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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多情应笑我 ...

  •   “喂,醒醒。”耳边仿佛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悠悠睁眸,眼前,浑身湿透的男子对她露齿一笑,“好了好了,终于醒过来了。”神情竟是雀跃不已。
      这人,似乎靠得太近了。她皱了皱眉头,终于发现自己浑身尽湿地倒在他怀中,不动声色地站起,淡淡道:“公子,我站稳了,你可以把你的手拿开了。”
      那人嘻嘻笑着放开了手,看了看她,忽然道:“你这样挺好看的,干吗要把自己涂得黑漆漆的?”
      她一怔,这才醒悟脸上的黑妆已被江水荡涤干净,露出了本来面目。渐渐想起落水前的情景,小寒他……被救起来了,在长风帮船上,她略略放心,既然在那里,应该没事吧。
      “喂,”那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抱怨道,“这样落汤鸡似的也能发呆啊。你难道不需要找地方换衣服吗?”
      她回神,想了想:“去哪里换?”
      “前面就有一个渔村。”他开心答道,在前面领路。
      “等等。”远岫叫住了他。
      他回头,阳光下,她盈盈而立,眉间若蹙,明眸流盼。她浑身湿透,看起来那么狼狈,那么憔悴,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美丽得蛊惑人心啊,他叹了口气,不敢再看,只问:“怎么了?”
      “为什么要救我?”她定定地看着他,问。怎么算都该先救他帮中的兄弟啊。
      “你离我最近呗。”他转过身,轻飘飘地抛下一个答案,领路先行。
      这人究竟是聪明绝顶还是天真无邪?远岫有些哭笑不得,他甚至没有追问她易容的原因。
      “喂,”那人才走两步,又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总算认识了,总不能老是喂喂喂地叫吧。我叫阿楚,你呢?”
      他毕竟救了她,她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道:“云远岫。”

      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小渔村,远岫换好衣服走出来,看了看阿楚,心中只剩下“叹为观止”四个字。这个人似乎是天生的热情,只一会儿功夫,就和渔村的老老小小打成了一片。
      因为长风帮封江的关系,几乎所有的渔民都在家,他三言两语,便说的渔民都要投入五湖会,眨眼已开始商量组织渔民武装的问题。
      远岫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忽然一个大婶走过来笑道:“小娘子不但长得标致,福气也好,有这么能干的相公,今后一定是享福的命。”
      她一怔,望向阿楚,他似乎也听到了大婶的话,冲着她挤眉弄眼的笑,竟是副得意的样子。这人真是,她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分辩。
      到底大了十岁了,她犹记得当年被这般取笑时,她又羞又恼又喜的心情,什么时候起,这么心如枯槁,波澜不兴。她不由恍神,那时……那个人也微微红了脸,温柔地专注地看着她,“远岫,等你再长大点,我们成亲吧。”他说。可是……她心中一阵剧痛,习惯性地探向腰间的葫芦。
      竟摸了个空,她一惊,站了起来,看着阿楚冷冷问:“我的葫芦呢?”
      “扔了。”阿楚不在意地笑笑说。
      “那葫芦上的配饰呢?”
      “自然不会特意解下来。”阿楚狡黠一笑,“一块石头而已。”
      “扔在哪了?”她眸中渐渐结冰,心中一簇火苗越烧越旺。
      “长江里。”阿楚奇怪地看看她,“背着你已经那么重了,那葫芦灌满了酒,重得要命,不扔掉只怕我们都上不了岸了。”
      她一口气闷在胸中,却是发作不得,望着阿楚一派坦然的面容,她咬了咬唇,转身离开。

      “喂,还在生气啊?”阿楚苦着脸,跟在她后面可怜兮兮地问。她一言不发,并不停步。
      “走这么快,你不累啊。”阿楚又道,“我在江里游了那么久,都没力气了,我们歇一歇好不好?”她不理会他,继续前行。
      “远岫远岫,快中午了,我们还是先去渔村吃点东西,等我吃饱了,有力气了,我再去江里帮你找你的宝贝葫芦好不好?”他不死心,继续说。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冷冷道:“谁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了?”
