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的荒原》利夏尔

86、第八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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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六日上午
　　“早安，一期一振。”加隆问候说。
　　“托福托福，主公。”
　　“来抽颗烟吧。”
　　“感激不尽，我刚抽过。”
　　虽然说这群精灵烟瘾颇大，但他们还是保持着一口教养良好的白牙，是不是种族优势的缘故不得而知。不过，容易因为抽烟而损伤牙齿的，除了人类，就是狗头人和半兽人了。
　　“你过来是为了秋田的事情吧。”
　　加隆就那么在晾衣杆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纸烟叼在嘴上，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小宇宙激起的火花就将烟卷点燃了。
　　而一期一振，急忙匍匐在潮湿的泥地上向他行礼：
　　“主公，秋田的确是没有对您尽忠，还请您饶恕他的过错，希望您让他像一个武士那样自我了断。”
　　加隆就弹了弹烟灰，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一期一振，难道我把他救下来是让他去死？”
　　“毕竟秋田藤四郎没有尽到为主公战死的本分。”
　　“你得了吧，装什么傻，我知道你想要救秋田。你给我回答一个问题：如果杀一个小女孩可以阻止世界毁灭，你会不会杀？”
　　“主公若要我杀，我是会杀的。”
　　“别管我怎么想，你要是自己拿主意呢？”
　　一期一振的回答十分狡猾：
　　“一切凭借主公的意志决定，我们只是主公的家臣，没有独立思考的权力。”
　　真是个可恨的家伙。他和拿钱办事的三日月完全不一样。
　　三日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王者们来了又走，但钱总是停在那儿，忠诚往往都是买来的。”
　　这句话，加隆十分喜欢听。
　　于是加隆也不再和他纠缠，他一边夹着烟卷在指间滚，一边慢慢地说：
　　“要是我，我就不会杀，这个世界已经太肮脏了，何必让一个小女孩为它献祭？让它顺其自然地毁灭不是更好。一期一振，你是东方的旧神，总是将个人的生死问题放在君主的利益和集体的利益之下……我和你不一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让秋田返回精灵的世界，还是求我让他活下来。好吧，我直接对你说，你们东方，不是有句‘相逢就是缘’的俗话嘛，正因如此，秋田也算和我有缘了，无论是好缘还是孽缘，现在我都会让他活着。你说说，你是怎样想的？”
　　“我们什么也不敢想。”一期一振笑着说。
　　“正是这样，倒霉就倒在这里！”加隆带着少许火气说：“你们什么也不敢想！遇到困难或尴尬的境地，就一刀捅了肚子。难怪日本的自杀率那么高！直接对你说吧，如果你们死了，我也会死……我可忍受不了无所事事而且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日子。”
　　“您完全可以重新锻刀，积累起一支队伍。”一期一振停顿了片刻，说。
　　“我做不到。”
　　加隆说着，看向对方如同融化的金球般的眼睛，无法断定，对方那属于旧神的金色眼睛是否在笑，还是隐藏着压抑多年的仇恨：“对你说吧，我做不到这个，你们自己的生命形式的确很奇妙，在这里是否存在，对你们不重要。对，你们在精灵界有备份的主灵，死亡对你们而言就像是吃饭一样普通。可我想活着，但，一个人活在对自己惟命是从的人群中间，是看不到自己在活着的。”
　　“为什么您要需求不同的意见？”
　　一期一振将自己滚烫的手放在衣兜里，痛苦地问：“作为主君，难道不需要绝对忠心的下属吗？”
　　“需要。”
　　“那正好，我们会证明对您的忠诚的。”
　　加隆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阵：
　　“不要再别扭了，一期一振，你想自杀，这算什么忠诚，难道忠诚的定义，不是活着保护自己和最重要的人吗？我想说的，可都说完啦，总之秋田不能死，你也不能。你就好好看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纵使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一切都会过去……我说这话，您生气吗？”
　　“当然。”
　　“人总是为听到自己不喜欢听的话，或者是为别人激烈的态度而愤怒……因为人的心里有一层墙壁……保护着自己柔软的心。激烈的态度，或不喜欢听的话，总会动摇心里的墙壁，墙壁坍塌之后，就会失去自己的意志，一切都荡然无存，而愤怒，正是墙壁动摇的标志。两个人同时愤怒，是因为墙壁同时动摇，而动摇的结果，就是失去一面墙壁，甚至失去一条生命。”
　　一期一振眼神空虚地注视着前方，说。
　　“看看，看看，看看你。”加隆将烟头一甩，说：“你说得这样透彻，为什么还是不能为了自己活下去？”
　　“我不想感受任何人的愤怒了……”
　　一期一振凄凉地微笑了一下，显得格外疲劳，格外地被在这所本丸里经历的一切累坏了，这表明他的生命也是岌岌可危，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想方设法地将自己刀刃上那把魔锁拆下来，自己跳到刀解用的传送阵里去，或者拽着弟弟们一起去。
　　“所以你为了不让我发火，想让你弟弟死，然后你也死，对不对！我现在就对你发火！”加隆的怒气终于压抑不住了，一把将他拉起来：“我艹你妈的！你竟然他妈的在好心让你白拿工钱的老板面前说要自杀？对一个有抑郁症，不吃药就活不下去的上司说要自杀？你这个王八蛋，你真他妈这么说了，而且你还像一个胆小鬼一样说完就要跑回去切自己和弟弟的肚子？让血飚得满屋子都是，你就那么希望成为给我制造退伍老兵式噩梦的傻逼吗？我给你表达一下你多么傻逼：你，蓝毛，土爆了的头型，洗剪染的代表，你假装道貌岸然实际上一点道德修养都没有，只顾着给别人添乱，你和粪坑里的炸弹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能看出来，你以为自己很忠诚很骑士道，但实际上你就是没人理睬的臭狗屎！你以为你比所有人都要遵循骑士精神吧？哦，也许你在没成为付丧神之前是个终日自以为是的码农或写多少小说也卖不出去只好一边自卑一边孤芳自赏的作家？好吧，谁他妈关心你他妈上辈子是干什么的！因为你只要将自己不当好东西，什么都不重要，连你都不关心你自己，没人把你当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你完全就是一块免费派送都不会有人要的街头废铁！你那吸血伯爵的漂亮打扮里面根本没有一个会思考的大脑！你活该为自己感到耻辱，你这个不懂得生命和生活的意义，遇到什么事都想抢先一刀了结自己的傻逼小混混！”
　　加隆在骂他一通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将对自家混蛋哥哥的气，完全撒在一期一振身上了。而一期一振却显得异常难过……是的，这个付丧神远非表面上的那么温柔而快活，他的脸惹人疼爱地痉挛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
　　他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别忘了他之前正在洗自己的衣服，转过脸，继续对一期一振说下去：
　　“关键是，无论你自杀不自杀，都会有人将你的命当成一条命，也有人不将你的命当一回事，还有无数的人希望你死掉。所以你就算不那么重要，就算你白领工资不干活，也别用自己的血去盖满屋子，这让觉得你碍眼的人高兴，……跟放弃战斗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说，他妈的赶紧停手吧。”
　　他不说话了，因为一期一振突然扑到了他的背后死死地抱着他，就像个小娘儿一样。他能感到对方的泪水不断地从脸上落下来，直到将他的衣服打得像是扔到了水里：
　　“您一定是……对我说这样的话，想要我为您卖命，对不对？想要我为您去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