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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宫无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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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的苍穹撒下片片花瓣,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雪悠悠地飘着,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凝雪好比轻烟般,流转,隐秘,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
雪景凝聚,温和暖存,而如茗阁里却愈发显得淡漠。
“都给老奴听好了,这可是宫里头,老奴不管你们在家里有多娇生惯养,既然你们进来了这儿,就要守这儿的规矩,给老奴收起你们那勾心斗角的花胡哨,凡事都严谨些,冲撞了哪个得宠的主子,可没人保得了你们。”
李嬷嬷瘦如枯柴的身板笔直挺立,透着一股精干的气息,双眼微眯,阴狠被她掩饰得极好。嬷嬷声音洪亮地教授一番后,有力地甩了下手中的软鞭,落在地上余音久而不散,惊得胆小的贵千金们害怕得抖着身躯。
叶晗在这一群矜持维诺,同被召入宫里选妃的贵千金中显得懒散至极。她弱弱地打了个哈切,眼皮不住地打着鼓架还硬撑着,她现在只有睡觉这么一个想法,清早被拖着起床,心里可是极为不情愿的,而今又要听着嬷嬷的念叨,困意更是蔓延了全身。
“你,出来。”李嬷嬷眼尖地瞧到了正昏昏欲睡的叶晗,声响不大却透尽了冷寒。
叶晗的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却还是镇定地走到了嬷嬷面前:“嬷嬷,小女乃叶府长女叶晗。”
李嬷嬷突地一怔,很快又恢复清冷的原样,“叶晗,老奴刚才教规矩时,你在想着回去睡觉。”完全不是疑问的语气,看来她是认定了叶晗的想法。
“嬷嬷,叶晗知错,还请嬷嬷高抬贵手,饶过叶晗一次。”叶晗低下头,规矩地福了福身子。宫里可不是能任着自己性子的地方,这点叶晗深知。
李嬷嬷良久没有说话,忽然地,她哀叹一口气,才缓缓道:“念你初犯,饶你一回,今后可要多加注意,不然可真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是。”叶晗诺诺。对此,她还是有些震惊的,毕竟李嬷嬷是出了名的严厉,这会却轻易饶过了她。
或许,李嬷嬷也没外界传言的那般凶狠吧。叶晗暗想,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浮云飘散。
随后李嬷嬷正了正声色,道:“今儿个晚上,皇后与宁皇妃举办了一场筵宴,邀请你们一同前去,期间四皇子也会到场,给老奴记住了,今晚可是你们好好表现的时候,可别白白浪费了机会,都明白了么?”
“明白了。”姿色各异的众女听到四皇子祈墨然也会去,娇羞地抿着唇,似是要出嫁的准新娘,嬷嬷的前言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准备一见便惊人。
李嬷嬷神色严正地挥手示意她们退回各自的厢房,待众人皆去后,突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凝望着远处。她,怎么会?李嬷嬷还是缓不过神来。
“叶晗,刚刚可真险啊,你差点就要被李嬷嬷处罚了。你可不知道李嬷嬷惩罚人的手段有多毒辣。”云紫烟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好像刚刚那个被训斥的人是她一样。
云紫烟是叶晗初入宫新交的唯一一个好友,俩人并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却也是可以聊到一块的好朋友。云家没什么势力,云紫烟对入宫也有着反感的意味,与叶晗相似。
“紫烟,你说得你被处罚过一样。”叶晗笑眼弯弯,洁净的面庞映衬着暖阳,整个人笼罩着淡明的光辉,好比落尘的白羽。
“你还开玩笑呢,走了走了,真是的。”被戳穿的紫烟面色一红,脚步也急促了起来,匆匆向厢房处走。
