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章三十一 ...

  •   那人毛刺头容长脸,皮肤黝黑,体格魁梧,倒长了一双平阔的眉毛及美好的眼睛,显得粗糙里另带了三分精致,穿着不知那个野路子的军服,敞了怀,浑身脏脏白白的颜色,活似一道铜墙铁壁站在跟前,正喜不自胜的朝自己上下打量,裂开嘴问道:“你叫啥?”
      李延峥显现出毫无掩饰的厌恶感,但也没躲没让,径直从其身边走过。谁知那人自来熟的很,毫不介意的一把拽住他的手,笑道:“我叫傅正鸿,省北蓝带团的团长,交个朋友?”
      他手劲巨大,几乎是狠狠攥住了李延峥的手腕,李延峥腕子上一疼,便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地又退了回来。傅正鸿瞧他的脸蛋就像那云端里的月亮一点一点显现,立即心驰神荡来了起来,将再要说话的时候,却觉得下|体一紧,忙垂了眼睛向下瞄去,赫然发现自己□□前头顶了一把枪。
      他傻愣愣抬头,发现李延峥仍是风轻云淡的看着自己,手上勾着扳机,面无表情道:“放手。”
      他赶紧的松了手,那把枪随之也抽离了出去,李延峥像片风里的轻烟,倏地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傅正鸿呆呆瞧着他的背影,从肩背一路看到了屁股腿,最后搔了搔脖子,不免愁眉苦脸了一下子。但他随即又开心了起来,使劲嗅了嗅自己的手指头,心想男人长成这模样,还真他妈招人呀。

      李延峥一面小心收枪一面往外走,其实进入乔公馆的客人皆被严格收了武器,独他自己是个例外。刘警卫长跟上他的脚步,压低嗓子道:“首长,里外都布置下去了,只是省政府的卫兵太多,咱们人少,一会怕是顾此失彼呀。”
      “我们人少,”李延峥停住,道:“他们就得人多。”
      他自上次遭到张芦鹤和邵锦良的联合算计,被驱逐出高远县城后,便辗转投靠了当时刚刚起步的北方政府。五年来沉浮不定,新成立的政府不稳,内部矛盾频发,李延峥像无根漂泊的浮萍,在安心立命的同时,一个人由参谋处到军治部,悄无声息在权势倾轧内站稳了脚跟,如今熬到军治部主任的名头以后,位置固然有所提高,手里却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自如握兵。尤其是作为政府代表重回直鲁地区以来,麾下还余个三百人的警卫团编制,装备也远跟不上供应,仅剩下个看家护院的本领。
      没兵,既代表着没权、没利益,得不到他想要的一切东西。
      于是他不得不打算着重操旧业,将视线短浅的暂放在这片故土上,比如高远县,那里毕竟有他的老相识们。
      而他也正在自己规划好的路线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厅门口,站在那里的听差见状忙推开门,李延峥走到院里,抬脸看了看天色,伸手将自己穿的外套脱下,放在刘警卫长的身前比了比,道:“把你的衣服换给我。”
      刘警卫长身量与他相近,此刻莫名其妙,但也没问,老实调换了上衣,看到李延峥系好领口又往回走,他便近一步请示道:“首长,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你就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随时等我示意,”李延峥顿了顿,忽然问道:“高远县里布置的怎么样了?”
      刘警卫长边抻袖子边道:“那里您就放心罢。”

