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死去的作者

5、他已经有故事了

　　肉山坐起来，低着头：“我说不出原因你会赶我走吗？”

　　程言喃喃低语：“你走了，下雨天就没有人和我一起回家了。”

　　肉山说：“天气晴好的时候，更适合一起回家。”

　　程言抿嘴笑了笑，觉得他的新朋友带着秘密，温柔地浸入了他的生活。他慢慢把眼睛闭上，又有些睡不着，问：“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书的实体化生物啊，你有朋友吗？我怕我工作的时候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太闷了。”

　　“当然有，你想认识一下他们吗？”

　　次日下班，程言在公司附近的花园里，见到了它们。肉山的朋友也是堆奇形怪状的生物，程言猜他们可能相当于流浪动物，由于文章的中断或者不合理剧情，都显得有些残缺和怪异。

　　程言和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一种微妙的熟识感开始蔓生心头，他对这些生物感到如此亲切，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揉揉面前那块灰不拉几的小方脸的脸颊。真可爱，它们本不该被遗弃。

　　肉山慢慢地，一个一个地介绍着它们……

　　突然，程言感觉到自己头发在动，一个东西从他的头上滚下来，趴在了他的手臂上。“不完美预感，你刚刚介绍一圈儿了，还没介绍我呢。”那个东西说话了。

　　“好可爱啊。”程言把他捧起来，端详着他。他像个小精灵，穿着黑色过长过肥的衣服，眨巴着非常大的眼睛，“而且身材很匀称，看来他的剧情并不臃肿。”

　　“他叫《反杀》，是个很短的故事。”肉山介绍道。

　　“你想看看我吗？看看我吧，看完我就是你的故事啦。”他拉了拉程言的袖子，笑着抬头望他。

　　“他已经有故事了，他有我了。”肉山有些急，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反杀，最后把头低了下去。

　　程言对肉山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他把反杀放到地面，朝肉山走过去，俯身耳语：“我就是想看一下这些叙事不累赘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学习经验，才好改造他的书啊。

　　“嗯……那你们可以进来看看。”反杀并不介意这次收养失败，他往肉山的方向跑过去，“不要低头啦，你很好，他只在乎你呀你看不出来吗？”

　　程言的眼睛盛满笑意，对反杀感到了十足的好奇，这么短的一个故事，能写出什么呢？

　　“那你要试试直接进入书中角色看看吗？”肉山抬头问他。

　　他点了点头。

　　反杀的进入装置长得很小，肉山拉住程言的手，用指尖轻轻一点。程言感到了不同以往的一阵眩晕和耳鸣。很湿，冷冰冰的，他有些慌乱，而后迅速地清楚了自己正在何处，在干什么，以及自己是谁。

　　隧道内，管道正在滴水，程言站在一个拐角处，手里拿着一把斧头，半边脸都是一片血肉模糊。有人来了，他往后缩，屏住呼吸，直到那个人出现在程言的视线内。他高举起斧头，张开嘴，在他的口腔里，藏着一条软而硕大的假舌。

　　来人站在原地，看起来似乎有些腿软，程言逼近，将斧头猛地挥下。他呼吸急促，抬腿就朝程言腹部踢过去，踢中后迅速地跳下水，淌到了隧道的另一边，上岸后狂奔，脚步声在隧道里久久回荡。

　　程言在想，鬼屋前不许游客殴打工作人员的牌子上应该添上罚款数额，这是他这周收到的第三脚，脚脚踢在肚子上，痛得站都站不稳。他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那堆东西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这里的工作待遇不好，特效妆也做得马虎潦草，用红色浓液浸湿捏碎的纸用某种胶水粘在脸上，很容易脱落。而他嘴里卷着的那条舌头……

　　算了，他不想再去回想和感知了。

　　他靠着墙壁坐下来，把舌头扯出来，捂了一会儿肚子，然后拍了拍裤兜，掏出一根弯了的烟，叼在嘴上。和打火机一起被拿出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折了一个角，没上胶，有些脱色。他看着照片里的人，笑着又把烟扔掉。

　　又有人来，狂奔、追逐、衣物摩擦声、惊叫。他连忙站起来，看到了他难以理解状况的一幕。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正举着刀追着一个女人。怎么回事？这截隧道是他的工作区域，其他地方的工作人员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啊！”那个女人看见了他，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选择了跳进隧道中间的污水里，而那个人也正面扑下去，抓住了她。

　　不好，那个人绝对不是工作人员。情况紧迫，他握紧斧柄，也跳了进去，和那个乞丐一样的人扭打在一起。水里有一股恶臭，“乞丐”把程言的头往水里按，程言呛水，窒息，他一手攥着他的头发，一手拿刀狠扎。程言在遭受攻击时艰难地把手里的斧头转了个方向，用钝的那面朝对方脑袋猛地一挥，他栽进水里，程言捞起他，把他推到隧道岸上，对着他的脸挥拳头。

　　“你没事吧？”那个女人竟然还没走，她的声音很抖，低头看他的时候眼泪顺着鼻梁滴下来。不过她在意识到的时候用手背擦了一下，镇定下来，向他伸出了手，“你还好吗？你流了很多的血。”

　　“没事儿。”他气喘吁吁地摇了摇头，探了下身下的人的鼻息，还活着。他站起来，对她说：“我们赶紧出去报警。”

　　她说：“出不去，进来的门被封死了。”

　　“还有一个后门。”他打了个寒噤，感受着从刀口处涌出的血，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走。

　　她跟在他斜后方，他回过头去，看着她：“他为什么要杀你？”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会来这里，这里太偏僻了。”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别过头不看他。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她的右手上：“你在我走在前面的时候捡起了他的刀。”而且还回避他的问题与眼神接触，甚至故意走在他的身后。

　　她把右手前伸，手掌打开，把刀递给他：“你救了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她的头始终埋着，浑身湿漉漉的，她沉思了一会儿，跟他说：“我刚刚进来，门就砸合了，一道铁栏从地缝里升上来，嵌进了隧道的顶部。我意识到不对，不停地晃动铁栏，锤墙壁，当我按到墙壁上某块突出的石头时，一种机械的转轴声响起，一些纸张碎片被气流冲出来，我拼了很久……上面说，只要我能杀死纸上照片中的那个人，就能出去。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人的。我又怕又忐忑，待在原地没有动，突然就冲出来一个人，他说杀掉我他就自由了。”

　　“而你，又是谁呢？”她抬头，第一次正面迎接他的目光。

　　“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装鬼吓人的。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但是……”他摇头，呼出一口气，“我和这一切没有关系。”

　　“你说这里有另外的出口。”她抿嘴，又低下头，“能带着我一起走吗？”

　　他点头，让她安心，仿冒的血浆从额头上流下来，垂在他的眼睫毛上，模糊着他的视线。他才在这里工作两周，连第一份工资都没有拿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假的鬼屋成了真的屠宰场，他怕他根本不能活着出去。因为，他不知道后门的准确位置，他只知道这个隧道只是这个主题鬼屋的一小段，它整体应该是一个U型结构。

　　他带着她，摸索着向前，最可怕的事情出现了，他走到了尽头。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是有另一个出口的呢？因为他只会看见那些游客一次，他们从他这里经过，却没有往回走，那说明前方是有出口的。

　　可是，并没有。

　　他们全部死在了这里，这里弥散着垃圾场才有的恶臭，满地的尸体和残肢，因为过于血腥而显得虚假。他掏出对讲机，试着说了句话：“刘原，你还在吗？”

　　“尸体还在。”电流声里，对面那个人的声音异常尖锐，“小心一点儿你身后的人，她的身上藏着的，是你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