸膛中横冲直撞的锐痛压下去,尽量放缓声音,却还似低吼一般:“怎么回事?”
      木榕的手指轻轻蜷缩一下,低声道:“三千碧色的毒。”
      三千碧色的毒?木三爷想起刘金贵说过,让他仔细观察木榕有没有什么异常,他是真的没发觉出来,这孩子是怎么忍到今天的?他暗自自责,听卓熙压着怒火问:“是谁?”
      木榕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埋下头。
      卓熙的手指咯吱咯吱地响,盯着木榕沉声道:“是沈望江,还是慕容庭?”
      木榕俯下身去,“师父,不是,是九儿自己不小心……”
      卓熙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冽,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你不想说,我便去查,但查到了,我便要他的命。”
      他说的轻描淡写、淡漠简单,但没有人敢忽略这语气中的怒火和不容置疑。
      木榕轻轻咬着唇,迟疑着。
      卓熙没了耐心,对刚刚跟进来还在震惊中的柳崖淡淡吩咐:“去查,查到是谁,先废了他的眼睛,再割下他的头。”
      柳崖是个极其聪敏灵活的年轻人,立刻便听出卓熙语气中不容置喙的命令和决定,立即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等等!”木榕抬起头,叫住柳崖,有些央求地望向卓熙。
      卓熙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了,心中蓦地一软,但木榕无神的眼眸又让他止不住的愤怒,硬起心肠冷冷道:“还不想说?”
      木榕仰着头,空洞的瞳仁里却似变幻出些许复杂的情绪,手指握紧了又松开,卓熙就静静望着他,等他回答,师徒二人相持一阵,木榕终于垂下眼帘,苍白的双唇间吐出两个字:“沈潇……”
      这个名字一出口,他便立刻低下头,一张脸隐藏在了灯光的阴影中。
      但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木三爷和刚刚闻讯赶来的刘金贵都呆了一下,唯有不明就里的柳崖眨眨眼,但立刻被木三爷的眼神给送出了门。
      卓熙也怔住了,他想到是沈望江,想到是慕容庭,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沈潇。
      他凝视着木榕,那脸颊上渗出汗水,昭示着他的紧张和惶恐。卓熙忽然间似乎明白了木榕迟疑犹豫的原因。
      这个世上,任何人敢这样伤害他的徒弟,他都能眼睛不眨地将其杀掉,唯独——沈潇。
      沈潇,羽吟的另一个孩子……
      胸膛中像是忽然裂开了一个洞,那些无法宣泄出去的情感,堵在那里,又沉甸甸地往下坠去,扯得哪里都疼,卓熙攥着拳头,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眼底幽暗如泼墨的夜色。
      木三爷和刘金贵对视一眼,刘金贵三步两步走到木榕身边,去捉他的手腕,木榕听到声音,先是不由自主地就去躲避,但只避了一下,便又停下,任由刘金贵的手指探上他的脉。
      他黑发间露出的侧脸上,转瞬即逝一抹浅淡的失望和自嘲,继而是一片静默。
      卓熙紧攥的双手松开,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晕染开来的,是无法言说的心痛和内疚。
      刘金贵眯着眼睛诊了好半天,才松开手,脸色肃然,木三爷急问:“怎么样?”刘金贵摇摇头,木三爷心凉了半截,不敢多问,听刘金贵道:“确实是三千碧色,毒已入眼多日,想拔除难于登天。”木三爷的心彻底凉了,见刘金贵还是神色如常,不由瞪他发泄,刘金贵不理会,却道:“不过——”
      木三爷眼睛一亮:“不过什么?”刘金贵笑了笑:“不过登天又如何,也不是办不到。”木三爷一阵悲一阵喜,索性道:“老刘,你就直说了吧,别兜圈子了。”
      刘金贵还不理他,对木榕道:“小九,把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许再有隐瞒。”事到如今木榕隐瞒也无用,便果真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刘金贵点点头,又观察一阵他的眼睛,半天只点头摇头不说话,这回连卓熙也耐不住性子,问道:“可有解法?”
      刘金贵不能不理卓熙,斟酌一下便拱手道:“老爷,世上有毒便有解,无解之毒世之少有,这三千碧色也不是什么奇毒,自然也有解,只是解药复杂难寻、配制奇特,这是其一,其二,小九中毒至今已有月余,毒性入眼太深,是以拔除有些困难。”卓熙逐渐恢复冷静,负手淡淡道:“交给你处理。”刘金贵点头,知道卓熙是要他务必让木榕复明,无论是多复杂难寻的解药,在十八楼也不是问题,但他担忧的还有一点。
      “老爷,其三”,他在木三爷不满的目光中继续道,“解药里必须两味药,虞美人和玲珑七心草,这两种药药性凶猛,且药汁寒烈,触到肌肤便痛入骨髓,而眼睛”,他没有说下去,但卓熙已经明白,眼睛是人体是最柔软的器官,刘金贵看惯无数重伤用过数不清的烈药,他能说出“痛入骨髓”四个字,那便是极痛了,这样极痛的药用在眼中,卓熙忽然明白为何园惠没有尝试给木榕医治了,以他的医术,应该能想到解药配制之法,只是太过残忍,卓熙不知是该感谢他对木榕的怜惜,还是痛骂他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但骂过园惠,一时间卓熙也迟疑了,他素来果断刚毅,这回却无法当机立断,他犹豫不决时,木榕忽然抬头,“师父,九儿要治。”
      他说得十分坚决,卓熙没有立刻回答,木榕犹豫一下,叩头道:“师父,九儿求您,请先生为九儿诊治。”
      木三爷和刘金贵都一愣,不约而同去看木榕,心里都道:这什么意思?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了?眼见卓熙微微蹙眉,担忧之外是一丝不悦,但也没有发作,而是点头:“幽之,你去准备吧,需要什么直接去要。”
      刘金贵答应着,对木榕嘱咐:“这几天不能再用眼了。”木榕一怔,没有答应,卓熙看他一眼,替他答应了,“我知道,你去吧。”刘金贵和木三爷又对视一眼,心想这师徒俩是怎么了,怎么都怪怪的?
