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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柳橙汁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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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江小白便瞧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朝自己微笑,他模样端正,佩戴一副无框眼镜,目光含蓄内敛,又不乏精明,绝非死气沉沉,这外表比江小白预期的,好上太多。聊天时分寸火候掌握得甚佳,有趣又不逾越。两个人世界观人生观比较相似,而且全都趋于保守,聊得还算投契。
江小白就不明白了,这样一个相貌气质谈吐俱优的男人怎么就会沦落到相亲的地步。
莫非有什么隐疾?
总之江小白对他甚有好感,只是,这种好感友谊的成分居多。当然,并不是没有发展的潜力。江小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很难会爱上柳致,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一起,反之,他们的恋爱还会很稳妥。她更清晰地感受到,对面的柳致也拥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是一样的人,要安全多于感情。只不过柳致是个性使然,江小白则是遭遇使然。
柳致很贴心地没提到江小白的身世,渐渐熟悉以后,聊来聊去大多是生活中的趣事。江小白认为有必要诚实一些,把自己失业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柳致却不怎么在意,显然,他现在的收入足以让另一半的财务状况显得不那么重要,更别提以后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对彼此饱含兴趣的一对男女不知不觉便聊了整整三个小时,聊天的愉悦全然来自于两个人的相似,一看时间连柳致自己都有些惊讶。最后柳致买单,坚持送江小白回家,不过中途要依父母之命顺路去接一趟还在上大学的柳澄,省得再折返回去。
柳致说,其实学校离家里很近,可柳澄为了更专心地学习,选择了住宿。每周五他都要接柳澄回趟家,改善下生活。
“我这妹妹呀,”柳致打趣道,语气里有说不出的亲昵,“和我一样,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这份亲昵让江小白很是向往。江帆和她虽然也很亲,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两人之间多少要隔上一层。江小白倒没料到,当初生龙活虎的柳澄会长成个学霸。
车停在了S省海洋大学的门口,柳致打过电话后,不一会儿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便快步走来,本是向着副驾驶的方向,见到里面有个陌生人坐着不由自主地愣了愣,转而走向后车座。
她将身上斜挎的运动包往里一扔,灵活地钻进车里。柳致扭头介绍:“这是江小白……”他迟疑了一下,介于江小白在场,没有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出那句“江帆的堂姐”,又不知给江小白安插个什么样的身份合适,转而道:“江伯伯的侄女。你就叫姐姐吧。”
不像这个年纪酷爱打扮的女孩子,柳澄一张脸素面朝天,穿着也较为随意,帽衫外面套着夹克。她灿然一笑,嘴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小白姐。”
柳澄的笑容干净舒服,浅浅淡淡的,算不上甜腻。江小白觉得很喜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贝壳般整齐洁白的牙齿。细看之下,还是从容貌上找到了柳澄儿时的一些影子。
江小白试图找一些话题:“学的是什么专业?”
柳澄坦然道:“海洋生态学。”
“哦,”江小白拉长了声音,对这个专业知之甚少。她记得小时候柳澄的房间里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贝壳和海螺,柳澄还养过三条红金鱼,可惜后来被江帆报复倒进马桶里冲走了,每每正面交锋多是江帆败下阵来,也只有他会耍这种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后来自然是被柳澄狠狠修理了一顿,“现在是大三吧?”
“对,正是忙的时候。”语气中颇有不满的情绪,似乎弥足珍贵的学习时光被掠夺了。
柳致不以为意:“大一大二也没见你轻松啊。劳逸结合知不知道?我再忙每周还是要回家一趟。你也不能例外。”
柳澄扁着嘴:“知道啦。”说完去拉运动包的拉链,一一翻过里面三本厚重的教材,突然惊呼一声:“糟糕,我忘把那本微生物工程装进来了。”
柳致一边说她冒失顾头不顾尾,一边犹疑地问要不要回去取。
“那倒不用,”柳澄露出狡猾的笑容,“就是得提早回去一天,有篇论文得参考这本书。”
柳致从后视镜上瞪了她一眼:“故意的是吧?”
