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97、第97章

　　整个峡谷里的地形就是一座天然的迷宫，羊肠一样的小道弯弯绕绕，好似通向四面八方，然而沿着道路走到尽头，才发现其实哪儿都不通，大多数的小道都是一条死路。

　　如果印子兮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到天上，那么她就会发现，自己始终在队伍进入的那条甬道外围徘徊，并未深入根本，因而每次眼见着似乎就要柳暗花明了，但拐个弯一看，依然还是死胡同。

　　更何况印子兮并没有翅膀，无法纵览全局，只能在不断摸索中继续前行。幻玥也好，死胡同也罢，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这条路走不通，大不了倒回去选另外一条。她相信，最后总会有那么一条路能让她找到队伍。

　　印子兮就这样，一个一个岔路口的试，一条一条道的走，每走过一条路就做一个记号，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让她在试到第三十八条道时，空气中隐约有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传了过来，间或夹杂着几声无力的呻/吟。

　　印子兮顿时来了精神，寻着声源疾速踱步而去。然而沿着这条小道，一路走到尽头，依然只见光秃秃的山壁，不见人影。

　　眼前的场景，简直与她在万无林里看到的幻境一模一样，印子兮恍然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又一个幻境？

　　如果真是幻境……那该有多好！

　　然而打杀声不绝于耳，愈发清晰。每一声嘶吼，每一声惨呼，都无一不在刺痛着印子兮紧绷着的神经，提醒着她，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此刻，正有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慢慢消失。

　　那种无力感与绝望，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印子兮的咽喉，令她感到窒息。印子兮失去了之前的镇定，彻底乱了方寸。她寻着声源在峡谷里狂奔，耳边风声、刀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可唯独就是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些人到底都去哪儿了？

　　印子兮越跑越胆战心惊。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空气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种类也越来越单一，到了后来几乎只有残喘之声，然后也慢慢归于平静……

　　“齐瑟！十三大哥！”

　　恐惧感排山倒海而来，将印子兮彻底吞没。如果说之前，“全军覆没”对她来说还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她仍心存侥幸，认为事情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那么此时此刻，当幻境中的画面与现实惊人地重叠在一起时，印子兮就再也没法控制自己冷静下来了。她一想到昔日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真将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并且到死他们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又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一想到这些，印子兮就禁不住地战栗起来。但她越害怕，越不敢放慢脚步，仍不肯死心地朝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声源寻去。

　　这时，一道天光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照亮了印子兮脚下的道路。一座由人体堆积而成的尸山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印子兮瞳孔瞬间放大，急忙纵身跃起，飞扑到了那座尸山之上。

　　尸体层层叠叠布满整条阴暗狭长的冗道，鲜血未冷，还在不断从尸体身下渗透出来，沿着坑洼不平的路面，慢慢流淌，逐渐淤积成渠。

　　印子兮爬到尸山顶上，一具一具地掀开那些尸体，查看是否还有活口。

　　血还在流，说明还有人活着，但他们被压在尸山下面，一时间很难被发现找到。

　　印子兮顾不得满身的鲜血，一具一具地查验着，不敢放过任何一人。然而查到最后一具，血已经全凝固了，尸体也都凉透了……

　　没有一个活口！

　　印子兮满身血腥，双眼胀得通红，满腔的悲凉，被一股巨大的愤怒所取代——

　　现在的她，只想杀人！

　　她提起剑，迈开脚步，跨过脚下的尸体，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这条冗道里的尸体，致命伤都是刀剑所留下的外伤。应该是这些人躲过了巨石和箭雨的袭击，一路逃亡至此，却还是被人清剿灭杀。那么再往里走，找到活人的可能性只会越渺茫，场面也只会愈发血腥。

　　但印子兮并没有退缩。竟然她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接下去就算面对的是十八层地狱，她也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目睹一番，并且将它们牢牢刻于脑海里。

　　走出这条冗道，总算来到了队伍之前进入的那条甬道里。尽管印子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一幕幕画面，震慑得无法言语。

　　这里的尸体，每一具身上都插着数十支箭羽，密密麻麻布满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只巨型的刺猬。

　　甬道自东向西延伸，东面便是队伍进来的入口，也就是落石阵的主要战场。印子兮实在没有勇气往那个方向去，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选择了往西。

　　队伍刚入甬道后就遭到了落石的袭击，身后入口被封，只能沿着唯一的一条路朝前。接着又遭受到了箭雨的席卷，幸存下来的人，一部分涌进了刚才那条冗道，还有一部分人留在这条甬道里，只能往西逃亡。