      木榕一直在那跪着,卓熙正想让他起来,忽见他因诊脉而露出的一段小臂上一片青色,卓熙眼神一闪,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臂,衣袖一翻,果真整只手臂上都是片片淤青,延伸到肩头胸口,在道道还没消退的疤痕之上,触目惊心。
      卓熙脸色变得极其不好,阴沉如水,眼中说不清是痛心还是失望,“你就是这样瞒着我的?” 他手指无意地用力,木榕手腕生疼,不敢缩回,躲避着他的目光,卓熙另一只手却扳过他的脸颊,盯着他的眼睛,怒道:“为什么要隐瞒?”
      木榕轻轻侧过头,明明看不到师父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想逃避,挣扎很久,还是无法想出能让师父满意的回答,便将头一低,一言不发。
      卓熙手指轻颤,显然在压抑着无名怒火,将木榕的手臂一摔,“没用的东西。”他心中越发烦闷,在屋中刚踱了两步,却见木榕跪得更加规矩,慢慢抬起头,听声寻找着卓熙的身影,仰脸道:“师父,九儿还有用,九儿还能做很多事。”
      这语气中却不知是央求还是自我安慰,卓熙一愣,他的脾气一点都不好,素来都不好,这样恨铁不成钢的骂不知有多少次,木榕察言观色,有时讨巧有时认罚,从来不会往心里去,这次竟这样回话,卓熙不由怒道,“你就是怕我觉得你没用,所以故意隐瞒这么久?”
      木榕紧紧抿着唇,眼前是漆黑的,心里却是空白一片,他很想告诉师父,我还有用,我还能做很多事情,我还可以做一颗棋子、做一柄剑,请您,不要舍弃我。但师父语气中的失望和怒火,让他心里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这种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感觉,让他惶恐不安,让他面对师父的质问,哑口无言。
      卓熙却误解了他的沉默:“好,好,这样大的事,你连为师也敢隐瞒,你还有用?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提什么有用?”
      木榕将下唇咬得要出血,还是不肯出声,这副模样竟像是多年前那个倔强的小孩子,卓熙又怒又笑,“好啊,你有用,你起来,去给为师倒杯茶,现在就去。”
      木三爷心里哀叹,这师徒两个又闹什么别扭,眼见木榕怔了一下之后,轻轻答应一声,就以手扶地站起来,四处一望,侧耳听了一下,便抬起脚向前走去,他走得似乎很稳,但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一种故作镇定和沉稳的倔强,木三爷想出声提醒,却见卓熙摇头,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木榕径直撞到桌案之上,密报、砚台、镇尺落了一地,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木榕像是惊到了,呆呆立了一会,轻轻侧过头,眼睫下的落寞和他衣襟上晕染的墨色一般,他睁大眼睛,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肋下的伤口被牵扯到,丝丝缕缕的疼,他听到自己加重的呼吸声,但也只有他的呼吸声而已,这屋里另外三个人都是高手,能控制到呼吸不被察觉,这是十八楼,这里有他的师父,但如果是在别处呢,如果面前是敌非友,强大的敌人和对手,他可能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已经丧命当场。
      这样的他,还有什么用处呢?
      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涌上来,双眼疼痛不止,木榕垂手,膝盖直直砸在地上,“九儿没用,师父……师父打死九儿吧……”
      这一刻,他竟真的是一心求死。血海深仇也好,养育之情也罢,甚至连体内的金明蛊都已被他置之度外,漆黑的眼前只有师父失望的口吻和淡淡的嘲讽,让他无地自容、心灰意冷,心里也是空荡荡的,眼睛一闭,竟真的在等卓熙一剑刺死他。
      半晌的沉寂,忽然一阵风掠过,木榕仰起头,想等待触到胸口或是脖颈的冰凉,等来的却是脸上的一阵酸麻,他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师父给了他一个耳光。
      不是剑、不是鞭,只是一个耳光,裹挟着风声砸在脸上。
      “好,好,好!”
      卓熙脸色铁青,指着木榕连说三个“好”字,那几次高高扬起的巴掌,在目光触碰到木榕惨然的面孔和无神的眼睛后,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青色袍袖一甩,熟悉的脚步声便踏着怒火和失望远去了。
      “唉,小九啊”,木三爷叹口气,不知何时,和刘金贵也离开了。
      屋里便只剩下木榕一人,跪在满地狼藉之中,泼洒的墨和打翻的茶水洇湿双膝,是凄凉的寒意,几片破裂的碎瓷扎破小腿,血迹浸着汗水,他浑然不觉,轻垂的长睫背后,如窗外纷扬而下的大雪,空洞苍白,瞬间化成水迹,无处安放,无处可寻。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奶牛二号二娃小鲤鱼妈咪后阿姨妖,大晚上打开电脑爬上来更文,快夸我中国好闺蜜中国亲阿姨。
    友情提示:下章一定发糖,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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