      晚宴已经进行了一多半,张芦鹤仍孤零零坐在会客室的小沙发上,始终没有露面。
      他打书房门口出来,便一直躲在了这里,虚掩的门缝将宴会上那热闹的灯光及声响浓缩成这黑暗世界的一小条,自己却不知道该不该出去——他清楚,这段日子里处心积虑的要来拜访的大人物,现在正跟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堪称亲密无间,在酒场上表现的是个休戚与共的模样。
      张芦鹤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李延峥,应该说在五年前的那次交锋之后,这个人即永远失去了消息,但当时落在他手里所遭受的那些折磨与屈辱,又是穷尽一辈子都抹平不了的噩梦。张芦鹤弯腰将手肘抵在膝盖上,十指发泄似的插|进头发中——他明白自己痛恨李延峥,却不曾料到已经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
      以至于在刚才的那一刻里方寸大乱,竟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他大口呼吸了两下,竭力平静下来,守在乔公馆外的卫兵不在少数,现在出去无论赴宴还是离开都是难题,而更加要命的是——他真的极其想借机杀了李延峥。
      这想法升腾的无比轻快荒谬,恨只恨手里没枪,仅有一根拐棍,是杀不了人的。张芦鹤左右看看,从茶几上摸起一只瓷杯,又默默放下。他透过窗户望到庭院里停放着各色车辆,看着卫兵们从中来回穿梭。他仔细的寻思了一会,想起下午时无意经过的那条通往花厅的长走廊应该是僻静无人看管的,于是决定从那里逃出去再说。
      至于李延峥,迟早都是要死的,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他这样想,心里反倒平和起来,在敲定主意起身的同时,却听见轻轻微微啪的一声,即刻整个人猝不及防落入了一团黑暗当中,外面跟随着掀起来一小撮的慌乱。
      停电了。
      张芦鹤仅仅停顿了一秒,便反应回来这黑暗简直就是来自上天的恩赐,他毫不犹豫的开始迅速向外走去,手刚搭上门把,又折返了回来,拎住那个茶杯,用地毯一角卷了,抡起拐棍将其静悄悄砸了个粉碎。他从中挑拣出个长且锋利的片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芦鹤这一路走得畅通无阻,一部分佣人点燃了蜡烛擦过他涌向了配电间,其余地方依然是漆黑的颜色,巍峨华盛的乔公馆此刻变成一种毫无魅力的房样子,人群像落了网的鱼一般身影混乱交错,虽然喧腾不休,倒不显得那样惊慌,毕竟除了卫兵之外所有人都没有武器。
      张芦鹤堂而皇之穿过宴会厅走向门口,完全没有人在意到他,而再往前走两步,又发现连门都是敞开的,甚至没有听差,仅有一个人背脸站在门厅处,正顶着从天上披散下来的月亮光,清清楚楚露出他的头颅和脖颈。
      李延峥?
      张芦鹤心脏狂跳,捏紧了那片锋利的瓷片,细细将那身形轮廓、衣着打扮观察了一番。
      下一秒他就像历来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冲上前,猛地一把勒住那人前胸,豁尽全力将他的喉咙割开——如他所料,怀里的人根本连哼都没哼,软软的倒了下去。
      张芦鹤一击得手,几乎要战栗地打起摆子,但等他迫不及待将那人翻转过来,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他登时懵了,未来得及再做出反应,身后的强光如削白的洪水,顷刻间全部亮起,席卷的他无所遁形。张芦鹤下意识遮住眼睛,从血淋淋的指缝里模糊看到视野里出现了许多人,全部是目瞪口呆的表情,而真正的李延峥从那白光中央缓慢地踱了出来。
      “张芦鹤?”他皱起眉毛,雪白的脸上神情分明,故作惊讶的问道:“好久不见啊,这次你又杀我的警卫长做什么?”
      张芦鹤呆住,迷惘地看着他在一片哗然里回过头去,对着身旁面目阴沉的乔尚山重重叹了口气,而后郑重介绍道:“乔主席,这便是先前我提到过的张芦鹤——那位恶名昭彰的张师长啊。”

      唐朋这一夜昏沉,躺的无比舒坦,若不是有人敲门,他自觉能睡到日上三竿。此刻被迫从床上起身,睁眼看见警卫兵忙不迭从门外进来,不免多沾染了些起床气,道:“急火火的什么事?”
      警卫兵报告道:“参谋长,齐团赵团的人都齐了,站在外头等着您呢。”
      唐朋点了点头,自顾自慢悠悠的穿戴,及至提上了鞋,脑袋被清早的凉风一激,方回过神来,问道:“他们来做什么?”
      警卫兵不再吭声,将屋门拦在一边,唐朋事觉蹊跷,也顾不上洗脸,抬手撩了袍子,从门槛上迈出去。

