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死去的作者

4、第 4 章

　　程言面试的时候表现还不错，他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又有干劲，考官很满意，当时就和他商定好了工资和上班时间。他从办公大楼走出来望了望天，又是雨夹雪，他刚把手里的公文包举起来，就看到了站在街边树下的肉山。

　　肉山看见他，笑起来，往前走。

　　程言跟在他后面走，俩人一起走进了邻近的城市公园里。在一丛灌木繁密的地方，肉山小心地低下头，把肚子打开，拿出一把伞交到了程言手里。

　　“我还以为你让我来这儿有什么事呢。”其实他出了公司门就能到街对面乘公交车，但程言没有说出口，他把伞打开，朝肉山招手，“过来呀，走到伞下来。”

　　肉山迟疑地问：“我还能跟在你身边吗？我们的关系按照协议可以终止了。”

　　“我没跟你签过协议啊，我说话一向不算数的。”程言拉住被肉山被雪水打湿的胳膊，说，“走吧，我们回家。”

　　“我坐不了公交车，别人看不见我，但我会把他挤扁。”

　　程言问：“那你是怎么来的？”

　　“走过来的。”

　　程言看着他那双小短腿，无奈地笑着说：“那走吧。”

　　如果忽略把伞偏着都挡不了的寒风和进了水的鞋，不管街上各种各样的噪音和饥肠辘辘的肚子，光从后面看他们缓慢行走的样子，就像走在一个故事里。

　　“谢谢你来接我。”程言拨了一把浸湿的刘海，耷拉着下垂眼，看起来有些憔悴。

　　肉山没有马上回话，反而有些惊喜地攥住了程言的手，拉着他朝前方跑了几步，询问道：“可以搭个车到月回街吗？”

　　程言往上望，看到了肉山询问的对象。那是一只长着两条粗壮大腿的，腰部以上像个巨大花苞的怪物。虽然形似未盛开的花，但颜色是深褐色，表面上盘踞着一些粗糙而不规则的纹理，亮亮的，在雨里反出一些光。程言有些抵触，往后退了一小步。

　　“可以，别惊动了里面的人。”花萼舒展开来，一片花瓣垂直折落在肉山身边，肉山往回望了他一眼，程言就没有犹豫地跟着他走了上去。肉山找到了花蕊上的圆球，按了下去。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了一辆公交车里，不过却套入了车中人的身体。

　　这还是程言第一次进入小说角色的身体，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因为记忆仿佛像资料入库一样马上存入他的脑中，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衰老迟缓，有些喘不过来气，伤心，但痛苦仿佛也衰老了，像生了锈的锯子在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以及那颗心律不齐的脏器，他是去参加葬礼的。

　　程言所进入的角色此刻没有台词，他自然也没有开口的欲望，甚至短时间内，都遗忘了车里还有肉山，他以为自己就是去参加葬礼的。

　　“到啦。”

　　程言晕眩地走了几步，大喘了几口气，他还是有些回不过来神，但是疑惑却脱口而出：“那个怪物呢？我们不是坐在它的花苞里回来的吗？

　　“不是啊，我们是被故事送回来的，那个故事是以一辆现实中的公交里发生的事为原型的，本来就会经过我们家呀。”

　　“这样都可以？”程言想不明白现实如何进入虚拟，虚拟又怎么能承载现实，再把现实人物在虚拟的故事中送入现实地点。这种在他脑海中的句子都绕得让人读不懂，更别提理清逻辑和找出缘由了。

　　从这座肉山进入到他生活里的那刻，他的生活就变得虚幻起来，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说。但是有一点他很明确：“我再也不想坐这种公交车了。”他边说，还边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避免给你惹麻烦的。”肉山拉他，“走吧我们快进去，外面冷。”

　　“好吧，等会儿别把你的手脚给冻脆了，说不定拿个水瓶手都能碎掉。”程言像小朋友一样反拉住他的手，拿右手握着的钥匙开门。

　　屋内也不暖和，程言赶紧把湿衣服和浸了水的鞋脱下来，给自己和肉山都找了条毛巾，他擦了擦就上床蜷着了，棉被一裹，心里总算踏实了。

　　可是肉山没有地方待，擦干了身体之后就立在客厅里，也不动。程言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在床上坐起来，往床尾挪了挪，又不好意思直接让他过来和自己挤一块儿，在和肉山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犹豫地开口：“你把那本书递过来吧，我改改。还有你，你也过来。”

　　肉山慢腾腾地坐了上去，把书递给程言。

　　老修改错别字也没什么意思，程言想进入删情节的环节了。“我现在可以删情节了吗？”肉山的意见还是该摆在第一位的。

　　“好吧……”肉山犹犹豫豫地，还是决定让他去主宰这个故事，也就是去删减自己。毕竟他的肥胖已经严重影响观感，而且上个床还让木板嘎吱嘎吱响了一阵。

　　程言，一个毫无艺术修养和文学底蕴的高中毕业生，一个阅读这本小说只为追求情节刺激可消磨时光的普通读者，开始对《不完美预感》进行大刀阔斧的删减工作。

　　而肉山，变成了一个肉条，或者说海带精，也可以说是长了手脚的培根，总之不太像个人。太丑了，还很可怕，腰直不起来，瘫痪在床。

　　等程言发现这一切的时候，肉山就剩一身皮了。

　　“你都这样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程言慌了，又害怕又难过，觉得自己屠宰了某种生物，他怕肉山快死了，他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自我责备，又好像开脱一样地低声说，“明明那些情节一点儿也不好看，而且发展得太慢了啊，为什么不可以删？”

　　“你不要着急，先撤销指令。”肉山把手搭在程言的肩上，安抚他的情绪。

　　程言删得太多了，指令多，念得多了就像念咒，回环往复、枯燥。他像受挫一样耷拉着头，盯着一些已经删除的字句往书里飘。

　　“为什么是我啊？”程言突然抬起头，问肉山，“为什么选择我来改。”

　　根本没有道理啊，他不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