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途》汝鄢行歌

39、第三十八章

　　“你们说的那些道理我会不懂吗？杜虹……我倒是真的被你噎住了，如果你是像九疑仙人那样的局外人的话，我大概就能挺直脊背回你一句‘你懂什么’了吧。”
　　九疑闻言沉默了。
　　我继续轻声说：“但是你也是为了封印奉献了数万年光阴的人啊……诚如你所说，我们三人为了这个该死的封印、为了邪皇元止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自由、信仰、理想、甚至是性命、灵魂……什么都丢掉了。”
　　说到这里，即便是我也忍不住一声长叹：“但事实并非如此啊，杜虹，你能这么口口声声地规劝我，完全是因为你不懂我的立场、不懂我此时此刻的感受。杜虹，你承担过这份痛苦，所以我不阻止你说这些话；但你不懂感情，所以我不接受你这些话。你明白吗？”
　　杜虹一时间愣住了，他收起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带着些许惊慌和诧异的眼神望着我，像是在认真思量我的话。
　　半晌，他小心翼翼开口了：“……感情……？可是……沉华，我记得上古那会儿，祝栗不也对你一片情深？你、你不也最终选择了大义吗……？”
　　我万万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看着九疑仙人和千秋子骤然奇怪的表情，我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翻这个旧账做什么！！！”
　　我顿时大窘，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活活掐死！
　　是，杜虹说的没错，祝栗深爱沉华，但这对我来说实在是非常尴尬的一件事，能不提起我尽量不想提起。
　　不仅仅是因为沉华利用了这份感情，更多的是，我最怕别人问我这种类似的问题！为什么沉华最终选择了辜负祝栗！
　　……那当然是因为沉华不爱她！！！不不不，沉华当初根本就没有想到那边去，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好友是个姬佬！沉华是直女！比电线杆还直！
　　我摇了摇头，提醒自己别被他带偏：“总、总之，你既然不懂感情，就别瞎掺合进来，明白？！”
　　“……好像……有点道理……？”
　　九疑仙人终于忍无可忍：“圣兽！莫要被绕进去了！”
　　杜虹这才如梦初醒：“啊，对对对，差点就被你说过去了；十三弦，我懂不懂感情暂时不提，终古妖花的事情和你们回不回仙宗是两码事，并不冲突啊。就算是今日终古妖花被救出去，你还得回来啊？”
　　“……剑灵，天下苍生这四个字，并不是说来标榜什么，也不是拿来做借口的，”一直被我无视的九疑仙人淡淡开了口：“这四个字一旦记挂在自己的‘道’之中，就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将要承担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责任。我们所做的种种除了彼此再无人知，这一切都不会给仙宗或者个人带来任何名誉。”
　　“……”
　　“我们要承担的，是痛苦的抉择、是良知的质问、是一步错而万人陪葬的负罪和愧疚。是，剑灵，生命是不可以用来计算衡量的，一个人的性命并不比千万人卑贱。可是剑灵，真正要你去选择的时候，你会选择什么？当牺牲一个人可以救一百人的时候你怎么办？当牺牲一百人可以救一万人的时候你怎么办？当牺牲一万人可以救千百万人的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他见我一言不发，轻叹一声：“剑灵，我知道你会觉得我们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但你想的不代表就是事实，我们的牺牲只是不为人知而已。我们知道那些是不可说的，一旦说了就会被人诟病、曲解，所以我们宁愿不说。倘若今日要牺牲自由的不是非你不可，而是我们三大长老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走入禁地，你信吗？”
　　我别开了眼，手指发麻，心擂如鼓。半晌，低声道：“抱歉……我不信你。”
　　似乎连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了，我不知道九疑仙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似乎很久很久之后，我听到了他淡漠如常的声音
　　“是吗。”
　　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就只是一句“是吗”，也让我觉得无比沉重。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手指尖有些发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握的太久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说的句句真话，皆是肺腑之言。虽然有些事情我不记得，但这数万年的大部分经历还是重现在脑海之中。
　　这样的人——几乎每一任劫元仙宗的宗主都是这样的人，就像是云树那样，他未必是真的想要更月死，谁会希望自己一手培养的徒弟突然夭折？
　　如果不是非我不可。
　　如果不是非更月不可。
