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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 ...

  •   回到药炉的时候,屋内早已有人在等着了。

      男子长身玉立,温文儒雅的儒服偏偏让他穿出了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紫色的绣边纹样更是让他骨子里的贵气难以隐藏,不过此时他微微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竹简,安静的模样倒是将眼中的张狂敛去七分,看起来柔和不少。

      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掀起眼帘看向来人,微微上挑的眼型看起来有些锐利,不过此时明显带着困惑:“师兄去哪里了?今日你应当是没有课的。”
      颜路应道:“去了师叔那里。”

      张良便不说话了,显然是对他等了这么久的一个最好解释。
      毕竟师叔对待几人的态度谁都心知肚明,他虽然不想,但也无可奈何。

      颜路进了屋子,缓了缓略微冻僵的四肢,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掌门师兄道我频繁出远门耽误了学生们的课业,要说教我一番,”张良坐下,将竹简又拉开一点,“我便来师兄这里躲躲。”
      颜路好笑:“他要是真要说教,你便是躲到这里,也逃不过的。”

      “我知晓,不过,”张良从竹简中抬起头看他一眼,唇角一挑,露出一个颇有些孩子气的笑容,“等他忙完了,想起这件事再说。”

      颜路无奈地摇摇头,倒也不再说什么。
      毕竟这么多年三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般,无论如何,他尽量当着和事佬便是了。

      周身渐渐暖和过来,他整了整衣衫在那人对面跪坐,便给自己倒茶边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来,是又要向我辞行的。”
      张良摇摇头,目光没从竹简中离开,“名家那位继承人不来,我就没有走的必要了。”

      颜路喝了口茶,黑漆茶杯中茶水微晃,他悠悠道:“公孙先生不来,你就不走了?”
      对面的人动作一顿,捏着竹简的手微微发白,目光好像也凝在了文字上,没法再移动下去。

      这位师兄,很清楚他几次三番出行的目的,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说罢了。
      还由着他,甚至帮着在掌门那边隐瞒。

      如今他应当继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毕竟计划还没开始,一丝风声都不能泄露出去。

      可……那人就这么轻飘飘地问出来了,他却突然有点……不想骗下去了。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颜路率先打破沉默。
      “君子当有四方之志,你想去,去就是了,掌门师兄那边有我。”

      那人开口说出来的话依旧轻缓柔和,不着不慌的语调听着便让人舒适,可闻言,对面的人却将眉头锁得更深了。
      顿了顿,他才道:“师兄,你不怕吗?”

      言语中竟带了些小心和迟疑。

      颜路轻轻一笑:“怕什么?掌门师兄能将我逐出庄内不成?”
      张良没有回话。

      那人明知道他想问的不是怕不怕掌门师兄,可他仍是浅笑着给了他一个并不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呢?
      是不想谈,还是,不想让他有后顾之忧?

      可这担忧,又怎是一两次装傻放任可化解的?

      张良闭了闭眼,突然觉得手中的竹简不知不觉重了许多,他几乎拿不住。

      可却在此时,又听那人道:“掌门师兄的威严可是愈发浓重了,不止是你,师妹初来乍到也是怕得不行。”

      颜路似是顺口聊了一句,面上依旧带着笑意,手中已从那一堆竹简中拿了最上方的一卷,喀拉一声轻响,竹木简牍已被拉开几分。
      张良目光落在那几列小篆上,口中却不自觉地重复了着方才那人的话:“……师妹?”

      没等那人解释,他自然想明白了这称呼之后所代表的是何人,微微诧异于师叔给她的身份,一边又问道:“师兄遇到她了?”
      “嗯,从半竹园出来时与她聊了两句,”颜路似是想了想,才又笑着接道,“是个聪慧伶俐的姑娘。”

      张良手指摩挲着竹简的木制边缘,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眼中闪过的神色莫测,眉目并未拢着,却让人觉得这人心情不是那么明朗。

      留县……
      可从未听过有这个地方。

      这人一照面嘴里说的便没几句实话,聪慧伶俐?
      怎不是鬼话连篇?

      颜路一瞧这人面上兴致缺缺,不由奇了:“你对她,不感兴趣?”
      对方也是疑惑:“我为何会感兴趣?”
      颜路道:“我以为你当日帮着师叔劝掌门师兄留下她,便是因此呢。”

      “不过是见机而作罢了,”张良反驳道,“以师叔的性子,决定了的事难有回转的余地,既如此,自然要顺着师叔的心意。”
      颜路恍然大悟:“我还以为……”
      “师兄以为什么?”张良皱皱眉,“我既然对公孙先生苦恼,又怎会自揽麻烦?”

      麻烦?

      颜路无奈扶额。
      他这位师弟,以后莫不是要避女子如蛇蝎?

      这可怎么好啊!

      --

      关于颜路的愁绪,白芷一概不知,她只知晓,一定要找些旁的事来做,不然迟早有一天,她怕是会直接晕在棋案上。

      荀况又拉着她下了一天棋,直到她看那棋局都要看吐了这人才终于放了她离开。

      冬季的白昼本就比较短,白芷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是晚上六点左右,不过夜已经降了下来,她掀开帘子出门,暖气与亮光一下子褪去,只剩下远处的黑暗与周身冷肃。

      接过小宝递来的油灯,她披着狐裘一步一步缓缓地在庄内走着,昏黄的灯光在她手心上绽放,随着她的步伐一点一点移动着,显得这夜里尤为寂静。

      头发照样拢至左侧肩膀,由一根发带简简单单绑着,倒不是她追求简朴……只是这身体头发太长,梳马尾又束不起来,发髻她又不会,只好装作自己嗯……别具一格了。

      要不要……剪掉?

