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栖息》苏城哑人

48、Chapter 48.

　　黄沙漫天。
　　炎炎的热浪凌晨也嚣张不改，伴随着浓郁的夜色从远方的地平线渗透入沙漠的深处，如漂浮在空气里的水般越过沙丘绿洲和风干成难辨残骸的古老建筑，盈满天地的缝隙。

　　一辆陆军飞行器就像只横冲直撞的苍蝇，尾翼甩开一道喷射的气流，扬尘激荡，骚包得如同横行在帝都的飙车赛道上。
　　“我不得不说，”飞行器还没停稳，舱门就被粗暴地拉开，青年手指轻佻地抬了抬帽檐，翠绿如碧玉的眼里面残存着惺忪的睡意，他五指向后捋了把长长的金发，勾着戏谑的笑，“接到这个任务，我们是相当倒霉的。”
　　“这是我们的职责，蒙特少将。”希尔一板一眼地说。
　　蒙特耸耸肩，迈出了飞行器。

　　“求救信号来自A13区，但很快消失。”希尔看着光脑的信息，神情冷肃，“这片区域，信号已经完全中断了，两个政院小组与三个军校小组学生失联。我们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他们，少将。”
　　金色长发拂过脸侧，酥麻微痒，希尔绷紧了侧脸的线条。
　　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青年斜着身体半靠在他身上，一只手带着暧昧的痕迹缓慢地扫过他劲瘦的腰间。
　　“听说前半夜这里被炸掉了一个据点？”蒙特低低笑了声，退开一点，手从希尔腰间收回，将一个仪器塞进他手里，一本正经道，“用检测仪看看是哪里，他们应该留下了痕迹，走不太远。”
　　喉头滚动，希尔看了蒙特一眼，像是把某种情绪囫囵咽下，留着点血腥的艰涩。
　　他垂下眼，将检测仪调试好，插-进沙土里。检测仪弹出一片光幕，方圆百里的微型地图被飞快地扫描着，很快定位出两个地点，都有异常波动。
　　“近的那个我走过去，”蒙特摸了摸下巴，“远的你开飞行器去，随时保持联络。”
　　希尔收起检测仪，直起身：“我不赞同您的决定，少将。我们最好一起行动，这片区域信号很不稳定，没有确定原因，谨慎点好。”

　　碧绿的眼眯出一丝奇异的弧度，蒙特把手按在希尔的肩章上，锋锐的金属边缘刺破他的指腹，一粒滚圆的血珠悬在肌肤的纹理间，摇摇欲坠，“你跟安卡拉可一点也不像啊，希尔少校。安卡拉是奥尔克斯元帅最喜欢的率直的人，他可不会给人面子。但你，你在压抑你自己……你是在担心什么呢，希尔少校？”
　　希尔的眼神静若沉渊，微微垂落着，盯在蒙特的领口间。
　　那里有一只修长的手在动作着，干脆利落地解开束缚的风纪扣，又向下一滑，拉出一枚翠色的吊坠。没有任何犹豫地，手指用力，咔啦一声，吊坠的金属链子崩断，被暴力拽了下来。
　　希尔猛地抬起眼。
　　宝石清凉的触感霎时驱散心头的烈焰。
　　蒙特攥着希尔的手，将手掌收拢，包裹住那枚碧色的吊坠。柔滑的金属链条从指缝间溜下，静静垂落。
　　“你从来没问过我。”
　　他挑起眉，一点无奈一点讥诮掺杂进这个笑容里，眼瞳如宝石般明亮。

　　希尔冷静的神情终于土崩瓦解。或许他早就背叛了那些无迹可寻的初衷，只是就像蒙特说的，他习惯了自欺欺人的伪装与若无其事。
　　热风扑面，沙砾粗糙地划过脸颊。
　　手指有些僵硬地拿起吊坠，希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工具，只有指甲盖大小，像刀又似剪，后面有根细管。希尔从里面抽出一根只比头发丝粗一点的螺丝针，轻车熟路地插进了吊坠的一节金属环中。
　　一声很奇异的轻响，就像秋蝉破蛹的微动。
　　刀片削过，碧绿的宝石像八音盒一样一分为二弹开，一点轻薄得几乎连最后一点金色都被吞没的芯片被吐露出来。
　　蒙特的眼瞳变得幽绿。
　　一片光幕从半空投射进他的瞳孔，上面的画面令他眸光彻冷。

　　“各位游客请注意！”
　　导游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震动，令昏昏欲睡的游客们清醒过来，“我们面前的就是著名的麦加尔星空间轨，我们将会在第一节点空间站里停留三个小时，请各位游客抓紧时间参观……”
　　旅行社的飞船涂抹着花花绿绿的彩色图案，像一块色彩斑斓的石头一头砸进了空间轨的旅游专线，与其他旅行社的飞船拥挤在一块，减速排队，等待着空间站的靠岸。
　　麦加尔星极其罕见的全球沙漠景观吸引着大量的游客，但因为麦加尔星是帝国著名的陆军训练基地，所以只允许游客在空间轨中停留参观，禁止进入星球。
　　当然，全帝国独一份的空间轨也足以满足好奇心旺盛的人类们了。

　　“请各位游客排队下车……”
　　兴奋的游客们拥挤着走下飞船，迫不及待地举着留声相机簇拥到巨大的透明落地玻璃窗前，拍下到此一游的纪念。
　　空间站犹如一个小型城市，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松松垮垮地背着一个干瘪的背包，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也拎着相机四处闲逛。
　　他偶尔停在落地窗前拍摄瑰丽莫测的星云和折射出陆离光华的空间裂缝，偶尔也会在长椅上坐坐，休息一会。时停时走，男子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游客人群，又自然而然地融入进了空间站忙碌的人群里。

