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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烫手山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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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纠结之后,柳澄很快沉沉入睡。江小白数次催眠自己无果,自暴自弃地睁着眼睛开始数羊,忽然从窗外传来响动。一开始江小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声音没有要停止的迹象,一直微弱地飘过来。江小白这才确定,那是一声声猫叫。
她在心里低骂一句,起身走到窗边,被冷不防窜上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朝华肆无忌惮地坐在窗台上,脚踩空调机箱,笑眯眯的。见江小白迟迟不打开窗户,他慢腾腾地敲了敲玻璃。
这儿是五层,江小白已经非常确定,他不恐高。她不情不愿地往上扳了下安全锁,同时回头瞥一眼仍在熟睡的柳澄,一点点往旁边推窗户。
江小白一脸防备,隔着两指宽的缝隙问:“你想干什么?”
江小白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心情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上,这是别人对待他的常态,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引以为傲。一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恨他,他活得就更有动力了。
朝华不需要这条缝隙也能听见她说话,这条缝隙是为她的耳朵准备的。
他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陪你”。
本该温柔缱绻饱含深情的两字一经他的嘴就变了味,听着更像是揶揄。江小白毫不领情:“我要睡了。”
朝华做出个请便的眼神,意思是要睡就去睡,我就在这儿看你怎么睡。她翻来覆去多久,他不是没听见。
“你就不怕被常镜发现?”江小白说这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飘去,常镜他们一行住在七层。
朝华莫名其妙地看她:“有什么可怕的?难不成你怕他以为我们偷情?”
江小白在心里使劲儿呸了一口:“不怕你怎么不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和他一较高下?整天躲躲藏藏,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第一,我没躲,是他找不到我。第二,”朝华露出狡猾笑容,“我这箭还握在手里,没放出去呢。一个好猎手享受的是折磨猎物的过程,看他们心惊胆战,精疲力竭……”
江小白听得脊背发凉:“我实在搞不懂你们两兄弟的事,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朝华转头望向明灭的星光,淡淡道:“我曾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海底监牢里十年。那里终年一片死寂,只有无尽的虚无和黑暗。我日复一日地与死寂为伴,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作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还活着,可以说是度日如年。是对常镜的恨支撑着我度过了这段时间,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让他经受比我经受的更为惨烈的痛……”
江小白却从他平静的语调里感受到了挥之不去难以磨灭的阴影,常镜狠起来,也真是挺要命的。冤家宜解不宜结,江小白试图做个解铃人:“也许,常镜本意是想让你好好反思一下。他不没伤害你吗?这说明他还没放弃对你的希望,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朝华扭过头来,负责地解释道:“哦,和他没关系。我在苍海域闯了祸,是苍海龙王把我关起来的。后来我把守在门口的虾和螃蟹全都烤着吃了,逃了上来。”
江小白忽然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去。她深吸一口,努力压抑怒火:“能不能说重点?”
朝华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耐心的听众不是好的垃圾桶。倒叙,懂吗?”
江小白差点儿拍案而起,老娘一天到晚受你监听,大晚上的失眠还得听你瞎嘚嘚,燃烧自己的智慧去煲心灵鸡汤,容易吗!然而,当好奇心占领高地时,节操就真的见鬼去了。她微微一笑:“请继续。”
本着迎合听众口味的精神,朝华改用了正叙手法,从自己出生开始一直滔滔不绝地说到了青少年时期,清晰地展示了所有的细枝末节,连学走路时跌了几个跟头都如实告知。
“希腊神话里不是有个叫罗基索斯的人,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吗?我那时候帅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啊,虽然别人都没夸过我,但我知道自己是真材实料的,不然鱼啊虾啊的怎么一见我就抖个不停呢……”