“兄妹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儿基本的信任,”柳澄恨不得发个誓,“这篇论文是要交给薛教授的。我正准备考他的研究生呢。他是学校里的老教授了,也是唯一自告奋勇教本科生的教授。教课时和气得很,但对收徒的把关相当严格。以他的学术水平,去到更好的大学里发展绰绰有余,只可惜人家一心钻研学术,不在乎这些。所以我在他的课上一定要好好表现,半点马虎不得,争取留个好印象。”
人比人气死人,再想想她家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成器的江帆,江小白只觉得羞于启齿。
柳致有些无奈:“这话你还是留着和妈说吧。她整天担惊受怕的,就怕你步了我的后尘。”
男孩还好说一些,女孩耽误了终身大事可就真的成愁了。
柳澄凑过脑袋来:“你要是我亲哥,就帮我说两句好话。”
柳致瞪大了眼睛,单手指着自己:“我?正经的反面教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江小白扑哧一笑,柳致和柳澄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柳致目视前方:“你应该见过我妈吧?”
江小白努力回忆了一把:“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太小了。”
“等你见了她就明白了,”柳致说完又觉得不太妥当,见面还没几个小时就谈到见家长的事了,连忙转移话题,“江伯伯的身体还是那么好吧。”
江小白点点头:“每天晨跑一小时,风雨不误。”手机忽然响起,原来是江帆打来的,江小白刚接通,便听见那边劈头盖脸地说了句:“你居然在和钢牙橙的哥哥相亲!”
柳澄就坐在江小白身后,一字不漏地把江帆的话收入耳中。
江小白虽未察觉却意识到江帆的话有被柳家两兄妹听见的可能性,在他更加口无遮拦之前连忙出声提醒:“啊,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江帆立刻压低了声音问:“柳枝也在?”鉴于他和柳澄之间的“深仇大恨”,江帆恨屋及乌地给柳致取了外号。
江小白“嗯”了一声,江帆愤愤道:“你都不知道,我妈刚刚夸了他多久,贬了我多久,就跟我不该再世为人似的。吴阿姨从老家带的土产,我妈让我给你捎点儿来,现在我就在你家楼下,正好看看这根金枝到底有多好。”
江小白怎会不明白,大伯母让他来送东西只是个幌子,真正为的是刺探情况。让江帆来做鹰犬还真是没有一点儿违和感,他天生就是这块八卦料。
很快,江小白便瞧见江帆的车,江帆在车里挥手致意。三个人先后从车内走出,江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柳致:“好久不见,柳大哥。”这声柳大哥叫得十分亲切,颇具古人风范。
柳致很自然地笑起来:“都长这么高了。模样倒是变化不大,还是个大帅哥。”
江小白盯着洋洋得意的江帆,一盆冷水浇下来:“得瑟什么,人家是客气。”转头对柳致说:“别夸他,他真能飘上天的。”
江帆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别总嫉妒我貌美如花,一表人才成吗?”
江小白失笑:“白挨呲儿了是吧。你这样的朽木,连神仙也雕不了。”
“你们姐弟的感情还是这么好。”什么话从柳致口中说出都显得很真诚。
面对精英两兄妹,江小白只觉得自惭形秽:“跟你和柳澄肯定是没法比的……咦,柳澄呢?”两个人这才发现同车的柳澄并没有下来。
江帆诧异地问:“钢……柳小妹也来了?”叫钢牙橙叫惯了,一时间没改过来。
柳致一面向车边走一面扭头道:“顺路把她捎回家过个周末。”
江小白用手肘拱了拱江帆:“注意礼貌啊。人家现在可是大姑娘了。”
“嗨,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再怎么记仇,至于跟以前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过不去吗。”
江小白很想说,以他的人品,肯定是至于的。结果这话还没出口,江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已经不在乎,主动朝柳致的那辆奥迪A6走去。
柳致正皱着眉头敲打窗玻璃,示意柳澄出来。柳澄打开了车顶的灯,手捧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不耐烦地朝柳致摇摇头,继续埋头苦读。
江帆跟过来,倒是没客气,直接打开了车门:“柳小妹,这么用功啊。”
柳澄冷淡地掀了掀眼皮:“读得懂还不读,让那些想读读不懂的人怎么办。”这些年来,柳澄爸爸可没少拿江帆作为反例,生怕家门不幸,也出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直接导致原本就鄙视江帆的柳澄更加鄙视江帆了。有段时间,“不要成为江帆那样的人”甚至成了她奋发向上的一份动力。
刚刚江帆那句“钢牙橙”彻底唤醒了柳澄少女时代因为这个外号被别的孩子取笑排挤的悲惨记忆。她本就要强,江帆无疑是让她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外号淹没在时光中,她也不再那么计较了,偏偏人未至声先到的江帆好死不死地又拿出来取笑她。
江帆一下就听懂了她的冷嘲热讽,本想一笑泯恩仇,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笑容立刻凉了下来:“也是,像我们这种生活五彩纷呈的人还真静不下心来。”
柳澄抬头,真挚地唤了声“江少爷”,儿时她每每打败江帆后总恶意地称呼他为江少爷,暗讽他身娇肉贵,弱不禁风。江帆闻言脸色立变,听到她饶有兴致地继续:“您可真是生不逢时。这要倒退几百年,您一准能成为欺男霸女斗蛐蛐的好手,一不小心还能跟西门大公子似的名垂青史。”
眼看着气氛愈发剑拔弩张,柳致轻巧地合上车门,打个圆场:“这丫头开玩笑没分寸,你别跟她一般计较。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说完冲向大部队走过来的一脸好奇的江小白莞尔一笑:“下次约你还肯赏光吗?”
