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阙花落》左*酒

3、深宫无依（一）

　　“未经却架时，花乱绪纵横。”阳春三月，嫩枝轻曳。
　　桃花树下，一个娇小的人儿摆出兰花指，水嫩的小脸胡作哀愁样，顺畅地道出诗句。
　　“娘亲，晗儿说得好不好啊？”小人儿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年轻妇女身边，忙着邀功道。
　　面容姣好的女子轻轻拍了下小人儿的屁股，柔和地对着她：“晗儿才多大，就这样子，也不知道羞羞。”
　　“哼，娘亲坏，要打晗儿，不跟娘亲好了，晗儿还是喜欢爹爹。”小人儿洒脱地一嘟小嘴，挣脱女子的手，毫无留念地投入到对面的中年男子怀抱里。
　　唔，真暖和啊。小人儿享受地感觉到。
　　“哈哈，我的晗儿说得就是好，比任何一个人都好，哈哈，我叶振的女儿永远都好。”男子爽朗地大笑，俊朗的面容在光照下更是飘逸似仙。
　　“叶郎，你可不能这么惯着她了，小小年纪什么都想得出来。”女子无奈道，不过心里也确实欣喜，一家人在后院晒晒太阳，玩耍嬉闹，再好不过。
　　“切，晗儿就是要爹爹宠。”小人儿紧紧地抱住男子，小小的首脑埋在了男子的怀抱里，随后又怕得不到肯定似的，小人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定定地注视着男子，“爹爹，你说是吧？”
　　“是，当然是，晗儿真乖。”男子果然没让小人儿失望，不假思索地道出了想法。
　　“爹爹待晗儿真好。”小人儿得意地望着娘亲，眼中似乎带着挑衅的意味，就像在表明：娘亲啊，你再怎么说都没用，爹爹可是最宠晗儿的。
　　女子无可奈何地一笑，轻茗一口苦中带甜的名茶，“你们俩，真是幼稚。”
　　小人儿从温暖的怀抱里起身，向男子的颈项呼了一口气，稚嫩的小脸高高仰起，兴奋地大喊：“爹爹陪晗儿玩，来追晗儿！”说着，两条小短腿就开跑了。
　　“晗儿小心哦，爹爹可不会心慈手软的。”男子拔腿就追了上去。
　　“慢点慢点，别摔着了，真是的。”女子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和煦的日光洋洋洒洒地铺满整个后院，透过分叉的枝条，斑斑驳驳地飘落到三个身影上。
　　突兀的，视线逐渐远去，远去......
　　“娘亲，爹爹......”叶晗在睡梦中含糊不清地嘟嚷着，一丝冰凉自眼角滑落，愈聚愈多，渗湿了枕巾。
　　叶晗噙着满眶的泪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
　　刚刚，她是梦到儿时了么？
　　记忆呼啸着涌进脑海，叶晗痛苦地捂着脑袋。不，那只是梦幻，不属于现在，更不会属于她，即使遇见了，也显得太过徒劳。
　　“哎，叶晗，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要入宫了，你是能是胜者，失败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身上！”叶晗揉揉模糊的双眼，强逼自己精神抖擞地入宫。
　　这会儿也才清晨，还未到时辰，叶晗自行更了衣，不露声色地疾步走向一座破落的别院。像是被谁发现似的，她拉低了斗篷上的帽檐，整个人被包裹在宽大的衣着里，更显得娇弱。当然，这只是表面罢了。叶晗，装也要装出一副胜者为王的模样。
　　别院的房屋参差不齐，盖得也甚是随意，甚至一间屋子能出现好几件破陋处，叶晗紧紧揪住了衣摆，随后缓缓放开，衣摆处皱成一团。
　　母亲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叶晗很早之前就清楚的，不过她很少来这儿，其一是因为母亲逐年变得癫狂，谁也认不得，只偶尔会安静下来，所以更多时候阮君夕是被囚禁在破屋里的，外人根本见不到；另一则是叶晗不忍心看到母亲现在的模样，狰狞，恐怖，随时都会吞噬人的样子，她再坚强，也会害怕，也会痛惜。毕竟，曾经的记忆太美好。
　　叶晗平稳住急促的呼吸，静悄悄地推开门举步进入母亲屋内。很幸运，这一次房门没有上锁。
　　屋内到处充斥着发霉的气息，叶晗借助淡淡地光芒隐约看到屋内的乱状，陈设随时简单，可是被阮君夕砸了个稀巴烂，衣柜、桌椅等均被推翻，黑暗更是给这间本就不大的屋子增添了悲凉。
　　情不自禁地皱起黛眉，鼻间溢满了难闻的气味，叶晗不由自主地捂嘴轻咳了一下，神情变得慌乱，她生怕母亲被自己惊醒。阮君夕向来浅眠，很少有睡安稳的时候。
　　叶晗逐渐向母亲走进，那张姣好的面容即使在睡眠中也不得释放，极其难受的感觉自叶晗心底蔓延向全身。
　　母亲，晗儿会为阮氏报仇，为你争取一切你想要的，而夺走了你东西的人，晗儿必定让她们付出最深刻的代价，心慈手软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灭亡本该属于你的。晗儿此次进宫，便是为了您，为了阮氏的深仇雪恨！