      “终于不走了。”他喜笑颜开,“远岫这么好听的名字,就该多叫啊。”见远岫脸色愈沉,改口笑道,“不然叫岫岫?”
      她无语,望着这张永远笑吟吟的脸,气不得,恼不得,半晌,她开口道:“我们还是就此分手吧。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以后我为你做一件事。”
      他望着她,目光闪闪:“是不是无论什么事都答应?”
      “要我的性命都可以。”
      “那好,”他忽地扮了个鬼脸,“那我就要你把性命交给我。”见远岫一愣,他哈哈笑道,“开玩笑的……”他忽然安静下来,脸色骤变,望向远岫身后。
      远岫眼波一闪,并不转身,只是淡淡道:“丑使、卯使、戌使、亥使四位叔叔,别来无恙。”
      “宫主,”远岫身后,突然出现的四个白袍人一起弯腰,“请随我等回宫。”
      阿楚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却没有作声。
      她回身,缓缓瞥过四人脸上的木雕面具,语气如冰:“就凭你们?”
      “如果加上我呢?”一个极柔和的声音响起,初听尚远,转瞬已近在耳边,一道白影如电而至,眼前已多了一人,与那四人一色打扮,面具却只有一半,露出了挺直的鼻,薄薄的唇。
      那四人大喜,行礼叫道:“老大。”
      远岫脸色变了,跟着行下礼去,唤道:“子使叔叔。”
      那人微微一笑:“小天月,不要任性了,跟叔叔回家吧。”说着伸出手来,要揽远岫的臂。
      远岫一闪身,避开他手,望着子使,一字一句道:“我不回去!”
      子使微笑道:“小天月是怕月神责罚吧,放心,回去叔叔帮你求情,月神那么疼你,一定舍不得难为你的。”手势不变,依旧探向她的臂。
      “那小寒呢?”她退了一步,让开子使的手。
      子使唇角的笑容僵硬了,冷声道:“叛宫之人,罪无可恕,万死难赎。”
      她心头一冷,那边,丑卯戌亥四使移动脚步,布成阵势,将远岫与阿楚围入其中。
      “子使叔叔,这事与他无关,你放他走。”远岫眉头微皱。
      子使笑容加深,缓缓道:“小天月,你还是那么天真。他既然有胆子招惹我天月宫的人,总要承担后果。”他手势一变,一掌推出,竟是对着阿楚,阵势顿时发动。
      远岫大惊,衣袖飘飘,欲要拦住子使,两边一股柔和之至的力量涌来,竟迫得她身形停滞,无法动弹,那四使也出手了。远岫心头一凉,终究是逃不脱月神的掌心吗?
      忽听阿楚嘻嘻笑道:“这位带面具的大哥你干吗,人家姑娘不愿回去,哪有强迫的道理。连我都看不过了。”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轻轻一跳,竟避开了子使一掌。
      子使露出惊讶的神色,在十二使中,他武艺最高,与贵为天月的远岫也差不了多少,却被一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轻巧避过。好胜心起,又是一掌拍出。
      阿楚又是一跳,姿势奇丑无比,居然又避开了这掌,被他冲到远岫身后。也不知他怎么一伸手,拉住了远岫的左手,笑道:“岫岫,这些人好凶,叫你回家一定没好事。我们还是赶快逃吧。”远岫被他一扯,只觉四周滞住她身形的力量一松,顿时脱身出来。
      子使脸色一沉,双掌连拍,仿佛蝶影飘舞,顿见漫天掌印,那四使随他转动,同时出掌,漫天的掌力,织成密密的网,越收越紧。
      阿楚哀哀叫道:“这可不得了了,这种阵势,我们迟早被困死。”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闪着兴奋的光芒,拉着远岫左跳右跳,每每在那网的间隙滑过。那阵势竟也被他牵动,不再流转自如。
      子使的嘴越抿越紧,掌势骤变,阴寒彻骨,已用上“月魂”。
      阵已不再是网,而是刀,一把出鞘的,锋锐无比的刀。
