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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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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司令正同小姨太窝在炕头上听戏抽大烟,听到敲门声便让人开了,进来的是赵副官长。
胡司令知道他要汇报什么事,兀自舒舒服服躺着,问道:“那边闹得如何了?”
赵副官长道:“跟司令先前想的一样,这次压住了张芦鹤的军饷,一师那些残部果然跟他闹了起来,现在人都聚在大营,吵得是挺热闹的。”
胡司令哼了一声,道:“张芦鹤这个小子,我再了解不过了,从小就上不了台面,我摁住不发饷的话,他是绝不舍得放一滴血的,亏我以为他现在本事大了,谁知道还是这么个吝啬相!”他嘬了一口烟嘴,又笑道:“邵锦良留下的这个摊子真算不得烂,但难训的很,如今给他接盘了,训好了是我的兵,万一训不好打起来,那可就是他的不作为了。”
他说着就忍不住的得意起来,仿佛做了件一箭双雕的好事。赵副官长默默看他半晌,总觉得那上好的烟土由着他吸入吐出,也开始变得刺鼻刺眼和臭不可闻起来。但他也只是敢在心里腹诽腹诽,现实中仍旧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将手里捏着的那张纸片呈上去,道:“这是在他们在大营那里捡到的,看样子是发了好些张,都被张芦鹤麾下缴去撕了个稀烂。”
胡司令坐起来接过,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那拼粘起来的纸片,上面清凌凌四个字。
三姓家奴。
而这一边,偌大的营地上站了成百兵士,却是落针可闻。
其实在场的人大多清楚,袁鸣城不光是一师里最年轻的兵,也是张芦鹤的心头肉。当年他不顾生死,堂而皇之将小孩送进邵师,又在所有人眼皮下硬挨过了李延峥的四枪,几乎已经成为了高远的传奇。而如今让他为了发饷下狠手打袁鸣城,无疑等同于在心尖上割肉给人看。
究竟是他的人变了,还是心变了,一时谁都说不清。
唐朋在旁冷眼看众人面面相觑的模样,齐国则手心里甚至握出了汗,默默在心里不由的赞叹张芦鹤,他为了稳定军心、收买邵师,把这步杀鸡骇猴和苦肉计并行的棋走的实在是好。
只不过是如此绝妙,又如此残忍。
院里中央架来一条长凳,袁鸣城被扒掉裤子摁的伏在上面,两个兵取来两条扁担,一左一右站好。
周围全是人,从团到营列成个半圆,张芦鹤站在正后方,看着他裸|露着挺翘的臀尖,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想起昨儿个晚上,那从上到下披散的一身灿金光芒,蛰伏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心里一抽,闭了眼,八面不动的将这出周瑜打黄盖的戏演到终场,道:“打!”
巴掌宽的扁担打到肉上,再弹起来就泛起一道血沫子。袁鸣城死死抱住长凳板,指甲都要掐进了木头里,但他咬住嘴唇愣是一声没吭。几百口子人在旁竟没一个人敢出声,棍棍到肉的声音清脆响亮,反射到耳朵里是近乎是响遏行云,张芦鹤直勾勾的瞪着眼,仿佛在头脑里又走了一次山,有些东西不断哗啦啦的塌陷,堵在心口,堵在嗓子,最后连他站在雪地里的左腿都不由发了抖。
张芦鹤嘶的吸口气,心想:疼呐,真他妈疼。
才三十五个板子下去袁鸣城就已经人事不省,他的屁股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裂开骇人的口子。张芦鹤不出声,没人敢求情。然后又打了五棍,一根扁担从中间折成了两截,带着血斜斜插|进雪里。小兵们停了,唐朋趁机赶紧上前一步,只是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道:“换条结实的来。”
唐朋不可思议地看他,好像他真的是个铁石心肠一样。
张芦鹤下一句却道:“把他抬下去,剩下的二十棍,我来替他。”
其余人全傻了眼,唐朋亦是结巴道:“大帅,这……这这……”
当众打大帅,这不光是闻所未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行径!
