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96、第96章

　　印子兮一个箭步冲到落石堆前。这些巨石堆积起来大约有两人来高，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清理移除。

　　所幸边上还有几条小道未被落石完全堵住，虽不知这些路径是否彼此相通，但印子兮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她拔腿就要朝里面跑去，却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角，“小……兮……”幻玥踉踉跄跄地追上前来，“不要……进去……”

　　印子兮急忙停住脚步，返身扶住他道：“玥儿，大家可能被困在里面了，我得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跟进来。”

　　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阵轰鸣震耳发聩。

　　印子兮愕然抬起头来，回身望去，但见整个峡谷里面，落石如大雨倾盆，“噼里啪啦”从山壁上方砸落下来，震得地动山摇。

　　顷刻间，队伍进入的那条甬道被砸了个七零八落，里面尘烟四起，叫喊声连连。

　　印子兮被激起的粉尘喷了个灰头土脸，禁不住捂唇咳嗽起来。

　　身旁的幻玥也在低声咳嗽，但拽着她衣角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饶是印子兮神经再大条，再后知后觉，也幡然醒悟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是你们的人干的？”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睁大眼睛望着幻玥，“你们是要杀人灭口？”

　　幻玥垂眸望着地上，不敢看她，一手紧紧拽住印子兮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毕现、关节泛白，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印子兮低声嘶吼，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真的都是人为。

　　“他们只是一群没门没派的江湖中人罢了，为了生计才加入这支队伍参加战斗。他们守着自己的分寸，一心只管打怪，从未想过要窥探你们的秘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做得如此狠绝？”

　　身后的甬道内，片刻沉寂之后忽又风声大作，数不清的箭矢密密麻麻如流光划落，自甬道两侧的山壁之巅飞射而下。但奇怪的是，甬道内却格外安静，并未如刚才那般，传来任何嘈杂惨呼之声。

　　然而印子兮却寒意更胜。

　　空气中尘烟渐浓，天光晦暗难明，能见度极低。这显然已不是落石激起的粉尘所能起到的效果，而是有人点燃了迷烟……

　　印子兮迅速抽出袖中的手绢，捂住自己的口鼻。

　　她转身拉住幻玥的胳膊，几乎乞求的语气，开口道：“让你们的人住手！玥儿！求求你！”

　　幻玥紧抿双唇，眼眶微微泛红，半晌没有反应。

　　印子兮心中陡然一凉，蓦地笑出声来，“玥儿，你真的要置大家于死地吗？他们随你走南闯北，征战数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真的忍心连一丝生机也不肯留给他们？”

　　“我……”幻玥眉梢轻颤，拽着印子兮衣角的手禁不住发起抖来。

　　现在情况危急，救人要紧，印子兮也顾不得满心的怨愤，好声好气与幻玥周旋道：“玥儿，大家对你是那么的信任，但凡你下达的命令，都是全心全意地配合执行，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我求求你，给他们一次机会好吗？”

　　“抱歉……”

　　面对印子兮的温柔攻势，幻玥终是艰难地开了口，然而仅两个字，便如一盆冷水，将印子兮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为什么？”印子兮怒道：“那些商人不是都听命于你吗？”

　　幻玥摇了摇头，“并不全是……”

　　印子兮来不及听他把话说完，就立马明白过来——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正确，幻玥在这支队伍里，除了负责带队打怪，其实并无实权！

　　那真正的实权掌握在谁的手里？那个八字胡吗？刚才队伍被异兽打乱阵脚，他和另外三名商人趁机躲了起来。他现在人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他？可是找到他之后呢？求他能管用吗？

　　印子兮心里很快给出否定答案。

　　今日一役，那些人显然是精心安排、策划良久，怎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放弃呢？

　　更何况，真正的主使者根本就不在这支队伍里面，就算她找到八字胡，擒住他以性命威胁，只怕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毕竟跟他一伙的都是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极端分子，又怎会在意同伴的死活？

　　如今看来，想要救人，只能靠她自己了。

　　峡谷内的箭雨铺天盖地、声势浩大，一泼接着一泼席卷而下，仅印子兮与幻玥说话的这会儿工夫，第二轮埋伏业已进入尾声。

　　这些家伙……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印子兮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反倒冷静下来。

