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渡南华梦（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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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破晓，秋水阁。
初级弟子们分作几排，正在进行每日的晨练。他们入门较晚，尚未开始接触南华派剑法，每日的练习只在巩固基础，比如扎马步。
一个二代弟子拿着戒尺往复巡视，说道：“你们不要小瞧了这马步桩，掌门师尊常说，‘下盘不稳，名剑不迅’，因此想要练习高深的剑法，务必先把基础打好。”
林弦正站得两腿发麻，听了那弟子的话忍不住胡思乱想：昨天常懿行说的分明是“哦豁，这崽儿脚步虚浮的可以，名剑也被糟蹋咯噻。”，怎地到了门下弟子嘴里就变得如此文绉绉，完全丧失了老爷子的风骨。
曲三娘木桩一般站在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们训练，面沉似水，衣袂飘飘，倒是充满了大师姐的威严。林弦实在站的受不住了，呲牙咧嘴地向她求救。
曲三娘明显看到了，却微微侧过身去，不为所动。
完了，连三娘都不帮我了。林弦欲哭无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正当林弦神游天外之际，场上忽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林弦最好热闹，立刻寻声张望，只见秋水阁前，一个雪白的身影迎面而来。来人眉头微锁，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好似随时都在追债，不是吴霖又是谁。
“曲师妹。”他走近曲红绡，低声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曲三娘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秋水阁。
“刚刚那人是初云的吴霖吧？”
“老远就看到一片白，可不就是他！”
“曲师姐原来和吴师兄那么熟吗？你说他们是不是？”
“瞎说什么，听说吴师兄祖上六代簪缨，他才看不上曲红绡呢……”
……
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更胜，林弦这才发现原来古人也如此富有八卦精神。
管事的二代弟子用戒尺敲着地砖，斥责道：“专心练功，不可喧哗。”自己却一直在探头探脑。
林弦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好言问道：“好师侄，你师叔我突然尿急，能行个方便吗？”
那弟子愣了一下，面带犹豫道：“那好吧，烦请师叔速去速回。”
“放心，放心！”林弦第一次感谢起了南华山严苛的辈分制度，调头就往秋水阁外跑。他心里惦记着吴霖和曲三娘，没在意周围，结果一拐出门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林弦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你这体质也未免太弱。”陆渐一把抓住林弦的肩膀，把他拉了回来，“难怪今早没在后堂看到你，原来你在秋水阁。”
林弦一愣，问：“怎么？找我有事？”
陆渐道：“没有，顺道路过而已。”
林弦“哦”了一声，也没深思对方究竟是怎么路过才能路过到山顶最北边的后堂去。他想到自己逃课的目的，赶忙道：“对了，刚才吴霖来找三娘了！”
“我知道，”陆渐点点头，“我也是为此事而来。”
林弦惊喜道：“那正好！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咱们一起过去。”
◎◎◎
自打那天林弦拒收剑穗之后，吴霖越想这整件事，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想起曲红绡见到剑穗时那不甘又压抑的眼神，简直和那些被他拒绝的初云女弟子们如出一辙。虽然她没有当场点破，但当她听到陆渐名字时，眼神就彻底黯淡了。
吴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总是在他的脑海中循环，那个眼神也让他没由来的有些心疼。
昨日，师兄似乎与那神经兮兮的林师叔谈过了，回来便与他讲述了这剑穗的前因后果。可是从言语间，他发现，师兄似乎只是把这剑穗当成了曲红绡对洗尘宴上一战的补偿，完全没有了解对方真正的心意。
吴霖有些不满，他莫名地替曲红绡感到不值。但他其实也明白，他这个师兄什么都好，却唯独在男女之情上有着超出常人想象的迟钝。
两人在回廊上驻足。曲红绡的声音打断了吴霖的遐思。
“吴师兄，你找我何事？”
吴霖怔怔地望着她，发现她又变回了洗尘宴上那个妍姿艳质的女子。云眉入鬓，丹蔻朱唇，掩饰着他昨日见过的脆弱。
曲红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又问了一句：“吴师兄今日找红绡何事，请直言吧。”
吴霖沉默不语，只是将那剑穗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何意？”曲红绡一看那剑穗便愣住了，强颜欢笑道，“红绡昨日只是随口一说，师兄不必如此。”
吴霖道：“不是送，是还。”
曲红绡仍旧坚持道：“这并非红绡之物，何以言之‘还’字。”
吴霖叹了口气，说道：“我师兄向来不谙感情之事，他所做种种皆是无心，反而是清越唐突了。昨日口不择言，还请师妹海涵。”说着他把剑穗塞进曲红绡手中，温言道，“流水虽是无心，但落花意重，清越不敢妄处，还是物归原主。”
曲红绡轻笑一声，“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能收得回来。”语罢，她拿着那剑穗，用力向荷花池中掷去。
吴霖道：“这又是何必。”
曲红绡不答，冲吴霖拱手行礼，径直离去了。
这番对话被一旁听墙角的两人净收耳底，林弦啧啧两声，冲陆渐嘲讽道：“情深至此，少庄主真是害人不浅。”
陆渐道：“这话可就是赤裸裸的污蔑了。我与她至多几面之缘，连名字都是听你说了我才知道的。仔细一想，若是你当初没送错人，又怎么会有此后种种？”
林弦哼道：“那也要先怪你当日不穿白衣！”
陆渐摇头道：“强词夺理。”
林弦还要再辩，却忽然被陆渐止住了话头。
“清越呢？”