      远岫脸色凝重,手指轻舒,艳红的情丝妖娆飞出,身形如魅,竟是凭风而飘。只有阿楚,依然笑得开心,叫道:“哎呀不好,这只大老鼠恼羞成怒了。”子是十二地支之首,对应的生肖正是鼠,他这么一叫,顿把子使气得脸色铁青,出手再不容情,招招攻向阿楚。
      只是阵势已乱。
      这边阿楚引开子使注意,那厢远岫出手如电,红线如幻,一瞬间,尽袭其余四使,四人慌忙闪避,步法凌乱,远岫如影相随,红线吞吐,已有一人倒下。
      她绝不停留,五指伸缩不定,红线飞舞,已袭向亥使。耳边忽听到子使缓缓道:“小天月,你就不想想,怎么只有我们五个来找你,其他人呢。”
      远岫心头一震,出手微慢,顿被亥使避过,剩下四人脚步疾转,站住了阵脚。子使继续微微笑道:“这个时候,他们也该找到玉兔了。”
      广寒玉兔,小寒?她心头一乱,忽觉柔和的掌力从四面八方挤来,时轮逆转之阵又开始流转。不该动作的,她自然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轻举妄动会引起多大的反弹力,可是小寒若落到他们手中,“叛宫之人,罪无可恕,万死难赎”,那种残酷的刑罚,她心头颤抖,想也不想,招式发动。
      柔和的力量以千倍百倍的力量反击回来,耳边听得阿楚大叫道:“危险!”一把抓住她几个纵跃,她回神,已在阵势之外。阿楚拉着她,头也不回,叫道:“走!”

      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远岫在山林中头晕目眩,再也辨不清方向,他们才停下脚步。阿楚白着一张脸,厉声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差一点点你就没了性命。”
      从没见过阿楚这样严厉的模样,她不觉一愣,抿了抿嘴:“他们不会真的伤我。”
      “时轮逆转一旦发动,就是布阵之人也无法完全控制。”阿楚神色稍缓,“即使无心伤你,他们也控制不住反弹的力量。你既是天月宫的人,这点应该清楚。”
      她望着他,有些恼了:“这是我的事。”想了想,又道,“今天的事,我又欠你一次。我还有急事,我们还是就此分手吧。”
      他咬牙不语,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影,他的脸色异样地青。
      等了半晌没有回音,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依着记忆走了一会儿,望了望日头,却怎么也辨不清方向,心中挣扎良久,终于回身返回,叫道:“阿楚……”
      她吃了一惊,阿楚倚着一棵古树,神情委顿,慢慢顺着树干滑下去。“你怎么了?”她冲过去扶住了他,触手冰凉一片,她望着他青白的脸色,蓦地明白,“你中了月魂掌力。”本来不明白在时轮阵反弹的情况下他怎么那么容易带她逃出阵,原来是代她承受了一部分反弹之力。
      阿楚望着她,居然笑了笑:“怎么又回来了,该不是找不到路吧。”只是这一句话,已说得气衰力竭,断断续续。
      她怔怔地望着他,有一种近似酸楚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忙垂下眸道:“快坐下来,我助你运功调息。”
      阿楚笑得更开心了:“不生我的气了?”说得那么费力,却又那么愉悦,连眸中都是亮晶晶的。
      这人,七扯八扯的,不要命了吗?她不再说话,手指疾点,封住了他心口几处要穴,正要强迫他盘膝坐好,他忽地低声说了两个字。
      “什么?”她没听清。他有些沮丧,却也无力再开口,手指微微动了动,向上。
      她疑惑地向上看了看:“你是说树上?”
      他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放心地晕了过去。

      树上竟然别有天地。
      当她看到隐藏在枝叶中,那个巨大的树洞时不觉目瞪口呆。只是……委实乱得可怕!
