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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是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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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谁家的熊孩子在楼下狂嚷,似乎在呼唤小伙伴,不久后楼上另一个孩子开始回应,两个孩子隔着几米的高度,扯着嗓子你一言我一语,争执老半天。江小白愤怒地缩在被窝里,相当具有穿透性的声音刺进耳朵里,楼下的孩子叫楼上的孩子出去玩,楼上的孩子说家里大人不在没钥匙,嘚啵嘚啵……
楼下的熊孩子锲而不舍地毁掉了江小白对睡到自然醒的第二次尝试。
江小白唉声叹气地坐起来,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格子手帕和名片时一愣,真特么的不是梦。名片上工整地印着一排小字,淮泽集团,董事长的头衔后面跟着常静两个字,乍一看还以为是女人的名字。
昨晚她特地上网搜了搜,结果还真有这么个公司,还真有这么个常静,只是上边没附照片,这年头印张名片冒名顶替是轻而易举的事,哪怕是对一个妄想症患者来说。受教育程度越高,高到离谱的时候,精神方面往往容易出现问题,而智商却丝毫不受影响。可为什么会找到她?莫非是随机选定目标,结果她一如既往不幸地中了标?
再说,虽然她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就算有龙王,龙宫是破产了吗?虾兵蟹将是集体罢工了吗?不太应该落魄到要在地上搞个产业出来吧。
最让江小白觉得毛骨悚然的是,他还提到十五年前的事,十五年前可谓她美好人生急转直下的一个里程碑,残余在记忆里的痕迹就只剩漫天的大雨,尖锐的碰击声和冰冷的泥土。
这件意外在当时还引起了小小的轰动,要想调查到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想到有个妄想症患者把她定为目标还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江小白头皮都麻了。疯子是不可理喻的,江小白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一穷二白的自己会摊上这种奇葩事。
想到什么,江小白一个激灵拿起手机,意外发现了条新短信,银行卡的账户多出三万块。
江小白愁眉苦脸地扶着额头,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她亲爱的大伯瞒着自己老婆偷偷打过来的。江帆虽然吊儿郎当的,这点儿信用还是有的。十多年朝夕相处,大伯即便没有江帆百转千回的心思,多少也是看她长大的,一定是昨晚看出了端倪,今天就不动声色地把钱打过来,生怕她张不开嘴要钱委屈自己。
大伯下岗后就用手里的闲钱经营了一家小餐馆,结果越办越红火,小餐馆成了大饭店,前年还开了第二家。大伯事业有成,却不改艰苦朴素的作风,尤其是对江帆,用江帆自己的话讲,简直就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江帆鬼头鬼脑的,又是家里独生子,哪会一门儿心思地碰亲爹那颗大钉子,早把花花肠子挪到疼爱自己的亲妈身上了,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买车的时候也是先斩后奏,气得大伯当即和大伯母大吵一架,两夫妻足有一个星期没说话。
可对江小白,大伯向来慷慨解囊,出手阔绰,不等她开口钱便主动拿出了手,也许是由于江小白从来不曾开口的缘故。总之,江小白儿时被大伯暗中塞给的零用钱足足多出江帆两倍。
江小白了无生机地躺倒在床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尽管知道大伯是出于关心,可是这钱对江小白来说仍然具有那么一点儿施舍的味道。她并不是什么腰板硬的惊天动地的人,可寄人篱下了十来年,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早已为自己所深恶痛绝,甚至现在偶尔回忆起的时候,连呼吸都仿佛被套上了枷锁。
她的第一份薪水,是在大一给人做家教时领到的,不是很多,一个星期才赚到四百来块,捏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这份重量压在心里成了安稳。她像只从囚笼里逃出的麻雀,只想放声高歌,把几张钞票从信封里掏出来的一瞬间,掠过鼻尖的是自由的味道,令她陶醉。
前两年的学费都是大伯支付的,后两年她已经完全能自己负担。
尽管辛苦些,江小白却坚定无比地拥护着“劳动最快乐”的信仰,她本人就是关于这一真理的最强力证。所以,她只伸手够自己够得着的东西,去等价交换,这样就不用担心失去,不属于她的,她连一眼都不会多看,杜允除外。她看他时就像是在仰望太阳,满心向往却不曾想要占有。
她对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近乎苛刻的坚持,没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是不会明白的。近些年大伯暗里塞钱均被她一口回绝,便学得精明了些,让江帆套出她的银行卡号码,每次直接打过来,事后还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些钱她一分没动地存了起来,几年下来也积攒成了不小的数额。可这不是她的,她一直在等待时机,一口气把钱还给大伯。
理所当然地做着寄生虫而丝毫不感到难为情的江帆常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从亲爹手里抠出点儿钱来难得很登天似的,她倒为了直接被送到嘴边的肥肉而苦恼。他不知道,自己亲爹给的钱对他来说是肥肉,对江小白来说则是一支箭,锋利地刺入她心里最薄弱的部分。
为今之计是赶快找到工作。江小白深吸一口气,把诸多烦恼抛之脑后,振奋地弹坐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很快,她的精神头便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消失了,她是中文系的学生,专业本身就是冷门,学历、经验都不算出彩,比她出色的竞争者比比皆是,发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仅半个小时便身心俱疲的江小白忽然记起自己刚才拿手机实际上是想干什么,直接通过网页查起了天气预报,为了使结果更可靠些,还一连查了好几个网站,结果均指向一个方向,二十号是不折不扣的晴朗好天气,小太阳图标底下没有一朵乌云的好天气。江小白松了口气,更加认定昨晚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其实就算二十号真的是阴雨天,她也不会乖乖听话去找他,除非脑袋让驴踢了。这样做,无非是想吃颗定心丸。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江小白一看,也不知道今天吹得是哪股风,才隔了一天,大伯母居然又打了电话过来,难不成是发现大伯偷偷打钱给她,特地来兴师问罪。
江小白忐忑地接听,电话那头的大伯母却甚为和气,和气得让江小白眼前出现她笑得春风得意的脸。先是很牵强地扯了一会儿有的没的,等实在继续不下去的时候,才步入正题:“你还记不记得柳致?柳叔叔的儿子?小时候常来家里玩的那个?”
