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Chapter 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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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
激光刺破热浪与扬尘的混合叠层，火星迸溅，如炸裂的篝火。
发丝齐断，一个被烫焦的洞凝出黑色的灰烬，聚成可怜巴巴的一小撮，飘进风沙的烟火气里。克制不住颤抖地聚拢着光芒，弥卡尔的眼瞳似乎回光返照般拯救了一瞬，便乏累地开始涣散。
他偏头躲开子弹，眉目落满沙灰。
“玛德！”
男子焦躁地握着枪，他不敢靠近这个怪物，那条鱼尾掀起的黄沙犹如一泼冷水，为他瞬间洗掉了满脑袋的狂热。他按下了集合信号，再没有一点独吞的想法。
他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犹豫地确认了这条人鱼的虚弱，伸手向后摸出一捆绳索。
弥卡尔冷冷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绳索被拉开，固定着尖钩的一端抛出，在头顶盘旋蓄力，一闪而过的森冷的光如毒蛇的竖瞳，贪婪而阴诡地盯着蜷缩在阴影里奄奄一息的少年。
男子冷静的海潮清洗过的脑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看出来了。最后的一摆尾，真的是最后的摆尾。犹自强撑的强大与坚不可摧都是虚伪的反抗，这条漂亮的鱼尾已经成了华而不实的累赘。
这就是弱点。
“我可不相信你还能再给我来上一下。”男人舔了舔嘴角，脸上露出狠辣的神色。
他手里的绳子倏忽如扑向猎物的毒蛇般脱手而出，狠狠刺向那片温柔的淡金色水纹。而这片水纹无动于衷，它已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机，成为索斯达拉茫茫黄沙中的一片残骸。
尖钩如一支抛水的锚，戗起两片鳞片，钻过凝润的皮肉，轻而易举地刺进了骨肉里。
血幕骤降。
噼里啪啦如一阵密集的雨点，打在少年的脸上。
绳子往回一收，整片阴影里就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血水如跗骨虫蚁，爬进半透明的鳞片间每一道缝隙，渗开大片大片的殷红，滴答滴答地，落进沙土里。弥卡尔就像一条真正死去的鱼一样，被鱼钩钓着，一点一点地拖进垂钓者的口中。
应该有剧痛。
可弥卡尔没有喊叫，他甚至连冰冷的表情和锋锐的眼神都没有发生过一点变化。
疼痛存在，甚至像食人蚁一般恶心地钻遍了他全身的骨头缝。但比起这些疼痛，他被更大的恐惧笼罩着。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他真的要死了。用一个怪物的方式死去，而不是人类。
死，是种什么感觉？
他记得刚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问过楚少铮这个问题。那时天光从暗红色的大气层透落下来，朦胧似雾，楚少铮想了很久，对他说，死的感觉，大概就是睡着了，却没有做梦。
他看着楚少铮漆黑的眼，脑海里恍惚有了一个模糊的关于死亡的轮廓。
虚无。黑暗。
没有思想。没有感觉。也不需要去想念谁，或许也没有人会思念你。你连拥有一个梦境的权利都没有，与宇宙里漂浮游荡的陨骸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弥卡尔闭上了眼。
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
一只粗糙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脖子。
他已经被拖到了近前，他不想将自己难以遏制的恐惧暴露给敌人。
氧气被一点一点艰难地挤出肺叶，抽出喉管。鱼尾滴着血，无力地垂在地上，糊着一层脏兮兮的沙子。男人拎着弥卡尔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警惕地扫了他几眼，然后松手。
弥卡尔整张脸被埋进沙土里。
男人摸了摸自己骨折的胳膊，一边将绳子单手绑到弥卡尔身上，一边泄愤似的狠狠踹了那条鱼尾几脚。鱼尾条件反射地翘了翘，男人看了眼，阴狠地笑了。
“嘿，还挺有意思，回头把你尾巴上的骨头抽了，买个鱼缸养着也算个稀……”