      枕头、被褥、衣物、鞋袜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桌子椅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树洞的一端,瓶瓶罐罐堆叠在一起,几乎淹了小半个树洞,乱得离谱。
      这是……遭小偷了吗?她皱眉,好不容易将床清理出来,铺好被褥,放阿楚躺下。正想运功助他疗伤,目光忽然瞥到了一个小盒子,其余瓶瓶罐罐都在一起,只有这个盒子孤零零地独占一块领地,盒身洁白,闪着冰玉般的色泽。那是……她心中一动,走过去打开盒子,六粒红色药丸整整齐齐排放着,赫然是幻日天霜丸!
      竟然出现在这里?
      取一颗喂阿楚服下,看着他脸色由青转白,呼吸平稳,渐渐放下心来。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阿楚仍在沉睡,不过他练的内功似乎很奇特,在睡梦中也能运转自如。她望着他不再惨青的脸,脑中浮起了另一张脸,也是受了月魂的伤——小寒。现在赶去,只怕已来不及了,他们没有捉住自己,应该暂时还不敢对小寒怎么样。这幻日天霜丸……
      “好饿啊。”一声虚弱的抱怨传入她耳,她猛地回神,见阿楚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苦着脸,捧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不觉失笑:“好,我去打点野味。”
      “拜托,”阿楚的脸更苦了,“我受伤了,吃不下那种荤腥东西。”
      她想了想:“也对,那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叫我去哪里买吃的?”
      阿楚笑得得意万分:“不用买,我这里一应俱全。”
      在阿楚的指点下,她终于在一堆衣物中找到了一个堆满灰尘的大包袱,里面锅碗瓢盆、油盐糖酱果然一应俱全;又在那个最大的罐子里发现了米和几个鸡蛋;再加上林中摘来的一些野生菇类,倒也凑齐了一顿饭的材料。唯一可惜的是没有酒。
      “好吃。”阿楚一连要了三碗,一脸的陶醉。远岫放下手中的碗,望着他渐渐恢复精神的容颜,终于问出自己的疑惑:“阿楚,你这里是不是遭了小偷?”
      “咳。”阿楚猛地呛到,一阵猛咳,脸居然红了。“这个……”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几天……那个……没回来,没来得及……收拾。”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脸都几乎埋进了碗里。

      终是习惯不了洞中的杂乱,远岫望了眼伤者沉睡的脸,决定动手收拾。桌椅归位,一件件衣物叠好收起,锅碗瓢盆按序叠放整齐,剩下的便是那堆了小半个洞的瓶瓶罐罐了。
      她一瓶瓶摆好归位,心中却是越来越惊疑:少林的小还丹,武当的清心丸,峨嵋的九转清露,昆仑的续断膏……这随随便便胡乱堆叠的小瓶小罐中竟然都是世间罕见的灵药,甚至天月宫的三四种灵药也在其中。还有幻日天霜丸,他怎么得来的,是否就是小寒丢失的那盒?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他,这个家伙其实长得十分好看,斜飞的眉,即使闭着依然能看出形状漂亮的眼,这眼……她有些恍神,再也没有初见时那般幽深魅惑的感觉,仿佛那日所见只是一个幻影。目光顺着他沉睡的脸下移,看到了高而挺的鼻,总是挂着笑意的唇,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只是……她皱眉,抓起了他的手,掌心有着厚厚的茧,五指虽然骨节匀称,修长有力,却显得十分粗糙。
      “岫岫,看我看呆了?”那声音虽然气浮神虚,却带着浓浓的笑意。她一惊,抬头,望入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不许这么叫我。”她皱眉,反手扣住了他的脉门。
      他却不惊,任她扣住,目光扫过周围,顿时张大了眼睛:“好整齐啊,岫岫,都是你收拾的?你太厉害了。我该怎么谢你?”嘴咧开,上扬,笑成了一枝花。
      她觉得有些头痛,不再纠正他的称呼,指下,脉搏的跳动依然微弱,却已不再杂乱。正想放开手,他却反手握住她的,然后,谄媚地笑着:“岫岫,我又饿了。”
      “才吃了一个时辰……”她已无语。
      依然是清粥、白煮蛋,煮蘑菇,依然是满足地一连吃了三碗。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岫一字排在他面前的小瓶。“这……是什么?”他笑得有些勉强。
      “疗伤圣药。”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角落的那堆瓶瓶罐罐,“吃吧。”
      “岫岫……”他神情瞬间僵硬,“我的伤快好了,不用这些吧。”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反正放着也是发霉。”
      阿楚厌恶地看一眼面前的药瓶,飞快地闭上眼,盘膝坐好,掷地有声地宣布:“我运功疗伤!”