　　逃亡的过程有多惨烈，沿途的尸体说明了一切。印子兮沿着这条道一路西行，几乎没有看见一具完整的尸体。他们有的被斩了首，有的断了脚，还有的齐腰分成两段，肠子内脏散满一地。

　　鲜血染红了路面，飞溅起两尺来高，周围的山壁也都一片血红。

　　这条路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这些分离的尸首，都是被这些机关瞬间切割分绞的。难怪落石阵之后，峡谷里会安静得如此诡异，连一丝惨叫声都听不见，因为这些人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瞬间殒命了。

　　印子兮双眼充血，视野里一片猩红。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尽量避开那些支离破碎的人体组织，朝着前方继续行去。

　　走了没多久，她突然停住脚步，原地僵立片刻，继而拔腿扑向道路一旁跪抱着的两具尸体。

　　尸体一大一小，背靠着山壁，呈面对面的姿势，紧紧拥抱在一起。

　　大的那具是名男性，背朝着外面，将小的那具尸体护在怀中。他的背上插着五支断箭，腰部一柄断刀，刀刃几乎完全没入体内，仅留一个刀柄在外。致命伤是背上正对心口的一柄长剑，剑身贯穿身体从胸膛刺出，而刺出来的那部分剑身，又完全没入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另一个人的身形纤细苗条，一看便知是个女人。

　　“七……七七姐……”

　　印子兮唇瓣剧烈颤抖着，积蓄了许久勇气，终才发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字音，“不——”

　　她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七七，仍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尸体其实早就已经凉透了。对方死得非常决绝，剑尖直插心脏，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生机。

　　是的，没有给自己留下……

　　她是自杀而亡！

　　从七七与霍大哥相拥而亡的姿势，以及七七身体呈现出的别扭姿态，还有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道致命伤以外，未见任何其它伤口……等各种因素不难判断出，这一路上，霍大哥将她保护得非常周全，几乎是以自己为盾，挡下了全部的袭击，弄得遍体鳞伤，但却没有让他心爱的女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直到最后那致命的一剑……

　　想必七七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万万不肯独活的，所在才会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你怎么这么傻！”

　　印子兮抱着七七的尸体，悲恨交织，“霍大哥拼了命的保护你，为什么你不珍惜？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自己活下去呀！只有活着……才能替霍大哥报仇！只有活着，才能让霍大哥的死不是白白牺牲！为什么，你教会了我那么多男女之间情爱的道理，偏偏最简单的，你却不明白呢？”

　　“或许不是不明白，只是看不透罢了……”

　　“或是也不是看不透，只是真的舍不下吧！”

　　印子兮喃喃自语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她仰起头，咽下夺眶而出的眼泪，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前方——

　　她现在还不能停下脚步，齐瑟还没有找到，这趟“死亡之旅”他是因她而来，倘若此次他真遭遇不测，印子兮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

　　脑海中咋然响起齐瑟对她说过的一段话——曾经有个相士给他算命，说在他二十岁弱冠之年有一大劫……

　　难道就是指的这次？

　　那一刻，印子兮从未有过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想要相信一次相士命里之说，她就是“伤他的那个有缘之人”，但愿她能够渡他逢凶化吉，逃过此难。

　　印子兮起身，沿着一滩滩血肉骨骸，又往前行了数十里，然后在一堆惨绝人寰的尸身里面，看见了一张熟识的面孔。

　　“十三大哥……”

　　印子兮颤颤巍巍地朝他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扒开周围一圈压在他身上的残肢断臂……

　　“是……是……”十三躺在地上，浑身浴血，腹部处插着三柄断剑，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

　　然而竟是还有一息尚存！

　　印子兮当即振奋不已，“是我！十三大哥！”

　　“妹……妹子……是你？”

　　“是我……”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你……你还好吧？”

　　“我还好……”印子兮强压哽咽之声，看着大量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十三腹间流淌出来，却是束手无策，不知该怎样才能救治于他。

　　“十三大哥……”印子兮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开口道：“你有什么话想要交代的吗？”

　　这几个字似有千斤重般，印子兮艰难地说出口来，瞬间泪雨滂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事到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唯有此而已。

　　十三却是释然地笑了起来，“妹子……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个妹妹，长得跟你很像，也和你一般年纪，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喜欢，一直以来……也只是拿你当妹妹一样看待……”

　　“嗯嗯，我知道……”印子兮眼泪婆娑，一个劲儿的点头，“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已经视你如兄长一般了。”

　　“呵……呵呵……真的吗？那太好了……”

　　笑容在十三脸上渐渐凝固，他的瞳孔逐渐放大，眼神也变得愈发空洞悠远。

　　“如果以后有机会，替我回老家看看，告诉他们一声，我在外面一切安好……”

　　“我的家乡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