叶晗不以为然地轻巧着脚步微笑走去。
夜晚的筵宴如期而至,大厅内环肥燕瘦齐聚一堂,各个打扮得招枝花展,云罗袖裙穿戴于身,恬静羞笑,眼睛不时地四处张望,似是在寻找一个人。毫无疑问,她们所期待的正是美名远扬的四皇子。
而叶晗却显得淡然了些许,她自如地浅品香醇的美酒,这酒并不烈,入口的浓厚之息让她着迷。
“青衣,你去看看,四皇子怎么还没来。”宁皇妃宁如婳不安地皱着双眉,时辰已过大半,而她的亲生儿子祈墨然却迟迟未到,才无奈叫贴身婢女青衣前去探看。
良久,青衣才回来禀报:“宁皇妃,四皇子他,并没有在屋内,奴婢把四皇子住处四周也搜寻过了,没有发现他的足迹。”
青衣话音刚落,那些个在座的贵千金们便失落地低垂头,期待的眼神也黯淡了不少,一张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委屈。
“这......唉,真是的,怎么在关键时刻就没了人影?”宁如婳的语气中渐渐带了些不明显的怒气。自己的儿子一向守时,怎么这会儿会不见了呢?这相当于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啊。
“妹妹莫急,然儿一向乖巧,现在指不定有急事呢,这筵宴虽然是为他精心准备的,但是他不来也怪不得呀。妹妹你说是么?”皇后笑得优雅大方,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姐姐教训的是。”宁如婳的脸色沉了好许,这不是变相地在骂自己儿子不知重心么?但碍于她面前的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好发作。
叶晗正喝酒喝在兴头上,听到了宁如婳和皇后的对话,头越发地昏沉,她对宫斗这种戏码可不感兴趣,再加上原本贪恋酒香就多喝了些,头脑也不太清晰了,于是就想着要到外边透透气,反正四皇子也没来,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乎。
“小女叶晗贪了几杯酒,昏昏沉沉地很是难受,所以想到外边透透气,还望皇后与宁皇妃见谅。”叶晗尽量稳住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
“去吧。早些回来。”皇后依旧笑得优雅,轻轻挥手,一切都显得顺然。
不愧是一国之母,气质果然不同于普通女子。叶晗道谢退去时自顾自地想。
偌大的一个皇宫,金碧辉煌,城墙厚重,恢弘之气扑面而来,叶晗无所事事地漫步着,转到了一座假山处,寻思要到上边躺着歇一会。
叶晗撸起了袖子,一蹬脚就往假山顶峰攀爬,全无大家闺秀风范。风柔柔地拂过,即使是冬夜,也不觉得寒冷。叶晗咬紧了牙关,废了不少气力才到顶处。却惊讶地发现还有一个人也跟她一样在假山处歇息。
月光淡淡,清辉有许,也不见得有多明亮。叶晗努力地看着同在假山不远处的那一抹黑影,心里头直犯嘀咕:还有谁也神经到大半夜地到假山吹冷风?
许是注意到了叶晗贼溜溜的太过明显的凝视,不远处那人倏地睁开双眸,打量着叶晗。眸比黑曜石的光芒闪亮,熠熠生辉。漆黑的夜下,叶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打量视线惊得差点就掉下假山,那双晶亮的眸子让她的心不由漏跳一拍。
即使不知道面容如何,但这凡尘世间竟还有这等干净不染污秽的眸子,实则惊人。
“喂,你是谁?”叶晗缓过了神,不禁疑问道。
“你打扰我休息了。”答非所问,对面男子又瞌上双眸。
这也太没礼貌了吧?叶晗暗自想,不等对方人反应过来,便小心翼翼爬到了他身旁,“你这边躺着舒服些,分我点吧。”的确,这边地处光滑,自己那边凹凸不平,根本躺不了。
男子抽搐了下面皮,心想:这女人可真不知何谓男女授受不亲,脸皮竟厚到这种程度。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叶晗的怒火油然而生,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
“啊!——”男子经这么一推,身子猛地一斜,直直地就往下面掉。
什么?他躺的是假山边缘,那我这么一推,他岂不是......叶晗越想越心惊,正想叫喊时,却突兀地听到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呼,还好,下面是水池。”叶晗惊魂未定地长呼一口气,颤颤地闭上双眼。
等等!现在可是冬天,他掉进水池里,可不得......