      再睁开眼时,天已全黑。阿楚试着运了运功,已经恢复一二成,举目四顾,洞中却不见远岫的身影。正自诧异,鼻端忽然飘来食物的浓郁香味,他顺着香味往外看去,树脚下,远岫生起火,架起了锅,正在煮着什么。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愈衬得她眉目盈盈,肤光胜雪。
      “既然醒了,就下来吧。晚上吃鱼。”她仰头一笑,美丽不可方物,那一瞬间,阿楚只觉心头重重一跳,几乎眩晕。
      他跳下树,镇定下心神,笑嘻嘻地问:“哪来的鱼?”
      “附近小溪里有。”她似乎心情甚好,继续说,“我处理过了,不会太腥,你可以吃。”
      他望着那锅鱼,汤已煮得雪白浓稠,仿佛奶一般,浓香扑鼻,他吞了口口水,笑道:“看起来真诱人,即使腥死了我也要吃。”立马盛了一碗开吃。
      她只是一手支着下巴,含笑望着他,缓缓道:“今日之前,我从没有煮过东西给别人吃。”
      “不会吧,第一次煮就这么好吃?”他惊讶地望着她。
      她摇摇头:“从前都是别人煮给我吃,等我学会自己煮的时候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依然在笑着,只是眸中已现出悲哀的神色。
      “这么说你比我幸运。”他仿佛没看到她的神情,继续低头喝汤。
      “怎么?”
      他闷闷低头:“我也想煮给人家吃,可到现在还没有人肯捧场呢。”迟疑了下,不情愿地补充,“连我自己都吃不下去。”
      她一怔,终于失笑,眉间眼底,尽是真正的愉悦。他抬头,望着那笑容,竟也不觉痴了。

      十几天转瞬即过,阿楚的伤势终于痊愈了,却始终不肯说明那盒幻日天霜丸的来历。问他,只是嬉皮笑脸地岔开话题。不过,至少发现了这个家伙有收集灵药的怪僻,树洞则是他藏药的秘密基地。
      只是,费尽心力收集的灵药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扔在这里吗?远岫无法理解,何况这个家伙还是个死不肯吃药的人,连她混在食物中的都能发现扔掉,以至于伤势好转得极慢,白白浪费了一洞的灵药。
      这样一个人,连时轮逆转阵都能破,怎么会混在五湖会这种不起眼的帮会中。他身上有太多的谜。他不愿说,她也绝不会问,正如他也从未问过她的来历。不过是萍水相逢,终归是要散的。
      “又在发呆?”笑嘻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见阿楚挽着袖子,捞着裤管,喜滋滋地对她晃动手中串在树枝上的一串鱼,“别发呆了,该做饭了。”
      随着伤势好转,这家伙倒是勤快多了,举凡打扫树洞,整理东西,准备食材,洗碗刷锅,洗衣——除了做饭外都一手包了。只是,远岫叹了口气,看着他收拾树洞时笨拙的样子,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她初到树洞能看到那么混乱的景象。这个大男人绝对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情!
      她也不插手帮忙,只是有趣地看着他慢慢由笨拙变熟练地做着每件事,除了做饭!他本也尝试过,但她终于也忍受不了他做出的饭菜,果断地夺回了掌勺权。
      “你背上是什么?”她望着他背上满满一大袋东西问。
      “红薯。”他灿烂而笑,“今天请你吃烤红薯。”
      “你会烤?”她诧异。
      “你不相信我?”他一脸委屈地看着远岫,“岫岫,你太小看我了。”
      他居然真的会!