　　那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虽然我质疑了他，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恼怒，只是继续低声道：“我们为了自己的‘道’做出了选择，甚至剥夺了许多人选择的权力。我们始终坚持这样的道路，但我们也明白……靠牺牲别人、哪怕只是一人所实现的理想，都是不可饶恕的。从牺牲无辜人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了要偿还罪孽……天道如明镜，这份惩罚迟早会降临到我们身上，只是在它降临的前一刻，我们还是要这样坚持下去。”
　　“并非是我们认为自己作对，恰恰连我们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方式是错的。可是别无他法，剑灵，哪怕是三大长老这样处于修仙界顶层的人物也终会有别无他法的时候。剑灵……我们多么希望不是非你不可、不是非更月不可……如果可以用自己来替代，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开口了。我看着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并非我以前看到的那样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模样。也许是他说的话题太过沉重，连他自己都无法释怀。
　　我想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倘若不是非我不可，如果是他自己可以替代，他根本不会花费心力绞尽脑汁来规劝说——这世上最好摆平的事情就算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了。
　　“……那么，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个约定。”
　　“剑灵请讲。”
　　“我愿意回到劫元仙宗，镇守封印……”
　　千秋子大惊，而杜虹则是笑吟吟道：“哇，十三弦，你终于想通了啊！”
　　五十弦则用一种沉默而奇异的眼神看着我，我没理他，只是看着九疑继续说：“但是——相应的，你们必须……放过更月！”
　　九疑仙人：“……”
　　杜虹蹙起眉头：“啊？放过终古妖花？可是……可是她之前真的杀了好多人……这……”
　　“如果你们不愿意释放更月，那这件事就——”
　　九疑仙人：“好，我答应你。”
　　“不可能……吧……”杜虹话还没说话就哽在喉咙里，随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什么？！九疑，你真的答应了啊！”
　　“……长老……”
　　九疑仙人看向千秋子：“宗主，觉得不妥吗？”
　　他动了动唇，低声道：“不……我……我很……高兴……”
　　九疑见状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道：“那就这样约定了，剑灵，我们将更月平安释放，你需尽快回归仙宗。”
　　“能稍微宽限几天吗？”
　　“……”
　　“不需要太久……我只是……想再陪陪她。”
　　一直没吭声的五十弦突然道：“我会提前带着知命回到仙宗。”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却见他露出我熟悉的那种嗤笑：“反正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四处奔波了，对我而言待在哪里都一样，先回到仙宗也不错。只不过你要说服知命，你知道——它向来不听我的。”
　　果然，他刚说完这句话我手中的知命就嗡嗡颤抖起来，像是在回应他。
　　九疑仙人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剑鞘和知命愿意即可回归……那就一言为定了，剑灵。”
　　“……一言为定！”
　　事已至此，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九疑仙人三人立刻之时，千秋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五十弦、知命剑伫立在玄极宫门前：“……五十弦，谢谢你。”
　　“谢什么……真要一件件地谢我，你不知道要谢到何年何月。”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要提前回到仙宗……待在哪里对你而言真的都一样吗？”
　　“……”他的眼神沉了下来，“我不带着知命先回到仙宗，你以为九疑会答应宽限你回归的要求？”
　　“我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问你的！为什么，你——”
　　“……你还不明白吗？”
　　“……”
　　“这么多年了，你真的还不明白吗？十三弦。”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在那张相看数万年的脸庞上看到了深沉浓重难过纠结，还有……
　　“……我明白。”
　　——难以言喻的情愫。
　　但我注定……无法回应这份情愫。
　　诸事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等她出来了。
　　……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