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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商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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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冒着风雪大步走进济生堂,这会儿医馆里没什么求诊的病患了,所以他们一进来,吴大夫就看到他们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凉玉将点心匣子和酥糖递给阿东,腾出手来摔了摔身上的雪花,笑道:“没有,我们俩出来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您和串儿。”
既懂礼又知进退的孩子,很难不令人心生喜欢,吴大夫点点头,问道:“可用过晌饭了?我们还没用,正好一起吃点吧。”
胖子生怕沈凉玉推辞,忙插口道:“那可太好了,我们这一晌着急忙慌的,一口热乎的都没顾上吃,嘿嘿…”
大成在边上撇嘴。
赶着这个时候来,不就是来蹭饭的吗?面皮忒厚了!
“沈玉哥哥!胖子哥,你们来啦!”串儿从后堂冒出头来,欢呼一声冲了过来。
他冲的太快,眼看着要摔倒,沈凉玉连忙伸手接住,忍不住训责道:“小心脚下,天冷了,地又滑,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串儿吓了一跳,但脸上还是笑盈盈,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懂不停点头,“你们可来了,我老想你们了。”
沈凉玉莞尔一笑,仔细端详着他,见他比着上次见面胖了不止一圈,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显然跟着吴大夫过的不错,心下稍安,才道:“你这要跟着吴大夫学东西,我和你胖子哥也有许多事要忙,这两天就没过来,你这几日可曾听话?”
自从串儿认了吴大夫做爷爷,吴大夫似是有了主心骨,日日盘算着要如何将这个半路孙子培养成一代杏林圣手,沈凉玉自是不好三天两头过来,以免招惹的串儿无心向学。
“我很听话,我还跟爷爷学了《汤头歌》、《药性赋》,这几天刚背会了《六陈歌》呢。”
沈凉玉挑眉,故作惊讶道:“哦?这么厉害呢?那我考考你,六陈指的都是哪六种?”
“枳壳、陈皮、半夏、麻黄、狼毒还有吴茱萸。”串儿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沈凉玉,像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崽儿,就差一条尾巴了。
沈凉玉见吴大夫暗暗点头,便知道他说的准确无误,自是不会让他失望,一边击掌一边笑道:“哇!真厉害!我们串儿真是聪明。”
吴大夫一脸欣慰,口中却道:“你不要尽夸他,免得他生了骄矜之心。”
“爷爷,我不会!我会跟您好好学,这样的话,以后沈玉哥哥和胖子哥哥生病了,我就可以帮他们治病。”串儿反驳道。
胖子佯装恼怒,啐道:“嘿…这大年下的你咋就不盼哥哥们点好呢,赶紧呸呸呸……”
串儿一听,赶紧“呸呸”了两声,一脸讨好地抱着沈凉玉胳膊,“沈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你别理你胖子哥,他逗你呢。”沈凉玉哈哈笑道。
正说着,阿东走过来言说 饭已经在后堂摆好了,请几人过去用饭。吴大夫颔首,“走吧,先用饭,正好我也有个事想与你们商量商量,吃完饭再说。”
沈凉玉微微一怔,点头应是。
医家注重养生之道,一顿饭用的寂静无声,沈凉玉心头有事,没有吃多少,反观胖子却是没心没肺,大吃特吃。
阿东斟了杯茶,双手呈给吴大夫,笑道:“师父,你们先坐着,我和大成去前面看着,有病患来了我再过来叫您。”
“嗯。”吴大夫点点头,接过茶浅饮一口,见阿东和大成都出去了以后,才斟酌着开口道:“这件事放在老夫心头有些时日了,眼下临近年关,却是不可再拖了,今日恰巧你们来了,说起来你们也算串儿的半个兄长,你们听听老夫的想法,也好替他拿个主意。”
沈凉玉心中疑惑,正色道:“吴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吴大夫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沉吟道:“那日匆匆的认了个亲,许多繁文缛节都省去了,亲朋好友那也都没有打过招呼,旁的时候倒也无妨,但眼看就是年下了,少了不要开祠祭祖,串儿没有入族谱,祠堂是进不得的,他跟着老夫走亲访友,旁人若问起,这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为免传出什么闲言碎语,老夫琢磨着不如寻个日子,将串儿记入我吴家族谱,这样一来,名正则言顺,你们意下如何?”