　　叶晗在心间兀自想到，眸色透射出瘆人的暗光，这本不该属于一个年仅15的女孩，却偏偏，叶晗是。
　　整了整滑落至肩头的斗篷，叶晗静静起身不发出任何声响，留恋地看着自己深爱的母亲，随后不舍地轻步走出破屋，马上就要梳洗入宫了。信念坚定而有力，这就是叶晗。
　　“小姐，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呀，漓儿找了您好久呢。”叶晗前脚才踏进房门，漓儿叽叽喳喳永远都不停歇的声音瞬时穿透耳膜，充满了担忧的感觉，“唉，可算是找着了。”
　　叶晗浅笑了下，颔首示意漓儿去屋内为她梳妆打扮。
　　“小姐，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漓儿经叶晗要求为她挽了一个简单舒适的发型，无意间瞥见了叶晗僵硬的面色，不禁担忧道。
　　“天有些冷，我只不过是太冷罢了。”叶晗拍拍漓儿的手，让她放心，让她知道自己一切安好。然而，这又是一个谎言。
　　漓儿坚定不移地相信了，确实，叶振自从阮氏颓败后，便收回了叶晗的一切荣耀，甚至连吃食住行也好不过个粗使丫鬟。曾经的小姐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与屈辱，如今却事事要靠自己，这样的小姐依旧坚强地活了下来，更是坚不可摧的一副模样，让漓儿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陪伴她。漓儿很清楚，小姐越是坚强，就越需要人陪。
　　“叶晗，海公公派人来接你了，快点准备好，不准再给叶府丢脸。”恍惚之际，叶晗耳边传来一阵呼唤声，抬头望去，那个身影背着光，白皙的肤色若隐若现，婀娜多姿的身姿渐渐向叶晗走进，这才使叶晗看得清了些。
　　“白姨娘，别来无恙啊，怎么，是来恭贺晗儿的么？”叶晗挺直了脊梁站起身，冷瞥了白姨娘一眼，故作不知地发问。
　　其实，白姨娘并不讨人厌，也不像她的女儿白浅词那样诡计多端，她刀子嘴豆腐心，却总讨不得叶晗欢心，她一旦入了这深不见底的宰相府，便要知道，好日子是不存在的一回事。叶晗纵然不想恨她，却因为她抢了自己的爹爹，娘亲的爱人，仅此一条，她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叶晗玩弄。恨，有时候是无厘头的，是无尽的，就像叶晗永远也不能原谅白氏母女二人那样。
　　白姨娘对叶晗永远是一副样子，不冷不热，“准备好就该出发了。”叶晗很奇怪，为什么白姨娘对她不论嘲讽也好，打击也罢，就是不生气。真的很费解。
　　叶晗目送着白姨娘远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回过神来，不大自然地对离儿道：“漓儿，你家小姐我这么一去也还不能得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这府中无依无靠的，可要记得收敛下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不然会惹上麻烦的，知道了么？”对于漓儿，叶晗永远也不会放心，就像漓儿对自家小姐永远都是担心的那样。
　　“小姐，我......我知道了，您，也要保重......”漓儿不舍地握住叶晗的手，说着道别的话语，突得就哽咽了，随后小声啜泣起来，硕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便再也继续不下去想说的话了。
　　叶晗用衣袖轻拭她的泪痕，未几，两行清泪流逝，她踏出了门槛，决绝地走出府上了轿子，临走前，她还特意留意了下，母亲不在，爹爹，也不在，曾经疼爱自己，视自己为珍宝的人都不在。烟消云散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
　　“起较！——”轿夫随着命令声稳稳地抬起轿子，一步一下，逐渐远离了宰相府，不知远离的是昔日的光辉，还是难忍的折磨。
　　叶晗勾起一抹懒散的笑，然而笑里蕴含着什么，没人能够不得而知，只有叶晗心里最清楚，或许是凄悲，或许是不舍，更或许有依恋。
　　轿子愈行愈远，自始至终，叶晗也没回头看一眼，所以她也不可能会知道，叶振正在府邸门口向叶晗远去的方向张望，目光透露的不再是伪装出来的厌恶，而是实实在在的不舍，真真切切的无奈。
　　轿子的最后一抹影子也消失在晨曦中，消失在众人眼中。
　　入宫会迎来什么，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无人知晓。
　　叶晗只想在报仇雪恨后，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不与任何人有扯不清的纠葛。可这一切，注定是梦。
　　入宫的第一天，所发生的种种，就让她认清，自己所期盼的，太傻，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