林弦闻言一愣，视线立刻向回廊上扫去，果然空无一人，“奇怪，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呢？”
两人欲起身去找，却忽得听到一阵哗哗水声。
只见吴霖浑身湿漉漉的，正慢慢地从荷花池里爬上岸，向来一尘不染的锦袍此刻被池底久积的淤泥沾染，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脏，只是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呆呆地看着手心里水蓝色的剑穗。
林弦和陆渐在安静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些惊讶。
陆渐奇道：“洁癖如清越为何会做这种事情？”
林弦瞥他一眼，无奈笑道：“你真是太迟钝了。”
待吴霖离去后，两人也离开回廊结伴向后堂而行，一路讨论着之后名剑大会的布置。
虽说现在名锋大会的具体流程还在商榷中，南华和初云两派都秘而不宣，但陆渐毕竟是少庄主，还是能够从他爹那里探听到不少内幕消息。
林弦听完陆渐所言，想了想，说道：“南华这边的人还是要提前确定好。”
陆渐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清越对三娘有好感，那劝说三娘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理岂不是最好？”
林弦摇头，“人家吴霖和你可不一样，那心思细腻的，绝对是个天生的情种。他既然对三娘另眼相待，自然不会愿意去求她放水。所以说……”
“所以说……你来？”
“我可不行，”林弦赶忙摆手，“三娘最近对我不理不睬，似乎是气我没和她说穗子的事情。就算她真的愿意听我说话，估计也只会当我是在开玩笑。”
说到这儿，林弦不解地问：“陆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特别不着边际，总是满嘴跑火车？”
“跑火车？”陆渐愣住。
“啊……”林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更正道，“那是我老家的方言，你不必在意！意思就是总是胡说八道。”
陆渐又想起先前两人在竹林的对话，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看来三娘确实挺了解你的。”
林弦见他没深究，也就放宽了心，笑嘻嘻地一拳捶在对方肩膀，道：“所以说，这事儿只能靠你出马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就属你最不懂的怜香惜玉。”林弦一脸理所应当。
陆渐无语地看着他，最终点头同意了。
两人在后堂道别，各自离开。
此时此刻，林弦本应在秋水阁修练基本功，既然是尿遁，自然不能回弟子房和后堂自投罗网。他考虑再三，决定去竹林里睡懒觉。
这个时间安怀风应该在后堂讲早课，因此林弦打算抄近路横穿老爷子的宅院过去。哪知他刚爬上墙，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安怀风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待客，言谈间偶有笑声传来。
林弦显然没想到屋子里竟然有人，生生吓得从墙上掉了下来，他强忍着屁股上痛楚，小心翼翼地从院子外面绕进了竹林。
还好自己手脚迅速，没有被师父发现。林弦靠坐在亭子里想着，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叫老爷子停课，要知道以安怀风那个孤僻的极客性格，朋友是多么稀有的存在啊。
竹林里静悄悄的，半点风声也无，林弦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另一边，陆渐在秋水阁拦住了曲三娘，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曲三娘才和吴霖谈完，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陆渐搅乱了。她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衣白如雪，面色沉静，那双细长的眼睛神色寡淡，说不上冷漠也算不上热情。他总是这样，哪怕现在有求于她，仍旧疏离的好像一个旁观者，似乎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他都无所谓。
曲三娘明白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心顿时凉了大半。她怀着最后一丝期许问道：“如果我不愿意帮忙呢？”
“我自然尊重你的决定。”陆渐道，“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本也与你无关，你若愿意帮忙，陆渐自然感恩戴德，可若不愿意，我也没有立场强迫你。”
曲三娘冷笑一声，索性赌气道：“那好，这个忙我帮不了。”
陆渐神色如常，点点头，转身便走。
其实曲三娘并非不想帮忙，她早知名锋大会的内幕，对名锋也无争夺之心。她本以为陆渐有求于她多少会与她亲近一些，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干净果断地放弃了，甚至连一句额外的劝慰也不肯说。
曲三娘从来没觉得这样憋屈过，不甘地叫住对方：“等一下！”
陆渐应声回头，“曲师妹还有事吗？”
曲三娘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说，若是你肯回应我的心意我就帮忙，你待如何？”
“师妹，何苦强人所难呢？” 陆渐叹了口气，说道，“坦诚讲，我很感激你对于我的心意，可你喜欢的，只是世人眼中的少庄主，却不是真实的陆渐。其实，初云山庄上下年轻女弟子百十人，大半都喜欢清越，却从来没有人青眼于我，你可知缘由？”
曲三娘愣住，反驳道：“这怎么可能……”
“嘘，”陆渐做了个收声的手势，勾起唇角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女子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渡南华梦（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