张芦鹤果断而决绝,解开披着的大衣,边走边道:“军法如山,犯了军法就该处分,说六十就是六十,一下不能少!袁鸣城挨打是因为私自取了饷钱,可他手里的权是谁给的?是我。”
说完他便欺身趴到袁鸣城刚才的位置上,扭头道:“打。”
众人骇然,都觉得脸上发烧似的烫,一排排全羞愧的垂了头。负责行刑的小兵更是无所适从,举着东西不知该怎么办,求助的看着唐朋,但任是唐朋也无计可施,摊着一双手又去看张芦鹤。张芦鹤等的恼了,喝道:“当老子当众脱裤子是要演给你们看着玩儿的?再不动手一个个儿的全给老子打三十棍子!妈的。”
两人不敢迟疑,挥起手中的扁担就砸了下去。张芦鹤伏在凳子上,登时疼得直咬牙,每一板子下来前都让他感觉是要命的煎熬,这二十大板打了感觉将近一年,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快没有了知觉。
张芦鹤绷得牙花子快出了血,心里纳罕着袁鸣城白白多挨了一倍,他究竟是怎么顶下来的?
这边唐朋拎着大衣跑过来要搀他,张芦鹤摆摆手,仍是自己坚持着下来,等提上裤子站定了,才对着脸色煞白的齐团长道:“现在领了你的兵,回去,跟他们说,我张芦鹤答应发的饷,一分都不会少;当然,丑话说在前头,要反我张芦鹤的人,一个都活不了,不信咱们试试。”
他疼得脸都变了形,齐团长看在眼里,几欲要给他下了跪,赶紧回头冲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兵,声音里不由得带了哽咽,喝道:“兔崽子们,给师长表个态罢?!”
由他带头,身后几百个人的队伍,整整齐齐的将手臂举起,效忠似的敬了个礼。
张芦鹤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挥手把他们全打发走。然后他自己在原地转了身,看到被打成血葫芦一般的小崽子昏迷不醒让人架着往屋里抬,特别想冲过去看看他,摸摸他,可是自己屁股一样开了花,站在原地里,一步也动不了。
他失魂落魄的叹了声气,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狠呐。
张芦鹤原本打算直接奔赴司令府要饷,他不是傻子,明里头是邵师敢闹事出有因,暗里头他就不相信胡司令没有动过这些花花肠子。既然动过,那就没有不讨回来的理由。
他独自在大院里站着,清灰的军裤上被血洇湿了一片,颇有些鲜艳的色感。唐朋从屋内出来,瞧他眼巴巴望着马棚,便猜出他的心思,笑道:“大帅,你这个模样就别骑马了,咱们进去洗个澡,让人看看后面怎么样了,再换身威风的衣裳,等雪化了我安排辆车好端端的送你去府里,成不成?”
张芦鹤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毕竟唐朋年长了他好几岁,有着精打细算的心思,又总是一副和煦的老好人相貌,算是个亲切的长辈。张芦鹤相信他,肯把军中一应后勤皆交给他负责打理,因而没出过什么差乱,所以基本上也甘愿听他的劝,便点点头,又望向屋里,问道:“没打坏罢?”