大伯母一连两个急切的提醒让江小白的心嘎登一坠,浓重的不祥感像面红旗在大伯母小心翼翼的口气中迎风招展。实际上在第一个提醒之后,江小白就已经想起了这个柳致。更准确的说,她想起的是柳家另外两个代表人物。
第一个就是大伯母口中的柳叔叔,柳致的父亲,他是业界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一手楷书写得行云流水,不少人都爱请他题字,其中不乏砸下重金来买的,江帆曾向江小白八卦过,柳叔叔的写的一幅字曾被某土豪花费十万块重金购得。然而,让江小白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价值千金的字,而是他这个人。柳叔叔是个典型的文人,高挑瘦削,沉默寡言,骨子里透出清高傲岸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看人不是看,而是毫不遮掩的审视,往往让对方生出一些紧张,不由自主地检查一遍仪表。不知何故,每每见到他,江小白都会想起高吟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苏轼。
第二个是柳叔叔的女儿柳澄。江小白对她的深刻印象源于她和江帆的针锋相对。起初,两个孩子之间不过是些小摩擦,后来小摩擦不断累积,成了大矛盾。他们越看对方越不顺眼,越不顺眼就越看,不遗余力地找出对方的毛病,狂轰滥炸攻击之。恶性循环下去,江帆和柳澄已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直到现在,点饮料的时候,江帆还会下意识地把橙汁称为柳橙汁,小时候他吃橙子的样子简直是在泄愤。
对于柳致,她的印象就仅仅局限于柳叔叔的儿子,柳澄的哥哥上,也就是压根儿没什么印象。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大伯生意越做越红火,手头宽裕,便购置了一套更大更好的房子。他们搬走了,自然而然地疏远了,柳致和柳澄也慢慢淡出了他们的生活。
“啊……记不太清了。”
“你们小时候不总在一起玩吗?”
准确地说她和柳致是一直在观战。因为但凡聚到一起,江帆和柳澄必定会打得不可开交,大多时候是口舌之争,但因为年纪小,时不时也动手。柳澄身强力壮,明明比江帆小一岁,却高出他一头,力气更是大得惊人。那个年纪男孩和女孩的差异还未过于显现,当时往往是发育较晚的江帆败下阵来。江小白还记得柳澄戴着牙箍,骑坐在气喘吁吁的江帆身上,一遍遍凶恶地问:“服不服?”柳澄无疑是江帆一帆风顺的人生中的一大坎坷,江帆的胳膊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就是拜柳澄所赐。
要不是战况总是精彩得令她和柳致目瞪口呆,说不定她和柳致会时不时品评几句,进而熟络起来。可是他们一直目不暇接,完全没有交谈的空当,以至于现在江小白对柳致毫无印象。
“这个柳致呦,已经长成男子汉啦,看照片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大伯母语气里多了一丝紧张,“这孩子一口气读了博士下来,现在做了医生,不知比小帆出息多少倍,就是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
大伯母顿了顿,没得到回应,一鼓作气地继续说:“我寻思着,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大家还都知根知底的,不如试一试,当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嘛。前天我碰到柳致的妈妈,她和我主动提起的,看起来很心急的样子,昨晚小帆回来太开心就把这茬儿给忘了。我也是推脱不掉才和你提一提,不过还是要你来定。依我看,先见一面聊聊也无妨,说不定投缘呢。人嘛,总要多试一试,才知道什么是自己喜欢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叫她去吃饭的。
江小白是很能理解大伯母的,就算她再独立自主,没成家就不算长大成人,始终是他们家的一份负担。自己嫁出去就等于去了大伯母的一块心病。
对待男女关系,江小白总有种莫名的恐惧。她是个很害怕依赖别人的人,同样也是个很容易依赖别人的人,一旦和谁离得过近,往往不知不觉就让对方融进自己生活里,当对方抽身而退时,便会受到与被抛弃等同的伤害。
天有不测风云,人心易变,谁也不能永远陪着谁。江小白深深懂得这个道理,采取的避免这种矛盾的方法很直接,就是刻意与每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欠别人什么,也不让别人欠自己什么,自然难以建立正常的男女关系。毕竟,男女关系的核心就是两个人相互依赖,依偎取暖。她太害怕自己去依赖,太害怕被抛弃。
杜允的离开形同一种抛弃,她难过得简直快要死掉。可是她却没有权利责怪别人,因为别人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她,太容易依赖罢了。
于她而言,比爱情更重要的,是安全感。缩在自己的壳里最最安全。
可是再怎么躲终究也要面对,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总是一个人。无论她如何极力克制,心底还是难免生出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许会遇见一个人,能够与他执手偕老,再也没有恐惧,再也没有疑虑。
江小白垂下眼睛,想着大伯母的话并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自己也确实到了年龄。凡事总要试一试,有锻炼才会有提升,承受不住打击的人往往是那些没受过打击的人。总之,最后她是答应下来了。没过半个小时,大伯母又欢天喜地地打来电话,说是对方约她今晚一起吃饭。
江小白郁闷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还是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