　　她并未着急冲进峡谷内去救人。这种情况下，冒然进去，只怕人救不到，还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虽然她死不足惜，但却不能轻易如了那帮家伙的意！

　　印子兮站在其中一条小道的入口处，一边观察着里面的形势，一边在心里暗自判断着——

　　落石、箭雨、迷烟……这一系列步骤，与她曾经在神鹿山庄里所习兵法中讲到的关于埋伏袭击一章中的内容几乎一致。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地毯式清剿了。毕竟这种高空偷袭，只适合大范围屠杀，虽然占尽天时地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也有一致命弱点，那就是无法保证不留一个活口。

　　而这些商人们的目标，是要将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全部灭口，那么他们势必会亲临峡谷中，一一清点确定人数，同时铲除漏网之鱼。

　　虽然前三轮的袭击来势汹汹，威力惊人，但印子兮心里仍存有几分侥幸——毕竟没有点本事，也不敢接这种任务。她与队伍里的这些人同生死共患难，并肩作战了这么多个月，对他们的实力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她才不信，这些长期刀口舔血、久经沙场的老江湖们，会这么轻易中人埋伏，丧命于此。

　　伤亡肯定会有，但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印子兮怀揣着这样一分期许，在甬道口耐心地等了片刻，待峡谷里的迷烟逐渐转淡，这才提了剑，跨步向前迈去。

　　“小兮……”

　　身后即刻传来幻玥微颤的声音，被他拽在手里的衣角被更加用力地拉扯住，“别去……”

　　这一次，印子兮没有回头，直接拔剑“咔嚓”一声斩断衣角，然后飞身冲进了前方的小道里。

　　小道里的路况比她预料的还要复杂，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虽然与之前相比，已经转淡许多，但还是熏得印子兮涕泪横流，两眼发花、脑袋发晕，身上也软绵绵的，似乎力气都在流失。

　　印子兮面上蒙了手绢，也屏了呼吸，按道理说，不应该还有这么大的反应。她试着提了口气，运转身体里的灵力，然后发现灵元里也空虚得厉害，灵力竟也所剩无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印子兮心胆俱骇，努力回忆着自己到底忽略了哪个关键步骤，明明她已如此小心谨慎，为何还会着了他们的道？

　　很快，印子兮便醒悟过来，一定是他们在中午的吃食里做了手脚！

　　那帮商人们为了赶尽杀绝，还真是不遗余力、重重设伏，让他们防不胜防。

　　印子兮心中徒生悲凉，怒极反笑。亏她这一路来谨小慎微，一心只为找回幻玥，并不想掺和到任何阴谋诡计当中……却不料最后，依然还是成为了刀俎下的鱼肉。现在的她也身陷在埋伏圈里，想要退回去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就算可以她也不会这么做，今日就算死她也要与那些商人们斗到底。

　　“小兮！”

　　幻玥一路跟在她的身后，眼见她在小道里无头苍蝇似的来回穿梭，步履渐渐变得凌乱且虚浮……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了她，“不要再往里走了。”

　　“放开我！”印子兮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此时的自己竟是比幻玥还要虚弱几分。

　　“跟我回去。”幻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不要！”印子兮扯着嗓子大叫，“我要去救他们。”

　　“你谁也救不了，还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就算死我也无怨无悔，至少我努力过了，总好过你，见死不救。”印子兮失声怒吼，情绪压抑到了极致，濒临失控，“你明明有时间，只需一句话，就可以阻止他们进入甬道里，可你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幻玥眉梢一颤，泛红的眼眶更是红得仿佛能渗出血来。他苍白的唇瓣剧烈地颤抖着，翕合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

　　印子兮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好言好语道：“玥儿，让我走吧，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去，你拦不住我的。”

　　“……”

　　“我并不是见不得有人伤亡，事实上，从加入这支队伍的第一天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们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挣扎在死亡线上，却什么也没做，而独活下来……这样一辈子我都没法原谅自己！”

　　印子兮说最后一句话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幻玥闻言身体一个趔趄，抓着印子兮的手失力滑落。

　　印子兮趁机一个转身，拐进了旁边的小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