      古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若是一剪子剪了,好像有点对不起这身体原来的主人……

      算了,忍一忍,也就是洗的时候麻烦些,其它倒也还好。

      还好……吧?

      “什么人!”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一声断喝骤然自身后不远处响起,中气十足又低沉严肃,吓得她手一抖,手上油灯的火光颤了两下。

      饱含力度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白芷的心跳还未平稳,便已经转了身,那人将油灯抬高,看见了她的模样。

      伏念皱眉:“你……”

      灯火因被纱布笼罩显得有些昏暗,却仍旧能看清少女的模样,眉清目秀的脸上此时带了些许僵硬,明显是被惊吓过后的紧张尚未得到缓解的结果。

      伏念的神色微松,颔首道:“是你。”

      掐了一下指关节,令自己冷静下来,白芷行礼乖顺地道了声:“掌门师兄。”
      那人的动作似是因这个称呼有些微停顿,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问道:“你这是从师叔那里回来?”

      “是。”白芷语气平静地回答了,看到那人动作上的示意,便明白这人是要送她一程,也不推脱,话音一顿也跟上了那人的步子。
      “荀爷爷今日得了弈秋的棋局,兴致颇高,拉着我研究许久,直到这个时候才放我回来。”

      本是想着两人不熟,并行难免尴尬,她这才挑了有关荀况的事与他缓缓说着,倒也没奢求这位掌门纡尊降贵与她聊起来。

      不过那人还偏偏又开了口:“师叔善弈又好弈,见了与之相关的东西,定然开心。”

      白芷偏眸瞧了那人一眼,虽还是端正严肃的模样,但也不知是否是灯光的作用,浅褐色裘皮大衣包裹下的伏念,长眉舒缓,竟好像温和了不少。

      她这边偷瞄着,冷不丁那人目光一动,与她对了个正着。
      眼睛细长,眼神冷肃而幽深,白芷顿时心下一惊。

      她正要收回视线道个歉,那人却道:“不过师叔常常因此不顾身体,他既亲近你,你便在此事上多劝劝他。”

      咦?
      竟是说起了这个话题。

      她倒是没想到这位经常被荀况责骂的掌门原来这么关心自己的师叔,她还道这人对待荀况只是小心谨慎呢。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两人没有说太多话,白芷居住的院子已经到了。

      伏念先停了脚步,他侧过身,面向白芷,却又没有看她,只是眼帘半垂,似是在斟酌即将说出口的话。
      白芷并不着急,只是安静等着。

      冷风忽起,吹动他额前的垂发,火光在灯架上颤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变换,或深或浅。
      他终于开口。

      “‘有教无类’,这是子房劝我时用的词。不论贵贱贤愚,都应该,也都可以受到教育,那又为何有男女之分呢?”伏念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这是他不能忽视的独特之处,在安静的夜里更加清晰,“于是我同意你留了下来。”

      白芷垂眸,静静地听着。
      她或多或少猜到了面前的人会不同意,却没想到最后让他松口的人,竟是张良。

      张良……

      这个在脑海或嘴边流转过千万次的名字,无论何时都会在她的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他太耀眼了。
      即使如今敛其锋芒,将年少骄傲与意气风发沉淀在不为人知的岁月中,可他出现之时,依旧是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

      努力低调也无法低调,这是另一种张扬。

      她轻声道:“多谢伏念掌门以及小圣贤庄所有人予我一个容身之所,此恩,白芷没齿难忘。”
      原本清脆的声音被她压得极低,像是郑重,每一字都饱含感激。

      伏念的目光闪了闪。
      那人低眉顺眼,乖巧的模样好似他在欺负弱小。

      ……虽然他好像真的是在与弱小对话,可他没欺负吧?

      回想了一遍方才说出口的话,再开口时,伏念掌门几乎是用了这辈子最柔和的语气:“我说这些,并非是想得到你的感激,只是想问,庄内的课,你可要来听?”

      白芷愣了愣。

      课?
      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左右没什么事,又能学习古文化,自然好啊!

      白芷眼中一亮,忙不迭点头:“要!”
      隐约间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可仔细看去,仍是那副严肃端正的神色:“这两日我便安排你的位置,你准备一下便可以来上课了。”

      白芷点头应下,事既然说完了,也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她行了个礼便转身向院内走去。

      灯火在她手上轻晃,聘婷身影于暗夜中影影绰绰,并不能窥见全貌,也因此更觉单薄瘦弱。

      伏念突然下意识唤出了声:“师妹。”

      那人止步,回头,灯光映在脸上,还未及笄的容貌尚且稚嫩,眉目间却满是被现实逼迫无奈练就的稳重成熟。

      一贯严正持重的掌门突然莫名的心软了。

      如若他有一个这般年纪的妹妹,是万万不会让她寄人篱下、过的这般委屈又辛苦的。

      说起来,她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孤苦无依,想寻一庇护活下去罢了。

      生来命苦,不得自由。
      都是可怜人。

      他道:“方才或许吓到你了,我并非有意。”

      虽然算不上道歉,但这般肯放低身份的解释也是叫白芷惊讶了。

      莫非有什么改变了这个掌门人的想法,让他不再排斥她这个外人了?

      一时半刻找不到答案,白芷也很快收起了惊讶的神色,笑了起来。

      “意外而已,人之常情,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笑容疏朗,眼神清透,神色中丝毫介意也无。

      语毕,行礼,转身进入房间,瞧不见了。

      伏念收回目光,一步一步顺着院门前的小路,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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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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