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栖息》苏城哑人

9、Chapter 9.

　　漫天大雪。
　　一根细长的草茎从厚厚的雪层下钻出来，顺势甩出一块腕表，正好滚落在楚少铮脚边。

　　“哦，可算找到了，”狗尾巴草从雪层底下窜出来，蹦上埋头在雪地上用眼珠里的光幕扫射雪地的土狗后背，“这是那个红毛怪的通讯器，光脑被三毛弟弟报废了，只剩下这个，小铮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这个要是再没有，我们就只能去地心买一套房了！”
　　楚少铮有些虚弱地靠在巨石旁，探手捡起腕表，开始破解开启密码。

　　弥卡尔也在雪地里帮忙找东西。他的身后放着鲁达夫和索伦的腕表，但这两个人太谨慎，在预感不妙之前就果断自毁了光脑和通讯器，以免泄露机密。
　　凯亚的通讯器确实有线索。
　　密码解开，展露出里面最新的一封邮件，是来自军部，描述了这次任务的内容和一些详情。大毛带着二毛蹦过来，跳上楚少铮的肩头跟着看，片刻后，突然说：“哦，我想我有办法了。”
　　“办法？”楚少铮反问。
　　土狗蹲坐在雪地上，威风凛凛的模样，漆黑无神的眼珠转动一圈，瞄准晃动的狗尾巴草，歪了歪头，显然也是在询问。
　　弥卡尔也停下手，退到楚少铮身边，微仰着头看着他。楚少铮抬手摸了摸弥卡尔的头，弥卡尔似乎察觉到那只手传来的难以抑制的轻微的颤抖，伸出手握住了楚少铮的手，轻轻攥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

　　“哦，你们来看。”
　　狗尾巴草的尖端在通讯器上一滑，一片光幕从通讯器射出，铺展在面前。
　　“哦，任务资料里说，这是一艘运送边疆星球烈士孤儿的军舰，我们打落军舰的时候，上面还有二十名士兵和二十名烈士孤儿，”狗尾巴草浑身的绒毛在寒风里瑟瑟发抖，“那些孩子是无辜的，但我们别无选择。”
　　“你死我亡。”楚少铮平静道。
　　狗尾巴草尖端一转，似乎是瞄了瞄楚少铮：“哦，小铮铮，你还是这么冷血，一点都没有成为圣父的潜质。这真是个无解的问题……”
　　楚少铮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狗尾巴草说：“哦，小铮铮你看，这些孤儿大多资料缺失，回到帝都才会进一步核实，并送入军校进行三年义务教育。这个条件真的是非常好了，但是你不行，你不能去军校，所以让三毛弟弟顶替其中一个人。”
　　弥卡尔猛然抬头，漆黑的眼睛看着楚少铮。楚少铮的脸色淡淡，但眼中的情绪却有些复杂。
　　“你们呢？”弥卡尔问。
　　“哦，时间足够，可以再造一艘飞船，离开这里。”大毛说。
　　弥卡尔忽然想到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楚少铮说过两个字，离开。这大概就是离开的感觉，弥卡尔微微睁大了眼。
　　“这是最好的选择。”大毛说着，他非常喜欢弥卡尔，也正因为这样，他不想让弥卡尔趟进这淌浑水，至少现在，在他无法自己决定前，不想。

　　楚少铮将弥卡尔抱起来，伸手帮他捂热冰冷的手脚，微微垂下眼，大毛偷瞄着楚少铮的神色继续说：“舰队来这里，是不可能什么都搜不到就离开。弥卡尔的幸存，可以解释一些疑点，转移视线，我暂时屏蔽生命迹象波动，他们的巡查舰是不会轻易发现的。而且弥卡尔……也可以拥有正式的身份，小铮铮，这是你不能给他的。”
　　楚少铮的脊背一僵，沉默半晌，说，“弥卡尔还小。”
　　头一次，楚少铮觉得他说出口的话，苍白无力。

　　弥卡尔还小，不管多拉人鱼是怎样计算年龄，但弥卡尔出壳到现在，才仅仅三个月。如果可以，楚少铮想要永远地保护着弥卡尔，就像以前学习走路一样，弥卡尔学不会，他也不会勉强，而是伸出手，带他去他不能去的地方。
　　但这次的意外，和大毛的话，却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楚少铮的头上，覆冰溅雪般，冷了，也醒了。
　　就像弥卡尔说的，他不是不会走路，也不是不会长大。他不可能把他绑在身上永远带着，也不可以。
　　在大毛与楚少铮的对话中，弥卡尔一直保持沉默。但他都听懂了，而这个决定，在他看来，也是最好不过的。

　　“弥卡尔，”楚少铮抹去弥卡尔眼角沾着的水汽，缓声问，“你愿意吗？”
　　“铮铮，放心。”弥卡尔微微点了点头，用柔软的发丝蹭了蹭楚少铮的手腕，漆黑的眼睛似乎褪去了什么，变得沉静而幽深，似乎在不经意的时候，渐渐有了楚少铮的神采。
　　“哦，三毛弟弟，你答应了？”狗尾巴草缠上弥卡尔的胳膊，“你知道我们的意思吗？让你自己一个人离开，离开我们，你或许就再也看不到小铮铮了和英俊的大毛哥哥了你造吗？”
　　“知道，”弥卡尔看了一眼大毛，转头望着楚少铮，黑色的眼睛湿润而明亮，“会再见的。”他语气里的肯定让大毛一抖。
　　“会。”楚少铮回答得同样干脆，理所当然，“我们是一家人，要团聚。”
　　弥卡尔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了一双月牙，“我相信。”他相信楚少铮的诺言，因为他从来没有骗过他。