      远岫一边烤鱼,一边看着阿楚娴熟地拨开火底的灰,将红薯一个个埋进去。等她将鱼烤好,洒好作料,阿楚也将火扑灭,从灰中拨拉出红薯,剥开皮,金黄黄,香喷喷,果然十分诱人。然后递到远岫面前,笑嘻嘻地道:“请岫岫姑娘享用。”
      “真看不出。”她笑,接过烫烫的红薯,小小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哈哈,”他得意洋洋,“我可就靠这一招填肚子了,不然什么都做不出,岂不得饿死。不是我吹,我烤的红薯,唔……”忽地一物飞来,堵住了他的滔滔不绝。对面,远岫眉眼盈盈,笑不可抑:“既然这么好吃,还不快吃。”
      他被哽得说不出话来,连忙拿下口中的红薯叫道:“好呀,你作弄我,不想活了。”拿着就往远岫的口中塞,远岫一声轻笑,早轻身飘开,阿楚哪里肯放,两人也不吃了,一个追,一个躲,天高林密,笑声如铃,惊起枝上鸟儿扑簌。

      林中忽然传出了衣袂风飘之声,这种身法是……她脸色一变,阿楚似也有所觉,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卷起吃剩的食物,跳到树上。
      刚藏好身形,已有两个白袍人出现在视线中,一个拎着犬牙棒,一个举着猪鼻锤,只是模样分外狼狈,头发凌乱,衣衫破裂,沾满了泥土,连面具都碎裂了,挂在耳边垂下来,也顾不得拿掉。
      远岫大为惊讶,戌使亥使在江湖上也可算数一数二的高手,何曾见他们这般狼狈不堪过。
      耳边听得一个冷淡坚定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数到三,你们若不自裁,我就要亲自动手了。”声音并不高,却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无法辨清他的方位。
      戌使亥使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忽然站定了脚步,不再奔逃。沉了沉气,叫道:“阁下从五湖会到这里奔袭我们三十里究竟是为了何事?这样藏头露尾实在不是江湖好汉所为,何不现身?”
      远岫与阿楚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骇异。奔袭三十里,将两个一流高手打得狼狈不堪,竟然还没有现出身形,这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只听那人冷冷数道:“一。”
      亥使戌使索性将面具丢掉,举起武器,全身戒备。
      “二。”催命的声音继续响起,亥戌二使脸色发白,鼻尖沁出了一粒粒冷汗。远岫心中叹息,还没交手就输了气势,这两人输定了。
      “三。”淡淡数完,树木丛中,一人双手负背,缓缓踱出。
      阿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来人一袭金黄的衣服,古铜色的肌肤闪着黄金般的色泽,天神般俊美的容颜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只是,脸上犹带稚气,分明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竟然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亥使戌使也大出意外,眼中燃起希望的光。
      少年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声音冷酷之极:“看来是要我亲自动手了。”
      一股寒意从戌使心头透出,抱拳道:“阁下追了我们一夜,究竟何处得罪了阁下,还请明示。”
      少年黑眸蓦地变得幽冷,声音如冰,缓缓吐出四个字:“十四日前。”
      十四日前?戌使脸色一变,蓦地失声:“难道你是为了长风帮分舵的那些人?”
      “妈的,”亥使跳了起来,“你又不是长风帮的人,凭什么强出头?”
      “二十二条人命。”少年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亥使桀桀怪笑道:“小子,万事还是不要强出头,多管闲事容易短命……”说到一半,他已出手,猪鼻锤挟起一道狂风向少年袭去,那边,戌使脚步轻灵,犬牙棒轻飘飘地挥过去。
      少年目光更冷:“卑鄙!”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忽地凭空消失了,再出现时,人已立在树梢,手中多了一段树枝,如飞鹰展翅,凌空下击。他的动作矫健之极,奇怪的是,却无半点风声。树枝笔直地,穿透了两种奇门兵器交织出的防护,神奇地洞穿了戌使的喉头。
      戌使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缓缓倒在地上,喉头鲜血喷溅,少年却早借着反弹之力凌空飞出。竟是一招毙命!