男人令人作呕的声音倒吞回了喉咙。
弥卡尔垂下的眼睑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他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的双脚。那双脚颤巍巍向后退了半步，就软了下来。
烟尘四起。
男人倒在地上，面对着弥卡尔。眉心被穿透，讥讽阴鹜的神情还完完整整地保留在脸上，眼瞳却惊愕地放大，混着焦糊味道的血淌过瞳仁。
一点希望如同火苗刹那迎风而长，弥卡尔惊喜地挣扎着抬起头。一个名字几乎要随着他的泪水疯狂地涌出。
然而。
他抬起头，跌入了更深的深渊。
天地间忽然寂静。
这静并不是纯粹的安静。而像是爆发了巨大的声响后，将整片空间溢满的浪潮褪去时的干净空茫。在这寂静之中，微红残存、黑暗叠生的天穹突然划过无数颗流星。每一颗流星的背后，都拖着一道热烈燃烧的火焰，如同天火骤降，四野风起。
与这些如雨的落星同时降下的，还有一架架黑灰色的机甲。
弥卡尔忽然想笑。
十几架机甲，这可能是某些势力在整个索斯达拉投放的所有机甲数目了。他就像块磁铁一样，将所有机甲吸引了过来。
机甲靠近，纷纷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最先达到的几架驾驶舱打开，里面的人几乎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边走过来边骂骂咧咧。
“卡西这个白痴！这么珍贵的共生体就算不是人类也能在黑市上卖出个好价钱，他竟然这么虐待……”
“我抑制剂快无效了，伙计们，这个让给我怎么样，价钱，”一个男人打了个手势，“不少于这个。”
几个人哄笑：“哈哈！你还真是快被逼疯了，这样的怪物都下得去手！”
他们已经将弥卡尔视为囊中之物了。还有谁能来救他呢？空间轨被炸毁，整个麦加尔星成了一颗孤星，赛亚的援军就算全都到了，也进不来一个。至于陆军基地那些饭桶，也快被解决得差不多了。毕竟真正的精锐部队，早就在一周前被派了出去。
饭桶们以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内部空虚，但很不巧，就是有这么一群人，盯着这块肥肉很久了。
他们的叛乱注定会成功。而这个奇怪的共生体，将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砰！——砰！砰！砰！”
巨大的爆炸声猝不及防地连环响起，一连串火焰裹挟着强烈的冲击波轰然碾压过来，所有机甲都被轰成了碎渣。
耳膜仿佛被火舌舔过，几乎碎裂。所有人被狼狈地扑倒在地。
滚烫的金属碎片四溅迸飞，刹那就砸断了两个人的脊梁。狂风忽起，黄沙鼓噪，剩余的侦察兵们只觉得一道强横无匹的精神力如肆虐大漠的沙尘暴，瞬间席卷过他们的脑海。只有弥卡尔一处，成为残留的净土。
一声又一声轻微的脆响，如春蚕嚼桑。
脑内有什么脆弱得不堪一击，裂出蛛网的碎痕。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抬起来，注视着渐渐平息的黄沙风暴背后。一架跟随在他们的队伍最后，刚刚赶到的机甲冲来狂舞的沙尘，降落下来。
机甲的手向后一插，无情扫荡过其他机甲的高射炮收缩回去。
驾驶舱的位置出现一道身影。
这身影的主人没有使用升降绳，而是直接从机甲上跳了下来。轻飘飘的，没有声息，甚至没有惊扰地面上任何一粒沙尘。
走近了。这是个少年。
乌黑的发乌黑的眼，冷冽如刀削的面容，虚空的碎片在他周围四散堕落，他如同地狱而来的撒旦。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激光匕首。
侦察兵们的侥幸在刹那摔得粉碎。他们空洞的双眼表达不出任何情绪，他们的四肢也无法挪动。他们就像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只能任由死神的镰刀抚摸过脆弱的咽喉。
但他们又与那些无知无觉的鱼肉不同。精神力的控制蛮横地切断了他们的对身体的操控，却残忍地保留了感官。如同陷在恐惧的深海里，一寸一寸被溺亡的浪潮淹没窒息，感受到沉重的水浸透肺叶，溢满胸腔，却无力反抗。
他们亲眼看着这魔王般的少年一步一步走近，鲜血喷洒，如雨骤落，浇灌着这片干渴的沙漠。
业火燎原，白骨累累。
血色的炼狱。
弥卡尔睁大了眼。
他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星火坠落燃烧，烟沙激荡，血与荒烟遍地，少年踏着一片又一片血色的土地走来，如同从人间走到了地狱。日暮的光如万千疯长的红莲，簇拥着他向前走来。铺满广阔人间的夕光只有这一点微亮。
