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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只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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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灯是触摸感应的开关,她没有往前走,也没费力开灯,而是在黑暗中一声不响地坐在楼梯上,冷风从楼门灌入,刮得她脸颊通红。很快,泪水泛滥开来,她紧紧捂着嘴,不住抽泣。她多灾多难的人生像是被绑在火药桶上,时刻面临着毁灭的威胁,江帆说的“谈婚论嫁”四个字点燃了导火线,现在她崩溃了,承受不住了。
别人面前,她总装得无所谓,喜欢也不说,讨厌也不说,高兴也不说,难过也不说,戴着面具活了十多年。可面对自己时,面具碎了,所有情绪总会加倍找回来。
她暗恋杜允暗恋了许多年,要不是被江帆一语道破,连她都发现不了自己青涩的少女情怀。杜允是大伯朋友的孩子,大他们几岁,发育的很好,身强力壮,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大,像大哥哥一样照顾他们。他们所在的学校初中高中是并在一起的,少女时代的江小白是个书呆子,时常被同学欺负,之后既不敢反抗也不敢告诉别人,杜允发现了,总要替她出头,三天两头,和别人打得不可开交,身上挂了彩,被揪到校长室,低着头立正站好,什么也不肯说。
那个时候,杜允是太阳,明晃晃地照进少女江小白惨淡的人生里。
可她从来不敢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她看着他在操场上带着篮球灵活转身,看着他大汗淋漓地露出笑容,看着他把矿泉水灌入喉咙,将这份心思死死压在心底。
她宁愿永远仰望他,也不能冒一点儿失去他的风险。
后来杜允的父母移民美国,她的小太阳就此照耀到了美利坚的地盘上。直到最后一刻,那句“我喜欢你”她也没能说出口。
这些年,她不是没喜欢过其他人,只是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儿杜允的影子。而且依旧都是暗恋,正经八百的恋爱一次没谈过。杜允和江帆还一直保持联系,江帆时不时刻意透漏点儿消息给她,比如杜允在哪儿取得了MBA的学位,被哪个世界前百强公司聘用之类。总之,江小白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杜允真的成了太阳,可望不可即,遥远地在宇宙另一头运转着。
光明毫无预兆地降临,江小白一愣,呼吸停滞,缓慢地抬起头。这是栋老旧楼房,许多人都搬走了,常住的算上江小白一共四户,老人居多,八点以后基本就没人出入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放心大胆地坐在楼梯口哭。
昏黄的光线之中,一个高挑的男人出现在对面,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露出来的皮肤白的不像话,像是雪里精雕细琢出来的一个人。淡淡的黑影投在江小白脚边,一动不动,和他本人一样。
江小白由惊吓转为尴尬,很确定他不住在这里,尽管如此,还是识趣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条空道。毕竟,人家住哪儿,来找谁,她都管不着。
男人没有动作,仍旧直勾勾望着她,他们古怪地对视了一分钟左右,恰好是触摸感应灯能够保持的时长,忽然之间,灯灭了。等江小白摸索到开关,触亮了灯,对面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
江小白脊背僵硬,努力压抑住喉咙里就要钻出的尖叫,抓起包包,没命狂奔,气喘吁吁地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的手都是颤抖的,背后传来凉凉的嗓音:“你觉得你现在能够理性进行交谈了吗?”
哗啦一声,钥匙串滑落,她转过身去,苍白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对面,似乎等待多时,有些不耐烦。江小白瞪大眼睛,冷汗直冒,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只能用后背死死抵着门。
她脸色煞白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妖魔鬼怪快走开”以及流传很广不知到底属于哪本佛经的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不管恰当不恰当,反正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与封建迷信有关的东西全在心里过了一遍。他仍好端端站在对面,完全没有要被三味真火焚烧的意思。最后,脑海里猛然蹦出了个感叹词,我×。数次深呼吸之后总算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干什么?”
男人慢慢走近,雪白的一张脸愈发清晰,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开门吧,我要和你谈谈。”
完全是班主任冷淡而不容拒绝的口气。
江小白退无可退,把后背贴得更紧,与门之间不留一点儿空隙,试图拿出点儿底气:“为什么……要和我谈?”