      届时天方破晓,在暗淡的晨光下立着黑压压的一泼兵,赵合先与齐国则神情阴郁凝重,各自站在前头。唐朋揉了揉眉心,道:“二位团长这么早带兵过来,是个什么情况?”
      团长们对视一眼,赵合先当先开口道:“昨晚上听说杜书朝私自又跑回了城北,唐参谋长知道这事?”
      唐朋见他拿这回事开刀,坦率道:“对,我让他走的。”
      赵合先嘶的吸了口气,道:“哎这事不对罢?昨儿个才大张旗鼓的叫咱们弟兄集合过来,说指认内贼,好端端的又这么拉鸡|巴倒了,参谋长,那咱们这贼,还捉不捉了?”
      这挑贼安内一事本来就是个私密行动,唐朋瞧他竟毫无遮掩当中就这么说了出来,无疑是要撕脸拆台的预兆。他跟赵合先相识时间不短,交情不深,但都是跟张芦鹤一路起来的同僚,深知这人没心没肺惯了的,所以硬要说有人要在这回事上居心叵测的话,自己还是怀疑齐团长更多些。于是他将要说的话囫囵从肚里掉了个个,微笑道:“二位,谅我这两天病得难受,没来得及跟大家作解释,昨天已经给大帅通话里汇报过了,有了新指示,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他故意放慢语调,微微冲赵合先抬了一边眉毛。没想到赵合先毫无回应,反而扭脸向后,招了招手。
      唐朋双眉紧蹙,瞧后头起了波纹似的动静,接着杜书朝就被两个小兵搭住肩膀,一步一踉跄的往前推。杜书朝佝偻着身子,头发散乱,脸色煞白,那副破落的眼镜仍旧颤巍巍架在鼻梁上,也再看不出有别的异状。他满腹疑云,带了三分怒意道:“赵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合先抖起膀子,道:“参谋长,城北那地界昨天可刚死了人,这姓杜的怎么说也是个重要见证,这节骨眼上的放他回去,你真不怕有人给他下功夫使道道儿?万一大帅拖个三五天不回来,他跑了或给人宰了的,咱们怎么解释?再说小兵们都听见风声了,营子里头可乱的很,我觉得这事不能拖。”
      他说的话似乎有根有据,唐朋不由得从心里打了个哽——他妈的就是你这个老小子带头戳着闹的!
      他恨得牙关发痒,看杜书朝穿的仍是昨天的那套长袍,衣袖下摆全皱起了折子,虽然没有被绑,但一直垂着头,是个备受折腾的模样,心里却渐至明朗,道:“赵团长,我没听错的话,你这是打算抗大帅的令喽?”
      赵合先反而笑了,道:“我的参谋长,这查也是你说的,不查也是你说的,我们带着千把人从大营天亮赶过来,天黑再撵回去,都全凭你一张嘴,你说师长下过口令也好,通过电话也好,我们没听见呐,”他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兵们扫了一眼,道:“谁听见啦?”
      “咱们看见的是大帅不在,你就把个外人叫来查弟兄们,那好查罢,”他大度地拍了个巴掌,张开手臂,道:“这事还真不能算完了。”
      唐朋脸色已经全然变了,他冷峻的看了眼一直没作声的齐国则,问道:“那齐团长也是这么想的?”
      齐国则仿佛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他本就木讷寡言,此刻脸上更是无情无绪,一副随大流的漠然,道:“我没意见。”
      唐朋胸口里裹了一股闷气,疼痛不止,蹿腾不休,他强自按捺住那股火,对着杜书朝,也对着所有人,昂首道:“我一个参谋,支的是大帅的情,传的是大帅的话!我不是那带兵使炮的人,做不出恫疑虚喝的事,既然要查,那就当面将话说明白了,站在这里的人,个个领着大帅的饷,吃着大帅的饭,背地里再干着那吃里扒外坏名声不要脸的勾当!”他摸了摸心口,话却进行不下去了,满场里又恢复到那天张芦鹤趴上长凳,两边丈把长的扁担依次狠命砸下去的时候,所有人也都这么直勾勾的看。
      真触目,真安静。
      “劳烦两位列个队,”唐朋终是闭了眼,冷哼一声道:“杜先生,听他们的,仔细指罢!认真指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章三十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