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朝华口干舌燥地回头一看,江小白趴在窗前歪着脑袋睡着了。他凑近脑袋,趁着月色仔细端详起她来。
她的眉毛弯弯细细,聚而不散,不大不小总是藏不住情绪的眼睛此刻轻闭着,睫毛微微颤动,表示睡得并不安稳,朱唇轻启,似是有话要说。朝华伸出手指戳在这张脸上,指下光滑。她皱了皱眉,把脸埋到一侧,没有醒。
朝华收回手,心里暗暗想,这长相,真是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止。
他将视线调转到天边那轮明月上。不知是因为公转、自转还是潮汐,今晚就是没来由地想对她说说话,哪怕全是废话,哪怕说得自己都觉得无聊了,却怎样都停不下来。
分不清,是喜欢倾诉的自己,还是喜欢聆听的她。
原来,是他孤单了。
*
江小白醒来时,吹了一夜风,脖颈酸痛得厉害,像是被人拿铁锤来回来去凿过一通。天还没亮,她手脚麻木地爬回床上,恨恨地想,缺德带冒烟的朝华,临走不关窗户,把她弄醒也成啊。平躺下来又忽然精神了,她开始回忆朝华口若悬河说的那些话,依稀记得他说自己从小随着母亲在苍海域长大,父亲出身低贱的水蛇一族,英年早逝,甚至等不及他出生,便与世长辞。
他的母亲,也就是常镜的母亲,一生有过很多男人,即便是在他父亲死后。可只有在回忆起他的父亲——那条卑贱的水蛇的时候,唇畔才会浮现甜蜜的笑意,他无疑是她的最爱。
成长的过程中,拿他父亲的卑贱说事的人不在少数。碍于母亲的声望,他们表面上还维持着礼貌,却时不时含沙射影地指出,他的血统只有一半是高贵的,另一半是低劣的,说白了就是个杂种,没什么好趾高气扬的。这大概也是母亲带着他愤然离开淮泽域的原因。
他觉得他们错了,自己无论是从长相上还是性格上都更为像父亲,所以血统里有一大半是低劣的才对。
离开淮泽域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他的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二十年之间,他亲眼目睹一直保养得宜,比同龄的龙族人年轻许多的母亲迅速衰老,最后长睡不起。接下来就是他没了身上最后的一点儿束缚,如同脱缰的野马,各种捣蛋,闹得鸡犬不宁的英雄事迹。
她一直强打精神听着,最后发现,常镜根本没在这段时间中出现过。可想而知她的失望和愤慨。
就像看一本小说,等了二十章男主角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大有上当受骗之感。
朝华必然是故意戏弄,一味做铺垫,狡猾地在外边兜圈子,对关键的内容却只字不提。
江小白的思绪渐渐飘远。大海啊,多么陌生而遥远的一个存在。听的时候,她忙着寻找两兄弟之间的心结,现在才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内心的诧异和惊惶。谁能想到或是平静或是翻腾的海面之下,藏着另一个等级森严人心叵测的浩荡世界?
我们自以为已经探索到最深的一层,其实不过是可笑的自以为是,所了解的、认识的不过是表面上的那层由这里飘过去的尘埃,带着人类的主观和偏见。我们却固执地认定那是全部,自作聪明地打着科学的幌子,将其他的可能性一一否定。
现在她眼里的自己有多可笑,当时常镜眼里的她就有多可笑。
那么现在呢?
江小白心头蓦地一紧,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淮泽集团那幢高耸入云的大厦,常镜立在顶端,俯视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的她。薛管家的话回荡在耳边,敲响警钟,绵长不绝的一声声,震得她肝胆俱颤。
到后来她只是怔怔地出神,回笼觉自然没睡成。出发的时候除了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外,倒也没什么显眼的地方。
从吃饭到上车,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常镜的目光。常镜古怪地瞪她,不知她又在抽什么风。启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的行李抢过来,扔进后备箱。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的地相同。
江小白原打算费劲巴力地向江帆解释一通,没想到江帆只是不甘示弱地冷冷瞥了常镜一眼,便同意了让江小白上另一辆车。
江小白本是朝着后座伸手的,隔着车顶看见另一头的常镜,便生生将手转换了个方向,跨出一步,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她透过玻璃看着杜允温柔地替宁婉舒打开车门,视线交汇的一瞬,他们无声一笑,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她记起签下合作案之后,杜允在手机旁低沉而又难掩兴奋的笑声。里面饱含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只能与电话另一头的人分享。
杜允想携一个女人的手走完下半生,那个女人名叫宁婉舒。
一想到宁婉舒这张温婉秀美的脸与某件丑闻紧密相连,江小白就觉得毛骨悚然。她几乎敢肯定杜允是不知情的。无论再爱对方,无论再保持大度,感情上总是会必不可免地留下裂痕。有瑕疵的感情,不会生出那样甜蜜的眼神。
江小白可以选择适当提点,可以选择保持缄默。可无论怎么选,都牵连着两个人的幸福。她一个人尚且自顾不暇,冷不防将别人的命运握在手中,只觉得心里头似有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