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栖息》苏城哑人

47、Chapter 47.

　　光芒消匿得突然而隐蔽。
　　一只裂满了斑斑干纹的手从照明灯背后的阴影里拔-出来，将头顶露出一道缝隙的篷布遮盖严实，如同笼实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城。

　　“伯格……”
　　城内蜷缩着几只疲惫不堪的小地鼠，在这场争夺战伊始之初，就遭受到了残酷的猎杀，气息奄奄地拖着残命，四处逃窜。其中一只抬起了头，肩头微弱的灯光也跟着晃了晃，映亮一片悬浮的微尘。
　　“怎么了，齐卡斯？”叫伯格的少年又检查了一遍这个简陋据点的防御，才小心翼翼地迈过两个伙伴熟睡的躯体，坐到了满身晦暗的少年身边。

　　少年的瞳光蒙着尘：“我想放弃了，伯格？”
　　他的声音很小，如同轻轻从胸腔吹出来的一口凉气，几乎将伯格全身流动的血液冻出冰渣。
　　“别说这些，齐卡斯。”伯格靠在土墙上，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被沙土腌渍的乱发。
　　齐卡斯包着纱布的手滑落在一条绑了夹板的腿上，那里传来的阵阵剧痛令他完全没有睡意。他是四人里伤得最重的，而且，这并不是虚拟战。这次的伤痛都是没有任何减免，实实在在落在身上的。
　　“伯格，我们要走的不是这样的道路，”齐卡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塔司纳家和科奇家的少爷，该走进政坛，用我们的野心和权欲征服那些民众与支持者，让我们的家族成为序列中的一颗永恒的星！可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们不该是这样，像战败的士兵一样抱头鼠窜，只为了躲避军校的几个傻小子！”
　　他双眼窜出黑色的熊熊烈焰，攥着伯格的肩膀用力晃着，力道大得几乎让手上的绷带崩开。

　　低哑的吼声就像轰轰作响的雷霆，将伯格最后的一点坚忍的意志炸得粉碎。伯格张了张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反对的字眼。大概很多事也并不是天赋所定义的，但人类或许生来就愿意接受定义。
　　“……好。”伯格终于低下了头。
　　紧攥着伯格肩头的手指倏忽失了力气，虚脱般滑到了伯格背后。齐卡斯无力地靠在伯格肩上，将脸埋进他陆战服的衣领。

　　伯格在齐卡斯后背拍了拍，打开腕上光脑。
　　为了演习，光脑的外部网络被屏蔽，只能进行内部沟通，或者遇到危险，紧急联络教官。
　　“信号缺失，无法拨打……信号缺……”光幕闪烁，传出冰冷的机械女声。伯格皱眉，合上光脑，直接按了陆战服里隐藏的紧急求救按钮。然而，同样冰冷的女声给了他同样令人绝望的答案。
　　手指刹那僵冷。
　　伯格终于意识到了此刻的不同寻常。
　　但已经晚了。

　　一丝光射入这一刹那诡异寂静的空间。瘦削的影子从光芒的罅隙间挤出，露出一双黑色的森冷的眼睛。
　　猝不及防地，伯格与这双眼睛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彻骨的冷。他的瞳孔猛地缩紧，反手将齐卡斯挡在身后，一把激光枪从护腕滑落，抓在了汗湿的手心。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篷布被扒开一道缝，那双黑色眼睛的主人从屋顶跳下来，身形轻盈，落地无声。
　　他带着试探的意味往前走了两步，从黑暗步入了光明。
　　昏黄微弱的光线形成一个巨大的晕圈，将他的轮廓勾勒出来。他穿着统一制式的陆战服，瘦而高，头发有些长，遮挡住眉眼，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颔。他抬了抬下巴，领口军校的金色徽章光华一闪。

　　“我可不想跟你比比谁的枪法更准。”少年歪头笑了笑，枪口一低，直接抵在了一名熟睡在旁的政院生的脑袋上。
　　伯格心中一冷：“你把他们怎么了？”
　　少年笑得温顺无害：“听说你们运气特别好，在路上捡了一只水壶？”
　　伯格一怔。
　　少年看也没看他的脸色，自顾自开始打量这处简陋又狭小的据点。虽说是据点，但一没物资二没食物，除了可以遮风挡雨，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哦，这个据点好像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因为它连屋顶都是临时搭起来的一块篷布。
　　“你早就瞄上了我们？”伯格额上渗出丝丝冷汗，齐卡斯缩在他的背后，狠狠盯着少年，却抿紧了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少年笑着摇头：“并没有，这叫随机钓鱼法。”
　　这可是他在拔旗比赛里吃的第一个教训。仅仅吃一堑长一智可不够，还要学以致用才行。
　　“我以为你们差不多全能被放倒，”少年说，“没想到居然还剩下两个。你们有洁癖？还是……被排挤了？”
　　伯格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齐卡斯的眼神却闪过一抹嫉恨。

　　少年也没期望可以得到回答，他像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你们受的伤不算重，但如果真的挺七天，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像什么断掉的胳膊啊，腿啊，即便治愈，后遗症也是避免不了的。不过一个演习，干嘛那么认真？”
　　像是察觉到了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少年用放大镜把它们无限地放大，驱使，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放过我们，我们退出演习。”伯格看了一眼齐卡斯拖着的腿，咬牙说，“不然我就开枪，他们两个我不熟，管不了那么多。”
　　“成交！”
　　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少年愉快地拍板，对着领口的徽章快速而简短地说，“任务完成，都进来吧。”