和柳致相处,总觉得很轻松。江小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下次我请你。”目送柳致离开后,她才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江帆:“不是说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江帆脑海中全是车门合上后钢牙橙靠在后座上得意而不屑一顾地盯着他的图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我和她,势不两立。”
江帆虽然比较爱大惊小怪,为人处世却相当圆滑,再加上出手大方,人缘向来好得很,很少有人能把他气得鼻孔冒烟。江小白倒是觉得非常有趣:“没能化干戈为玉帛?是不是诚意不够?”
“和那只钢牙橙?”江帆神情激动,扯高了嗓子,声音变得尖锐,“她说我文盲!还把我比作西门庆!”
江小白忍不住笑起来:“她还真是看透了你。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一语中的,贴切,真贴切。”
江帆忿忿不平地说:“不就是个书呆子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别理柳橙汁兄妹了,我介绍更好的男人给你!”
“跟你一样的好男人?”西门庆的朋友能是柳下惠吗?江小白很不给面子地摇摇头:“我还是先和柳枝凑活凑活吧。”
江帆绷着脸,阔步走到后备箱前,抱起纸箱,纸箱里全是红薯。江小白要接过来,却被他躲开:“真当我是江少爷啊。快点儿去开门吧,我给你送上去,就当锻炼身体了。”
江小白没办法,走在前面,等到了四楼的时候,江帆已经气喘吁吁。江帆把红薯放在门口,朝里一望,瞪大了眼:“这儿是狗窝吗?”江帆通常只把她送到楼下,很少上来过,还是她刚搬出来时偶尔声称代表大伯大伯母突击检查一回,看里面有没有藏男人。几次扑空,也就意兴阑珊了。
江小白本来就不爱打扫,再加上以前工作比较忙,不知不觉屋子就成了这个德行,反正住的只有她自己,倒也觉得无所谓了:“这叫凌乱美,你不是搞艺术的吗?审美怎么这么俗?”
“凌乱是真凌乱,”江帆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美是一点儿没看出来。”他忽然收敛了玩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你真的喜欢柳枝?”
江小白避重就轻地说:“生活嘛,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合得来最好,合不来拉到。试试总没坏处。”
江帆干笑两声,对江小白消极的想法不置可否。江帆想,要是她再脚踏实地点儿,地都能给踏出个窟窿。江小白的毛病就是缺乏冒险精神,过于畏首畏尾,驻扎于当下,恨不得一成不变地过完一生,也许,她身上的时光从来都是无意义地流逝。
“要是你真打算和他搭伙,不用介意我。我对柳枝没什么意见。”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江小白作势要关上门,盯着靠在门边的江帆,示意他离身,“慢点儿开车。”
在门闭合前,江帆忽然用手扒住门框,幸亏江小白收手手的及时,才使那只白嫩的少爷手免遭挤压的厄运。江小白皱紧眉头:“干什么?”
江帆看着这个严格活在自己定下的框子里的女人,萌生出一种期待,哪怕一次也好,他想看看她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爆发出来的勇敢样子:“说你不喜欢杜允了。”
江小白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丢了江帆一眼:“神经病。”紧接着就合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