唐朋道:“就趴在屋里,大帅自己去看看不就清楚啦。”
张芦鹤徒生了一些扭捏,他把手从口袋里抄出来,作势想去抓拐棍,凭空抓了抓又抓不到,不自然的垂在身侧,道:“好。”
唐朋笑了,大帅在他面前有时就是个小孩,便如大人带小孩似的牵住他的手肘,慢慢的往回走。张芦鹤便跟着举步维艰的往里挪,挪到门口他皱了眉头,上下打量了下门框上贴的那两幅扎眼的对联,蓦地想起来是某天那个姓杜的送的。
左为上,逐字看下来写的是:邀来云鹤寻春|色;另外一句却是:飞入高城待福音。
横批依然是四个字:万象更新。
张芦鹤呆呆看了两秒,摇了摇头,心道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的玩意儿。
袁鸣城昏睡了许久,中间被人翻来调去烙饼似的摆置了好几回,最后终于清净和消停了。
他胸脯朝下贴着燥热的火炕,不盖被也不觉得冷,光着屁股趴在那里——屁股上面纵横交错的伤口紫胀狰狞,结了层薄薄的痂,又抹了层厚厚的药,压不得捂不得,所以也只好光着。袁鸣城意识混沌,也不挣扎不闹,疼劲儿起来了就昏上一阵,醒后再疼上一阵,到最后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活的死的,是醒着睡着,整个嘴唇是裂的,舌头是焦的,仿佛连脑汁儿都要被这火盆一样温度给熬干了,恨不得能啃上一口西瓜解解渴才舒坦。
想到这里,嘴里便多了股清甜的凉意,他急急忙忙的咂摸完了,终于微微睁开眼来。
张芦鹤手里捧着一个橘子,扒了四瓣的皮,递出去的另一只手还没缩回来,奇道:“崽子?”
袁鸣城睁开眼,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几转定了神。他看到张芦鹤意外没穿军服,反而罩了件轻薄的稠褂稠裤,松松散散敞了怀,赤着脚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正倚坐在炕头上,有些奇怪,但开口就哑了嗓子,道:“天黑了?”
“天都快亮了,”张芦鹤将剩余的橘子囫囵塞进他的嘴里,顺手捋了把他的脑门,道:“渴?”
袁鸣城点点头,瞧他极其艰难的下了铺去端水,便要动,一动就疼的撕心裂肺,仍忍不住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张芦鹤闷了声没回答,袁鸣城一直不醒,他便一直睡不着,索性将守夜伺候的小兵全撵走困觉去了,剩自己一个在旁心烦意乱的守着,如今听他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知道是坏不了了,这才打心里松了根弦,接着将茶碗递过去,自己也爬上炕挨住他趴好,托了一边腮帮子瞧他咕咚咕咚仰脖子灌。
袁鸣城年纪虽不算大,依然长了个大个子,从脖子,手臂,大腿,小腿开始都是长的,紧绷的皮肉下贯通着粗壮的骨头,撑的他整个人高高大大,这四四方方的大炕都有些盛不下,长疯了似的。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一把就能拎起来搂起来的小孩了。
袁鸣城一碗凉茶水落肚,眼里心里随着也徐徐明朗起来,记得起捱了打,推算出稳定了军心,可昏死之后的事就迷糊了。这时他转脸恰好碰上张芦鹤的目光,即忍不住从那双漆黑的眸子瞧到柔软的嘴唇,袁鸣城忽然觉得嗓子又痒了,自从亲过一次之后,便上了瘾头,他居然很有冲动想将其摁倒再好好亲一次。
张芦鹤也随之拧了眉,隐隐发觉出不对来——这小崽子以前看自己的眼神虽说不上敬重,但保准是依赖的,如今与他关系日益亲厚,倒越发觉得变了味,自己好歹手下统领着三个团,又是几千士兵的首脑,反而在其眼中逐渐驳杂,甚至已经说不上平等,现下里更就像块躺在砧板上的肉。
感情不像打仗,他对这回事向来少根筋,总是无法清楚仔细的去分析总结。正懵着神的时候袁鸣城已经有了动作,伸胳膊捞住他的裤带,轻轻往下一褪,就窥见了藏在里头的那红肿了半边的屁股。
张芦鹤冷不防打了个寒战,对他又恼不起来,干脆也不遮不掩了,学其脱了个精光,复又趴下,底气不足道:“看罢,陪你挨打——老子对你多好。”
袁鸣城仍旧是看他,看了半晌道:“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