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渡南华梦（八） ...
-
陆渐走出秋水阁，突然白冶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
“陆先生，你这样对待女NPC是不人道的。《虚拟社交基本法》中有明确规定，在全息世界与NPC或玩家社交时，玩家要遵守现实世界的一切道德准则，要以善意为本，注意对方的情绪，不能存在恶意欺骗、欺诈……”
陆渐赶忙打断了白冶无休止的法条朗读，辩白道：“小白，你说得这些是对玩家的约束，可我是在工作，并不需要融入这个虚拟社会。我只需要不断地体验游戏、测试一切资源、寻找各种BUG来改善它的性能。更何况，我从进入游戏以来一直本本分分地体验着陆少庄主的人生，哪里破坏了《社交基本法》？”
“刚才不就是吗？”白冶不可置信地问，“难道您真的不喜欢女性？”
陆渐哭笑不得地说：“现代人类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主脑智者还保留了人类的原始感情，其他人是不会懂得情爱这种东西的，我自然也如此。虽然我一直和智者们工作，但我终归只是个中间种族啊。”
白冶似乎觉得言之有理，“唔”了一声答道：“抱歉，陆先生，我已经习惯性地把您和老板划分到一类了。”
陆渐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有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中间种族的身体，却干着智者的活，而且何淮那孙子还不给我加工资。真是变相压榨劳动力，还好老子退休的早。”
白冶敏感地捕捉到了“退休”两个字，他疑惑地问道：“那这‘涅槃之境’的BUG怎么办？您不打算修复了吗？”
陆渐道：“我据实写到汇报里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后面的爱谁修复谁修复去，反正我不管。”说着他一理衣襟，大步向客房走去，“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走，找庄主去。”
◎◎◎
太阳西行，房檐的影子斜斜地笼罩在曲三娘身上。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保持着与陆渐交谈时的姿势，在对方走后，也许久没有变化。
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为什么要答应他，或许只是因为陷于不可名状的惊讶中而忘记了思考。
今天，对她而言，是一个痛苦的日子。先是被人送还了定情信物，而后又被自己钟情的男人告知对方不喜欢女人。她把脸埋在臂窝里，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直到坐到腿也麻了，她才终于站起身，茫然地走出了秋水阁。
一路上偶有师弟师妹路过，纷纷对她行礼，曲三娘心思飘忽，尽数无视了，只是不住北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去。
直到再也无路可走，她才终于回过归神。一抬头，黝黑的轻铁门傲然矗立在面前，才知自己已至后堂。
后堂是展元门下的学堂，因为位于山顶最北端，因此才被称为“后”。其实，在曲三娘刚入门的时候，它曾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做“北鸢”。
弟子们只知道懿行门下的大师姐曲红绡，剑法超群，势若风雷，快如闪电，却不知她剑法的启蒙者其实并不是常懿行，而是安怀风。
曲三娘从小在展元门下长大，与安怀风情同祖孙。安怀风常带她一起拆解机关、架构木鸢，可曲三娘虽然喜欢机关的机巧，却着实没有天赋，她经常苦恼自己辜负了师尊的期待，可安怀风却从未责骂过她，依旧待她如自己的亲孙女一般。
后来，因为安怀风太过痴迷机关术，为了斩断遐思专攻于此，他自废武功、亲手熔断了自己的“北鸢”剑，遣散了门下弟子，终日埋首于这黝黑铁门内研究。
此事震惊了南华派上下，大家都在背后偷偷地管安怀风叫疯子。
自此，南华山再也没有北鸢堂，而曲三娘也被辗转送入了常懿行门下。
曲三娘拜入懿行门下后，成长极快，很快成为了门内的中流砥柱。可就算她在门内威望再高，也始终与其他懿行弟子有所隔阂。大家总是把她当做展元门的旧人，忌惮安怀风的疯癫，所以与她日常交往时，也时时刻刻藏着疏离与戒备。
因此当她心情郁结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后堂。
堂内空荡荡的，显然今日安怀风并没有讲课。曲三娘努力抑制着心中的酸楚，又向安怀风的宅院寻去。
在宅院门口，曲三娘见到几个弟子神情慌乱地聚在一旁，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他们见到曲三娘到来，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赶忙争相向她说道：“不好了！曲师姐！安长老出事了！”
曲三娘一惊，立刻冲进房间，只见这间不大的屋子里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成堆的图纸卷轴和木质机关，只有中间那一小片空地上趴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衣衫上沾满了血迹，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师尊！”曲三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她跪倒在安怀风的身边，用颤抖的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可惜安怀风的尸体已经凉了。
几个弟子刚才没敢进门，只在屋外看了个大概，这下确定安怀风身殒，吓得连滚带爬地去找掌门报告了。
泪水顺着曲三娘的脸颊滚落，一滴一滴落在了安怀风的冰冷的尸体上。曲三娘本以为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在这里可以得到一点治愈，本以那个对她百般包容的长辈会一如既往地在这里等她。却没想到，白日种种不过过眼云烟，此情此景才是伤她最深。
她默默地擦干了眼泪，咬着嘴唇，一点一点努力把安怀风的尸体扶正。等把人整个翻过来，她才发现，安怀风的脖子上有一条血痕，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显然是自刎而亡。
她仔细查看着那剑，发现剑柄上雕着鸢尾花，剑刃有缺口，正是本该被安怀风丢入熔炉的“北鸢”！
很快，掌门和其他长老都到了，大家查看了安怀风的尸体，也认定是自杀。安怀风自小在南华山长大，没有亲人，再加上他弃剑后性情大变，与其他师兄弟关系也不算和睦。长老们对于他的死亡并未多做评价，商议之后，决定尽早收殓下葬，以免影响名锋大会的日程。
曲三娘看着蒙上白布的尸体，沉默地对着安怀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捡起那把“北鸢”离开了。
她在门口看到了闻风赶来的吴霖，他还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衫，在这渐深的夜色里反射着幽幽月光，森然而又寒冷，倒是与曲三娘此刻的心境无二。
“节哀。”他说，眼中似有不忍。
月光怎么也会如此刺眼？曲三娘努力克制着在吴霖面前流泪的冲动，可眼角却越发酸楚，涌出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朦胧中，一袭白衣的男人猛地抱住了她。
云杉布料顺滑而又柔软，和着阵阵檀香蹭在曲三娘脸上。
“不要忍，哭出来。”他在她耳畔沉声道。
这声音带着哽咽，似乎也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曲三娘听了心里想笑，怎得安慰人的人却也如此情动。但她笑不出来，只觉得这六个字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让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在清冽却不失温柔的月色下，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一渡南华梦（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