“铮铮……”
弥卡尔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模糊的气音。
最后一个人倒下，楚少铮来到弥卡尔面前。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你穷尽一切小心翼翼守护的珍宝，伤不得，碰不得，轻一分怕矫揉造作，重一分怕痛极欲狂，在死局里也要撑出的一分生机，在黑夜里也要救赎的一道星光，就算你死，也要让他活的信仰。就这样，被别人磨平了棱角，踩碎了锋芒，凌虐着生命，在地狱里挣扎。
痛。恨。愤怒。疯狂。绝望。
有一把火从脚底烧到了心口，将所有骨血都烧成了灰烬，凝成一把尖利的刀，将他的心脏戳得稀烂，戳出滚滚的血来。这血哽在喉头，都是涩意。
他不是神。
也会无能为力，也会痛不欲生。
他甚至后悔了。后悔走进克拉星的那处湖泊，后悔捡到那颗光华流溢的蛋，后悔拥抱了那条淡金色的美丽人鱼。如果没有楚少铮，弥卡尔的一生或许都会是克拉星一条无忧无虑的美人鱼，静看日落花开，不懂人世险恶。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搁浅在沙漠中，垂死地挣扎，奄奄一息。
所有情绪在一瞬间灭顶。
楚少铮握着匕首的手指抽搐着收缩，磨破的关节处棱棱白骨刺出淋漓的血肉。他猛地松开了匕首，激光在触地的瞬间熄灭，如同星辰的破灭。
他半跪下，将满身鲜血与泥沙的弥卡尔小心翼翼地拢进怀里，缓缓闭上了眼。
墨黑的眼瞳，沁出了丝凉凉的水珠。
使我们视而不见的光亮，对我们来说就是黑暗，当我们清醒时，曙光才会破绽。
黑灰色的机甲如沙漠里潜行的鹰，迅速移动着，降临到一处山崖下。
用精神力撑起一个屏障干扰共生体的基因波动，楚少铮将弥卡尔抱起来，跳出驾驶舱。
大概是透支了太多精神力，他在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膝盖擦过粗粝的沙土，刮下一层血肉。楚少铮揽了揽弥卡尔的肩，阻止他向下看去的视线。
“我们已经到了，弥卡尔。”他的声音冰冷嘶哑，就像泡在陈年深井里的阴沉的水。
他站起来，仿佛根本没有任何痛楚，速度极快地跑过一座又一座沙丘，远离了机甲降落的地方。变换了三次方向，终于在越过最高的一座沙丘后，一汪如水般湛湛的绿色出现在了视线里。
明镜的清湛被打碎。
一丝殷红如墨汁般缓缓化开，四散流溢。
温柔的水流如同一双轻柔的手，抚过一片遍体鳞伤的水。这片水色像蜕去一层血痂般卸除了浓重的沉痛，泻出一丝虚渺梦幻的淡金色。仿佛是注入了一线生机，这片水终于由暮气沉沉的死水，重新活了过来。
楚少铮将弥卡尔破烂的衬衣脱去，把他彻底放入水中。
水面缓缓闭合，没过少年金色的发丝。
楚少铮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那些四散破碎的金色流光，和在流光里舒展开纤细身躯的少年。在他过于纷乱和复杂的记忆与空白里，这是他永远无法删除的内存。
人鱼始终都是爱水的。童话故事里，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踩着利刃上岸，这是矢志不渝的爱情。
那么，弥卡尔呢？他是为了什么？
他怔怔地想着，心房像忽然多开了一瓣，汹涌地涌进来许多情绪。
隔着微微晃荡的水面，少年在水底睁开了眼睛。明亮的黑色的光芒聚拢在他的瞳孔里，他仰起脸，静静地看着楚少铮，对他伸出了手。
水波游动。
指尖在天与水的交界处触碰。
天空的海鸥要怎样才能与海底的人鱼相遇呢？
人鱼走上了海岸，海鸥舍弃了天空。可这是注定凄惨的牺牲码注。楚少铮不舍得弥卡尔忍受万仞踩踏的痛苦，弥卡尔也不愿意楚少铮放弃执着的信仰。而这种不舍得与不愿意，需要莫大的力量才能成全。现在，他们没有，所以，他们痛苦。
楚少铮搂住了弥卡尔的腰，将他从水中带入自己的怀里。淡金色的鱼尾在抽离水面的刹那，褪去了美丽的鳞片，变成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两双一模一样的黑色的眼睛，靠近，触碰，融成一汪不合时宜的，温柔的墨。
就像微风拂过眉目，清幽而静谧，温凉的触感碰到了柔软的唇瓣，如同一点冰雪上抖落的水珠，没入脉脉的流水。
弥卡尔猛地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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