　　“哦，三毛弟弟，你这种思想太危险了，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相信这种人呢？我忽然非常不放心你一个人离开，这么单纯出去混可不好，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真的特别可怕……”大毛嘀嘀咕咕说着，开始给弥卡尔翻找防狼十三招厚黑学，准备进行离开前的最后一次突击训练。
　　“等我去接你，弥卡尔。”
　　楚少铮将怀里抱着的弥卡尔放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腕上，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探出来，垂到弥卡尔的脸侧轻轻蹭了蹭，柔软而温暖。说完这句话，楚少铮没有再看弥卡尔，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暗红色的大雪飘零，黑暗四顾。
　　楚少铮一步一步走出去很远，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弥卡尔的身影了。他在雪里站了一会儿，矮身钻进了二毛新挖的纵深的地洞里。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两艘较小的军舰破开克拉星的大气层，降落在地面上。
　　大毛在地洞里投射出模糊的光幕，可以看到一艘军舰打开门，走下来几名士兵，端着仪器停顿了一会儿，直奔一个地点。
　　尸横遍地。
　　这是鲁达夫和索伦死去的地点，大雪掩埋了许多痕迹，没有留下什么详细的线索。楚少铮和大毛更是将现场伪造成了索伦与鲁达夫互生嫌隙火拼的模样，用来迷惑对方。
　　单薄瘦削的金发少年就躲在尸体后的一座小小乱石堆后面，双手抱膝，迷茫而空洞的双眼，满面的泪痕，还在颤抖不停站都站不稳的身体，无一不显示出少年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军舰队伍剩下的军衔最高的一位少校同旁边的士兵对视了一眼，开口问：“你叫什么？”
　　“弥卡尔……弥卡尔·索达斯……”烈士孤儿里唯一一个金色头发，没有名字只有姓氏的十几岁少年，就是索达斯。
　　“长官。”一名士兵将光脑在希尔少校面前展开，点开其中一个名单，找到了索达斯的名字，“他没有名字，只有姓氏。是一名牺牲在柴尔库星的上等兵的遗孤。”
　　“有照片吗？”希尔少校很谨慎，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残余着恐惧瑟瑟发抖的少年。
　　“没有，长官。”士兵摇头，“边星的孤儿信息核实都在回到帝都之后才会进行。”士兵的声音微微一顿，面露迟疑。
　　希尔少校皱起眉：“下士，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是的，”士兵立正，压低了声音，“长官，A-12号军舰已经毁灭，但去柴尔库星收容孤儿的士兵还有几名在我们的军舰上，他们多少应该会有些印象。”
　　“将他们叫来。”希尔命令道。

　　军舰上又下来不少人，将地上的尸体搜罗起来，查找线索。
　　“将烈士们的遗体运回帝国。”
　　希尔翻查着线索报告，脸色有些难看。他对报告上自相残杀这个结论表示很怀疑，但任何一种可能的原因都不能够被忽略。希尔将报告保存起来，没有更改一个字。
　　前往过柴尔库星的几名士兵过来，短暂交流几句，点头或摇头，希尔看见他们犹豫的表情和小声的交流，不耐道：“怎么回事？”

　　“长官，他们记得索达斯是几名金发少年中的一个，但具体的样貌并没有注意，因为这个孩子有些孤僻阴郁，不经常与人交流，总低着头。”过去问话的士兵回答。
　　“他身上的基因波动很弱，没有共生特征，不属于共生体，”在给弥卡尔检查身体的医官边收拾起工具边说，“身上大多是擦伤和撞伤，喝一点修复液就行。”
　　“那个上等兵，就是低级共生体。”希尔看到了光脑里的资料。
　　一个孩子而已，生命迹象和基因波动还这么低，或许只是个幸运儿。他并不相信帝国赫赫有名的三位人物会折在这样一个少年手里，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希尔走到弥卡尔面前，这个少年浑身血污，脏乱不堪，看着很是凄惨。
　　“你是什么人？”希尔突然开口。
　　他的目光充满了压迫性。从战场上走下来的煞气和强悍气势，夹带着强力的精神力威压，疯狂地冲击着弥卡尔单薄的身体。
　　弥卡尔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地洞里，楚少铮眼瞳漆黑，静静地看着，一片激光刀片却悄然滑到掌心。
　　如果弥卡尔真的被怀疑，那么他不会让他们带走弥卡尔，任何人都别想离开。
　　“我是……弥卡尔……”弥卡尔似乎是被希尔吓到了，整个瘦弱的身体向石堆的角落缩了缩，轻轻颤抖着。一张小脸埋在手臂后，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蒙着淡淡的水雾和迷茫，惊惧交加地望着希尔，小声地回答。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希尔的表情没有因为弥卡尔的柔弱而有一丝改变，冷硬依旧，这句话甚至因为他的冷硬，而带上了一丝质问的味道。

　　弥卡尔又抖了一下，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以前那个地洞的位置，“我……躲在那里……”
　　希尔做了个手势，有几名士兵过去查看，“他们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
　　弥卡尔睁着眼，似乎在回忆，脸上渐渐满上难以言喻的惊恐，苍白的唇瓣颤抖道：“突然……开枪……红头发要把……我们扔下……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
　　像是无法控制情绪，弥卡尔大睁着双眼，滚烫的泪水毫无所觉地淌下来，他精致的五官似乎都因为恐惧而产生了一丝扭曲。
　　希尔神色微缓，眼底却阴云密布。

　　“带回去，”希尔说，“放在A-27号上。”
　　这支小型舰队的离开就如同它的到来，潮水一般快速退去。

　　暗红色的大气层缓缓闭合，大雪渐停，这个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楚少铮从地洞里爬上来，手腕上缠着狗尾巴草，脚边跟着土狗，在乱石堆上坐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