记族谱那就意味着要改姓,那么钱家的香火传递到此便要断了。姓氏传承,意义非凡。纵观历史,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香火承继都是头等大事。沈凉玉一时倒不好替串儿拿主意了。
她看了一眼串儿,见他仍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左顾右盼,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恐怕还不知道改姓意味着什么呢。
她稍稍沉思了片刻,才神色凝重道:“这个恐怕不太好。您想必也听串儿说过,他们老钱家也就剩这么一棵独苗,钱爷爷一路辛辛苦苦拉巴着串儿逃荒到这里,不就是怕他们钱家绝了后。现在让他跟着您改姓吴,我觉得这实在有失厚道。”
气氛瞬间凝固,连一向吊儿郎当的胖子都坐直了身子。
听沈凉玉提起爷爷,串儿突然变得安静,呆呆地坐着,泪珠很快从眼眶蹦了出来。
“爷爷…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他的声音略带哭腔。
吴大夫安抚性地揉了揉串儿的小脑袋,“你说的也对,是老夫私心作祟,思虑不够周全。”他思虑片刻,接着说道:“不如这样吧,串儿依旧记入我吴家族谱,做我吴家的孙子,但是老夫允他兼祧吴钱两家香火传承,以后他若得子,长子姓吴,次子可改回钱姓,若只得一子,便由孙辈延续此协定,你们觉得如何?”
沈凉玉同意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最终还是要看串儿的意思,他若同意,我们便没什么意见。”
“对,我们没意见。”胖子附和道。
“串儿,你可愿意?”吴大夫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自觉的紧张。
串儿看看吴大夫,又看看沈凉玉,双手不安的搅动着,嗫嚅道:“我…我听沈玉哥哥的。沈玉哥哥若是觉得好,那我便同意。”
老者转头望向沈凉玉用眼神无声的询问。
沈凉玉叹了一口气,这还用得着再问嘛,“我觉得可行。”
“好,好,好。”虽然早预料到结果,但是亲耳听她应承下来,吴大夫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沧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好似完成了生平最难得的梦想,又似卸下了肩头沉重的负担,令人即便只是望一眼,也跟着生出一股轻松愉快的感觉。
这种愉快的氛围一直延续到阿东将两人送回到城隍庙才消散了几分。
眼看着阿东驾车消失在大路尽头,胖子挠了挠后脑勺,才后知后觉道:“诶?我怎么突然有种把串儿卖了的感觉呢?”
沈凉玉有些好笑,佯装认真,问道:“那你把串儿卖了多少钱?”
胖子闻言顿住了脚,“对呀,钱呢?这吴老头就上下嘴皮子一哆嗦,就把我一个好弟弟拐跑了?这不明摆着空手套白狼?!”
沈凉玉大笑转身,将一脸懊悔,兀自捶胸顿足的胖子丢在了身后。
其实在看看来,这样的结果对串儿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这个朝不保夕的灾年,很多人为了给孩子谋条生路,不惜骨肉分离将孩子插草标卖甚至白送的也不在少数,现在吴大夫肯收养他,又允许他继承本家香火,实在算的上是万幸了。
他们二人刚踏进村子,便看见场地上围了一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未等靠近,就有人喊了一声:“头儿回来了!”
大家都齐刷刷转过头,让了条路出来,沈凉玉有些疑惑,连忙大步走过去。
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不停哀求,刘勇则一脸不耐烦站在一边。
妇人见沈凉玉回来了,一路膝行着爬了过来,“求求您,大发慈悲,不要赶我们娘俩走,等我病好了我就能做事,我会洗衣烧饭,砍柴也行,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
“这是怎么回事?”沈凉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连忙去搀她,可是妇人怎么都不肯起来,一个劲的磕头。
“勇哥要赶她们娘俩走……”有人小声报告。
“这么冷的天,怎么突然赶人走?”沈凉玉看向刘勇。
后者眉心跳了几跳,微微躬身,开口解释道:“不是我不讲人情,他们母子俩来咱们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大的这个还要白搭几幅药包子,这不是给咱们添乱吗?”
随着加入的流民和乞丐越来越多,城隍庙现在俨然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村落。对于这些乞丐和流民来说,在这样一个随时都能冻死人的严冬里,能吃饱饭,能有地方住,城隍庙不是天堂却胜似天堂。人一多,麻烦随之而来。劳力怎么安置,口粮如何分配,都成了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城隍庙里此时的冲突便因此而起。
这对母子大的病,小的弱,没什么劳力输出,却比其他人还要消耗物资,难免让人生了厌弃之心。
沈凉玉弄清楚缘由,觉得问题不大,弄成这样完全没必要。跟同事讲话习惯直来直去的她,便直言道:“先让他们住着吧,咱们这么多人一人匀一口也够他们娘俩吃了,外面下这么大雪,他们娘俩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大家能一起撑到现在不容易,无论有什么事就更应该相互扶持、相互理解。”
众人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纵是她语气不重,刘勇仍是像被迎头浇下一盆凉水,他自觉在这群人中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一心想大展手脚好好表现一番,好让沈凉玉高看他一眼,没想到沈凉玉会因这么点小事扫他面子。心里这么想着,面上难免带了点恼羞,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也好,是我自作主张了。”
沈凉玉心中挂着韩伯阳的案子,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庙门。
徐茂见他脸色不对,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勇哥不要想多了,头儿毕竟还是个孩子,我看他也不是故意驳你面子,你别往心里去……”
刘勇点点头,勉强笑道:“我没事,你快进去吧,不是有事要找头儿吗?”
徐茂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