叶晗恨恨地重拍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也顾不得危险了,一步并作两步地往下爬,原本完好的衣物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几乎是破烂不堪了。
“喂,你等等啊,我救你!”叶晗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赶紧跑了过去,却发现那个男子已经自己爬上了岸。
“惨了......”叶晗看清了他一身华丽服饰后,瞬间明白过来他绝不是什么小人物。虽然自己没致他什么重伤,但蓄意推宫廷侯爵也足以给自己定个大罪了。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现在不跑,更待何时。叶晗拔开双腿就要逃离现场。
“女人,你快点过来啊,本王要冻死了!”男子的一声怒吼硬生生阻断了叶晗的念头。
叶晗认命地挪着小碎步兢兢战战走到男子面前,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我......我不是故意的。”叶晗抿了抿双唇,想着现在这个时候解释也许还来得及。
“哼,谅你也不敢,本王暂且饶你一回,秋后算账。”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一阵冷风迅速刮过,男子冻得面色僵紫,继而没好气地断断续续道:“你还愣着干......干什么,快服侍本王去......去更衣。”
叶晗一脸苦相,还没明晓男子的意思,她颤巍巍地稍稍抬头,疑惑道:“你住处在哪?”
“本王住处离这儿远得很,先去你那儿吧。”男子脸不红心不跳顺顺溜溜地道出一番话,却着实叫叶晗大吃一惊。
“我?可是......”叶晗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还不待说完,就再次被男子打断,“少废话,快带路。”叶晗眼角轻抬,注意到男子的唇色已呈青紫色,便无奈地带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男子的发丝凌乱地贴附在额头等地方,上好的银色系发丝带也已沾染了些淤泥,衣物湿漉漉地粘着身子,甚是不舒适,一身墨蓝的缎子衣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腰间的古田佳玉的另一半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狼狈。
“好了没?”男子压制不住的火气蹭蹭往头顶冒。已在这厢房静候多时,而叶晗却迟迟未出来,让他冻得皮肉都硬邦邦的了。
“唔,这个,给你。”叶晗听到男子不满的叫喊后,飞速地随意拿了件衣袍就往外冲,及时在男子跟前刹住,支支吾吾地拿出浅白的女子服饰。
男子微怔,眼中是不解的意味,“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叶晗无比诚实地轻轻晃头:“真不知道。”
男子微微讶异:她竟然不知道我就是四皇子祈墨然?
“就算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能给我穿这个吧?”祈墨然的面色愈发冷沉,比外边的气候更是冷了不止一星半点。
叶晗暗自咬舌,这男人是没脑子吗?
“你看清楚了,这儿是令秋厢!”叶晗不假思索地就怒吼了一声,“我一个女子,去哪给你弄男人穿的衣服呀?”
令秋厢?难不成她是进宫来选妃的?哼,连自己可能要嫁的人都不知道是谁,这女人果真没脑子。祈墨然自我思索,微一愣神,却很快恢复了原样。
祈墨然危险地眯起双眼,光芒仍不减弱半分,他现在浑身上下湿了个透顶,面容也看得不甚清晰,但周边的强大气场却不容忽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本王这种态度!”祈墨然的怒气显而易见。
叶晗被吼得懵懂,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但是言已从口出,可谓覆水难收啊。
“叶晗知错,还请大人责罚。”对于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还是谨慎为好。
祈墨然直立起身子,唇角浅浅一勾,又不着痕迹地退去,“罢、罢、罢,你去给本王烧热水,本王要沐浴。”
“是。”叶晗惊得心惊肉跳,还好他并没有苛责自己。
叶晗认认真真地烧着热水,一张清丽的小脸被火光映得粉嫩,冒出了汗水,她忙碌着加枯柴,火候被她掌控得极好,一切都显得格外顺畅。祈墨然偶然睨一眼,心下都会暗自吃惊,按理说来选妃的女子都是些娇贵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干这种奴婢干的粗活?
在祈墨然的百思不得其解间,热水也烧好了。叶晗小跑过来道:“大人,热水烧好了,您可以去沐浴了。”
这反差未免有些大呀,之前还咋咋呼呼的,这下怎么就顺毛了呢。祈墨然仍是不解。
“你来帮我搓背。”祈墨然收了心思,淡淡掠下一句,不等叶晗答话便走进了沐浴间。
叶晗彻底目瞪口呆了,她是干过很多活,可从没伺候过别人呀,万一一个叫他不顺眼了,自己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快点。”里间人语气中又带了些不耐烦的情绪。
叶晗皱了皱没描绘过的一双细眉,不情不愿地趿拉着脚步往里间走。
屋外渐渐下起了小雪,轻轻浅浅荡漾不明的柔情,白雪飘舞,凡尘不惊,何人不扰,自诩的寐阙也正是如此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