      亥使脸已恐惧得发青,蓦地一按锤上按钮,猪鼻中“嗤嗤”数声,几道细如牛毛的飞针激射而出,那少年人在半空,眼看避无可避。
      少年目中寒意更盛,手腕一抖,枝上树叶仿佛活了般飘摇而动,恰迎上牛毛飞针,软软一裹,牛毛细针针针穿在叶上,无一遗漏。
      少年一个翻身,已稳稳站在树梢枝上,冷声道,“天月宫的百步追魂针不知伤了多少无辜的性命,今天也让你尝尝它的滋味。”他俊美的眸微微眯起,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阳光缕缕洒下,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真仿佛天神下凡,无情惩恶。
      这人,真的是凡人吗?亥使恐惧已极,再也顾不得,一声大叫,狂奔而逃。少年冷冷地看着他跑出十几步,手中树枝蓦地一扬,叶上的百步追魂针如电射出,袭向亥使。
      一声惨叫,也不知亥使中了多少针,全身瞬间变黑,皮肤裂开,紫黑的血汩汩流下,他兀自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前行几步,终于软软地倒在地上。被他压住的青草只片刻便已全部枯黄。
      少年轻轻飘下地,望着亥使的尸体,忽然现出了悲悯的神色,喃喃道:“草木何辜。”然后,拿起了戌使的犬牙棒,居然开始认认真真地挖地。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我有铲子,可以借你。”树上忽然裂开一个洞,阿楚拎了一把铁铲与远岫飘然而下。
      少年望了他们一眼,似是毫不惊讶,只是淡淡道:“夕无误闯贵地,污了草木,还望主人见谅。”
      原来他早知道有其他人在。阿楚望了远岫一眼,见她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无妨无妨,这两人也算死有余辜。”他将铁铲递给自称叫夕无的少年,好奇问道,“你挖地做什么?”
      少年望了倒地的亥使一眼,厌恶地皱起眉:“埋了他们,否则他身上的毒只怕会伤到过路的人。”

      曾经叱咤风云的时轮殿使者转眼化作了两抔黄土。远岫怔怔地望着,不觉恍惚,耳边听得少年夕无淡然问道:“姑娘也是天月宫的人吧?”语中隐隐透出一丝森然。
      她望向少年,久久不语。
      “哈哈,”阿楚的声音忽然响起,笑道,“那个……夕无,你都忙了半天了,饿吧,要不要吃烤红薯?”
      少年恍若未闻,一双冷定的眸只是注视着远岫。
      “是。”远岫唇角忽然现出奇特的笑,“从我的身法看出的吧?魅影。”
      “姑娘的身手远在那两人之上,刚才若出手,我未必是你们的对手。”少年忽然也现出冷冷的笑意,“我听说时轮殿使者在长风帮大开杀戒本就是为了找两个人。”
      “哦?”她不置可否。
      “一个是云逐宇的公子,另一个却是一个神秘女子。”他望着她,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那孩子——云轻寒,在哪里?”
      他一手兀自握着犬牙棒,似是随随便便地垂下,然而阿楚却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那犬牙棒只这么随意放着,竟封死了远岫所有的方向,只要她微有动作,便可随之而动。阿楚攥紧双手,手心满是冷汗。
      那内力是……云家的天罡战气?!远岫出了半天神,忽地低眉一笑,眸中波光流转,竟隐隐闪动着悲凉:“你,是朱栖的弟子吧。”她一贯清冷的声音也染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费了全身气力方把那个名字吐出。
      朱栖,朱栖……十年的光阴,消融在无望的等待中,多少次,这个名字滑到唇边,却再也没有勇气念出。
      少年怔住了:“你认识师父?”
      她淡淡的笑了,可眸中为何那般哀宛绝伦?她的面上又现出了那股茫然的神气,声音轻若袅烟:“认识吗?只怕他早已忘了。”
      “岫岫。”阿楚再也不顾少年凛冽的气劲,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臂,止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少年静静地望着她,沉静的眸中闪过一道异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抛下手中的犬牙棒,转身就走。只几步,停住,他回身道:“见到云轻寒,告诉他一句话……”他嘴唇动了动,远岫似听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复杂的光,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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