　　篷布再次被掀开，三名少年先后跳进来。
　　其中两个一落地就干脆利落地给地上躺倒的两个政院生铐上了手铐。这一举动立刻让伯格睁大了眼睛，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耍了。
　　“一点小小的精神力催眠而已，”照明灯被调亮一些，少年满头的金发即便沙尘蒙布也依旧熠熠生辉，他笑了笑，脸色苍白，是精神力透支的表现，“演习可不准私带物资，尤其是药物。”
　　一个人远距离发出的精神力催眠维持的时间很短，稍大点的动静就会解除。两个政院生被拉起来的瞬间，几乎就清醒了。
　　然而束手就擒，没有再翻盘的机会。

　　“这里好像屏蔽信号，”少年看了眼光脑，“往西再走三公里，应该会有信号，祝你们好运。”
　　三名军校生摸完了四个败兵的装备，如果不是陆战服是不允许抢夺装备，这四位估计得光着屁股回去。抢劫完毕，三人摆了摆手，潇洒离去，毫不负责任地将人扔在了远离据点的一处土丘。

　　天色漆黑无星，遥远的天际燃烧着一线极细的红色火光，是麦加尔星独有的沙漠景观。
　　阿布走在弥卡尔身边，微微侧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奥古利。奥古利似乎是注意到了阿布的视线，低垂的头抬起来，对着他展露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这是从奥古利拿到分组令牌之后路出最多的表情。
　　“索达斯。”阿布叫住了弥卡尔。
　　拔旗比赛奥古利的抛弃令人心寒，但这次演习开始已经两天了，他表现得出乎意料得好。队友之间出现嫌隙，在前期或许没什么，但后期就是致命的弱点。

　　弥卡尔偏头，露出询问的神色：“嗯？”
　　“奥古利表现得已经很好了，萨伦不在，我们还需要一个队友。”
　　阿布尽量委婉地表达：“奥古利……可以加入吗？”
　　弥卡尔回头看了神色紧张地奥古利一眼，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神色，但却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不是已经加入了吗？”
　　奥古利和阿布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喜色。
　　然而就在同时，他们也在彼此的瞳孔里看见了不远处升腾而起的一朵小蘑菇云。爆炸的震感迟迟传到脚下，流沙陷落，沙尘高高飞扬，狂暴席卷，如同一场屠戮空间的小型的沙尘暴。
　　“是据点！”
　　阿布脸色一变。
　　话音未落，弥卡尔已经飞奔出了百米远，阿布和奥古利匆匆跟上。

　　三人越过一座沙丘，因为沙土陷落，这处高大的沙丘已经缩水成了一个小土包。土包边上趴着一个人，背后落满了沙土，几乎半个身子都被埋在了沙子里，他抬起手来，从护腕弹出一道一端绑着利爪的绳索，绳索收缩，直接将他拉了出来。
　　“扎尔！你做了什么？！”还未站稳，他就被人揪起了领子。
　　奥古利恶狠狠地瞪着他，手指的关节攥得泛白，看样子恨不得在他一张痞里痞气的帅脸上来一顿好招呼。
　　“嘿，小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扎尔咧嘴，一脸戏谑地扫了眼奥古利，一把打开他的手，他刚爬出坑，还没什么力气，却依旧把奥古利打了个趔趄，他对奥古利比了个中指，“说话注意点，小子，下次我会把你揍趴下。”

　　“那几个家伙没说实话，据点里有定时□□，我刚坐下就爆炸了，幸亏我跑得快。”扎尔耸耸肩，解释道。
　　演习的物资里只有炸弹，可没有什么定时炸弹。这解释极为苍白无力，能相信的大概只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瓜。但很多时候，指鹿为马需要的并不是认可，而是令人不得不认可的实力。

　　阿布扶住奥古利，冷冷地看着扎尔，“据点炸了，那我们让你转移出来的物资呢？”
　　“喏，”扎尔一指爆炸边缘的一地碎渣，“爆炸范围太大，这可不怪我。”
　　一口气卡在嗓子，阿布几乎要出离愤怒。但面对扎尔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还是冷静地想起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将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烫得胸腔火烧火燎。

　　一直没有说话的弥卡尔在扫了一眼那堆残渣之后，眼瞳的光终于开始慢慢冷结。
　　他垂着眼，表情温和，掺杂着点漫不经心：“水呢，他们的水。”演习只配给了一天的水量，但却要在沙漠生存七天，寻找绿洲是必须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就很幸运地发现了一处绿洲，补给了濒危的水量。
　　但无论如何补给，也改变不了盛水的水壶一人只有一个。
　　至于第五个战利品，早就被当做诱饵用掉了。

　　扎尔的恶意终于在此刻暴露无遗：“哦，水啊，你的水壶好像掉在了据点里，现在肯定连渣都不剩了吧。”
　　“草！王八蛋！”
　　脾气较直的奥古利忍不住骂出声。阿布的神色更冷，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腰间。

　　弥卡尔身体一震，像是受到了巨大打击一样，难以置信地看了扎尔一眼，目光愤恨绝望，一步一步走向据点的流沙坑。扎尔抱胸站着，像看一场好玩的把戏一样瞧着弥卡尔，恶劣地勾着唇角。
　　擦肩而过。
　　黄沙刮过侧脸，弥卡尔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温柔的笑。
　　“真是遗憾啊，本来想给你一个和杰西卡一样完美的艺术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