　　他走过几面公共储物柜。
　　“嘿，伙计。”
　　几秒钟的时间，他的棒球帽不见了，鼻梁上多了一副斯斯文文的金边眼镜，下巴围着一圈胡渣，身上休闲的衣着换成了西装革履，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有模有样地被夹在腋下。
　　像是变魔术般，他的气质也从头到脚被洗了一遍。
　　他走进一间饮品店，主动跟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颓废男人打了声招呼，十分自来熟地点了一杯咖啡，坐在了男人旁边的卡座上。
　　颓废男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回想这个人自己到底认不认识。

　　“又没睡好？”男子放下公文包，主动搭话，“喝点咖啡提提神吧，这几天那边故障太多了，我们部门也是忙得不行，你看我这黑眼圈熬的……”
　　颓废男人的神色放松了点，但仍旧带着疑惑：“你是工程部的？”
　　“啧，工程部那帮工作狂才不在意加班这回事，”男子撇嘴，“我是规划部的，天天被工程部的老头们拽着改策划案，烦都烦死了。”
　　规划部的，怪不得有点眼熟，但不怎么认识，兴许说过话吧，或者一块年会喝过酒……
　　“那帮老头眼里，工作比命重要多了……”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颓废男人话匣子也打开了。很多时候，对于两个没什么交情的陌生人来说，有一个共同的抱怨对象发发牢骚，是很容易促进感情的方式。
　　在有意的引导下，颓废男人很快和男子勾肩搭背地走出饮品店，进了一家酒馆。
　　一个小时后，男子东倒西歪地走出酒馆，拐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这条小巷弯曲延伸，通向一幢高大的建筑，那是空间站的工程总部。

　　“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里掺杂着混乱的脚步声。
　　“A13区信号中断！”
　　“E52区所有学生失联！”
　　“报告中将，编号76、33、14……巡查飞行器失去联络，星网呼叫不应……”
　　陆军训练基地军训演习临时指挥中心已经一片大乱。一片又一片光幕亮起刺目的鲜红色，人员走动，无数颗按钮被按下，闪烁着紧张的信号。
　　总教官神情冷厉，一摆手正要说些什么，面前放下行军礼的手，垂首汇报完毕的校官却突然上前一步。

　　噗。噗。
　　白手套被染红。
　　激光匕首被抽出，又急不可耐地狠狠捅了进去。

　　总教官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满脸冷漠的年轻校官。他的眼神里揉满了愤怒，但更多的，却是痛惜与失望。这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他曾亲手为他佩戴上荣耀的徽章，亲手教会他搏击与刺杀，只是如今，他却将冰冷的刀刃朝向了自己。
　　“对不起，老师，这是我的使命。”校官轻声说。
　　总教官苍老的身体仿佛瞬间佝偻了许多，但他的手仍然很稳很快，他抽出了枪，准确地让那一缕焦糊贯穿了校官的眉心。
　　枪声终于惊醒了混乱的人群。

　　“中将！”
　　“快叫医生！”
　　总教官苍老的神色只有一瞬，他捂住了腰腹间的伤口，冷喝一声：“乱什么乱，我还没死呢！立正！特遣小队，全员整备，前往索斯达拉确认情况，医护人员随……”
　　世界有一瞬间的安静。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所有的声音都存在，但却如同游鱼般，无法捕捉。这是巨大的爆炸引起的空鸣。连同表情与思想，都一块轰成空白。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遥远的天穹，落下了一场美丽的流星雨。

　　“真美啊……”
　　高大建筑物的残骸阴影里，少年轻轻捏碎了一直夹在指甲缝隙里的一块微型联络芯片，仰起头，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阿布？”奥古利凑过来，看了一眼万里无云，干白得晃眼的天空，疑惑地问。
　　“没什么。”阿布摇摇头。
　　奥古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水壶摸出来，“你渴了吗，阿布？喝点水？”
　　阿布接过水壶，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丛荆棘后，一头金发干枯成了入冬的寒草，在风沙里蜷缩成凌乱的姿态。在发丝的掩盖下，少年露出半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微低着头，似乎这样可以避开阳光的暴晒，保留一些身体内的水分。
　　“索达斯不喝，”奥古利低声说，愤恨地瞟了一眼另一边的扎尔，“他不想连累我们，我们只剩下半壶水了，扎尔那个王八蛋是不会把水分给我们的。”
　　“我去劝劝，”阿布拿着水壶站起身，“索达斯是我们最重要的战力，没有他我们很难在沙漠里走下去。”

　　好热。
　　血液仿佛都在被蒸发成水汽散掉。双腿虚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阴影的覆盖就像一层保护伞，遮挡着他晦暗的伪装。
　　脚步声停在耳畔。
　　“喝点水吧，索达斯。”阿布把水壶盖拧开，送到弥卡尔面前，“之前是你带我们找到的绿洲，不然我们连第二天都熬不过。你已经两天多没喝水了，再这样下去不行。”
　　弥卡尔抬起头，他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
　　星际大爆炸后，人类有了缺陷，也同样得到了进化。三四天不进水，除了体力不行外，是不会死人的。但弥卡尔不是纯粹的人类，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他最多还能再撑七八个小时。如果再不沾水，他就会变回人鱼的形态。

　　“喝吧，我们相信你，肯定会带我们找到下一个绿洲的。”阿布看出了弥卡尔的意动。
　　龟裂的唇瓣抿成一条干涩的线，弥卡尔轻轻呼了口气，伸出了手。

　　啪！
　　清水流进干渴的沙漠，瞬间就被黄沙吞没得一干二净，就连一层浅淡的水渍都在短短几秒内蒸发成覆雪般的苍白。

　　手指冰冷地僵在半空。
　　扎尔施施然收回脚，冷笑道：“装什么装，少喝一口死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