仿佛听到了什么大不敬的话,男人的表情产生微妙的变化,他一弯腰,落在江小白脚边的钥匙,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居然一路畅通地滚到他的手心。
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江小白身上时,是不悦的,轻蔑的,凌驾于一切的。在观看过之前奇妙的那一幕之后,江小白已经整个儿吓傻了,不由自主地服从了对方目光中隐含的命令,贴着墙壁挪到一旁。
男人自顾自地打开了门,打开门的一瞬间,身体忽的僵住,视线如同机关枪似的一一扫过地上堆积的各种“垃圾”,零食包装袋,杂志,卫生纸,衣服……无言凝视良久之后,终于迈开腿,每一步都带着在雷区中行走一般的小心翼翼,充满忍耐,仿佛连拨开杂物的鞋尖都被玷污了。
他扭过头,看向一直保持原先的姿势几乎要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江小白,示意她进来,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这里我一秒都不想多留。”
江小白望着自己熟悉的家,却没有一点儿踏入家门的勇气和欲望,徒劳想抓住墙壁的手是颤抖的。她想逃跑,想尖叫,可是触及他包含侵略性质的眼神,所有的勇气顿时荡然无存。一步一顿地靠近,双手扒着门边,上半身探入下半身站在外头,表示已经达到极限。
忽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往前一拽,门在身后“砰”的一声闭合,与之相伴的是她高八度的尖叫。
男人放开江小白的胳膊,后退一步,掏出块格子手帕,一根根抹干净手指后随手把手帕一扔。这栋楼紧邻马路,时不时有刺耳鸣笛声传来,外面的斑斓灯火映入,即便没有开灯,室内算不上一片漆黑。
男人转身推开窗户,背对着江小白,也不知用没用手。冷风灌入,地上散落的纸页纷飞,沙沙作响。此时江小白已经镇定下来,开始飞快思考。她记得国外好像有这么档真人秀节目,是演员装神弄鬼专门吓路人的。也许他化了妆,也许他的手心里藏了磁铁,可钥匙是铁质的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与一个强行闯入居心叵测的陌生人同处一室。
CC某V的法制教育栏目多次告诉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乖乖配合,态度亲切自然,最好让对方感到家一样的温暖。
江小白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银行卡藏在床垫下面,里面有几千块,密码是200107,还有一个定期存折,估计要取出来比较困难,这儿附近就有一个银行,不过现在已经关门了……”她很想问问,自己这样够不够温暖,要是不够,她还可以再温暖点儿。
男人将视线转向她,背后是万家灯火,纸片在他们之间飞舞:“我是淮泽常镜龙王。”
世界寂静了,江小白的笑容僵硬了,脑袋里轰隆一声炸开,紧接着又以为自己听错,试图再次确定:“啊?”
男子充耳不闻地继续:“赤帝赤龙王是我的曾祖,你们是黄帝的后代,算起来和龙族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但和我们赤帝一脉毫不相干。”他看着神智已经游离到九霄云外,茫茫然如坠云里雾里的江小白,顿了顿:“想当年黄帝英姿飒飒,统帅四方龙王,一呼百应,若是瞧见自己的子孙沦落成这个德行,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几千年下来繁衍生息,泛滥开来,只怕你们身上继承的他的血脉已经微乎其微……”
短促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智能手机,皱着眉飞快移动手指,被屏幕幽暗的光芒映亮雪白的脸。
江小白如同遭受五雷轰顶,敢情来个院儿里跑出来的。完了,比暴徒更可怕的,就是疯子。CC某V从来没说过,该怎么面对个疯子。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大步流星地从自己之前“开辟”的道路上走来,停在江小白身前,惹得江小白呼吸一窒。
“你们人类思维就是这么狭小局限,接受能力低得可怜。今夜我没工夫跟你细说。总而言之,十五年前我在你身上留了样东西,现在想要取回来。我不是骗子,不是疯子,是真真正正的龙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绝对不能把今晚的事告诉别人,否则……”凶恶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他往窗外瞥了一眼:“二十号那天,上午八点三十分起会开始下雨,一直延续到下午两点。”
他又把手塞进口袋里,江小白以为他要掏出什么凶器,脚都软了,谁知被掏出的却是张精美的名片。他用修长的两指夹着名片轻轻塞进江小白风衣的前襟,很留意的,没有让手指碰到她:“如果二十号下雨,就来找我。”说完迫不及待地越过江小白,向外走去。
门被打开又“砰”的合上,江小白没有回头,只是神情呆滞地盯着前方。冷风呼啦啦灌入,窗前已经空无一人,刚刚,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