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石记》不胜瑶光

53、塔楼闯关（四）

　　塔中不知昼夜，不知时辰。离为火，离门之后每一关都与火相通。

　　这一路行来，牧小十燎了眉毛和头发，身上衣物也烧灼得褴褛不堪，形容着实狼狈。然而二师父却似吃秤砣铁了心，除了每一关最初的指点外，余下事情全部交给她解决，自己则盘膝坐在旁边，一遍遍地调着真气运行。

　　每一关都闯得艰难，每一关都耗时颇多。

　　牧小十掰着手指胡乱算一通，想，这场比试他们势必要出局了。到时六大门派中，只有清虚观无缘决赛，那可真是长脸的事！

　　二师父放浪惯了，向来不在乎什么脸面，可是她跟着大师父许多年，什么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都铭刻在心。一想到在那许多人面前丢脸，就羞耻得抬不起头。

　　“怕丢人就快点闯关，赢了这场比试不就行了。”真气运行一周，云虚子张开双目，轻描淡写道。

　　牧小十撅起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牧小十苦了脸，收回丛杂心思，一心研究如何对付眼前的火焰兽。这是第三关。之前对着棋盘试了千百次，练得眼花手酸，终于勉强过了第二关。谁知未行多久，前方又遇阻挡。

　　一只两丈多高的状似麒麟的兽挡在路口。这兽与普通的野兽并不相同，它浑身上下遍布火焰，火的眼睛，火的利爪利齿，火的庞大兽身，蹲在路口，直勾勾地盯着来人，一动不动。

　　最初，牧小十以为它只是一团骇人的火焰，并未太放在心上，正要走近点细细研究之时，这只火焰兽两眼一瞪，眼珠似火燃起，高吼一声，扬起利爪狠狠拍向她。

　　炙热火浪迎头罩下，似要焚尽万物，牧小十吓得一声惊叫，连忙双手护头。

　　然而火浪距她脑袋仅有一尺左右处，忽地停下。她颤着心肝儿，抬眼望去，见二师父横剑挡了那火焰利爪。

　　火焰兽拍不动，又一声吼，弓起庞大身子便冲了过来。

　　见巨兽冲至，云虚子手腕一转，收剑入鞘，与此同时，飞起一脚踢中巨兽心窝，踢得这两张多高的火兽一路后退，退到原点。

　　巨兽察觉到来人修为非凡，喘着粗气，不敢再有动作，又蹲下来，直直地盯着他们。

　　云虚子将她拉起来，把她护在头上的双手拍开：“有危险时要记得跑，你这小胳膊小手能保得住你的脑袋？”

　　牧小十惭愧地低下了头：“二师父……”

　　云虚子将她往前一推：“好了，下面该你了。”

　　牧小十惊得眼珠几乎要掉出来：“要我对付那火焰兽，不是吧！”

　　云虚子不作理会，转身便要寻个清闲地方打坐。

　　牧小十忙拉住他，觑了他两眼，小心着问：“二师父，你不高兴吗？”自从过了第一关以来，二师父就变得寡言起来，除了必要的指点外，不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且也不再同她不忌身份地拌嘴，眉目间淡淡的，增了分深沉，少了许多平日玩世不恭的笑。

　　云虚子拍开她的手，在道旁敛衣坐下，阖了眼缓缓道：“小十，为师累了。”

　　牧小十听得一愣，如果她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这话从二师父口中说出，定要以为是大师父来了。寡淡的语气，倦怠的声调，还有不经意间掩着的沉重，像极了大师父。当初在凉风山上，她缠着大师父出去走走时，大师父常将她轻轻推开，答的便是这句话，“小十，为师累了”。

　　次数多了，她知大师父只喜安静，无意喧闹之处，便不再强求。

　　她从未想过，那样意气风发仿佛有耗不尽精力的二师父有天也会累，也会像大师父一般露出倦怠与沉重的神色。

　　她曾质问：你为什么不能像大师父一样？

　　二师父答：我干嘛要像他一样。我又不是他。

　　现在，他竟用同样的神情说出同样的话，如此肖似大师父，而牧小十却听得难过起来，就像看一朵白云自由地飘来飘去，她嫌这云太浮荡不稳重，而有天这朵云忽然从天空坠下，坠在她面前再飘不起来，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判断错得多离谱。

　　云飘至空中，才最适合，也是最美好的。

　　难过直冲心肺，胸口堵得慌，牧小十悄悄靠近他，屈下身轻声道：“二师父，我之前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云虚子阖着眼不看她，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道：“此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想不透彻不得其解。”

　　眼中闪了泪光，牧小十自责道：“可你之前明明都很开心。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不尊重的话惹你生气。”她扑到他怀里，哭了，“二师父，就当刚刚的事情全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你不要不开心。”

　　她抱着他哭得难过：“大师父总是不开心，就算笑起来也只浅浅的，不入眼底。你别跟他一样。二师父，你比他好，你别学他。”

　　五指按入她柔软的发，云虚子笑道：“你还是第一次说我比他好。”他顿了顿，唇畔扬起，勾了不羁的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喜欢故作深沉，一天到晚皱着眉好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原来是故作深沉最得少女心。”

　　牧小十破涕为笑，自他怀中仰起脸：“二师父，你一心悟道成仙，我觉得吧，你得了少女心也是麻烦，不如不得。所以故作深沉大可不必。”

　　云虚子一本正经地点头：“说的有几分道理。”他伸手一拂，将她拂开，向那虎视眈眈的火焰兽一指，“不过无论你说得多有道理，这关还是要自己闯，休想让为师代劳。”

　　见他恢复如初，牧小十高兴起来：“我自己闯，绝不劳动二师父大驾。”说着便鼓起勇气，摩拳擦掌要跟火焰兽一决高下。

　　云虚子叫住她：“小十，那兽是幻象，是自己内心恐惧的投影。只要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与胆怯，全身心相信自我，便可破掉此关。”

　　牧小十重重点头：“记得了。”

　　默了默，云虚子于她背后又道：“小十，你真的觉得我比他好？”

　　牧小十一怔，翻了个白眼：“二师父，安慰你的话你也信？”

　　云虚子：“日！”

　　牧小十掩口笑得眉目弯弯，随后轻叱一声，挽了袖子摆出决斗姿势，运起三脚猫功夫，冲向那庞然大兽。

　　正在云虚子师徒两人辛苦闯关之时，少林方丈普照大师和弟子广文也连破六关，直冲第七关。塔顶密室之门已遥遥在望，只要再破最后一关，即可入室取帖，完成这场比试。

　　少林派入的是震门，震为雷，所以这一路上两人是闯了重重雷电关卡，入洞口，到达此处。

　　见终点就在不远处，普照大师师徒两人并未如其他人般欣喜与放松，反而神色凝重许多。两人面前未出现拦路的湖水，也未有深广的沟壑，而是平平坦坦的地面。只要跨过这十余步，便可进入密室。

　　看似最安全的地方，有时便是最危险的所在。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广文合掌作礼，道：“师父，弟子前去查看。”

　　普照大师点点头：“多加小心。”

　　广文屏气凝神，一步步地试探向前，方走了两步，不知踩到什么，只听脚底一声细响，偌大的铁栏自地底赫然涌出，将他团团困在其中。铁栏之上附着丝丝雷电，闪着细细的白亮的光。

　　他双掌翻出，掌气直击铁栏，意欲破栏而出。谁知掌气击上栏柱，非但未能折断，反被其弹回，夹着雷电扑来。广文反应极快，飞身闪躲，这才堪堪避开。

　　普照大师道：“不可急躁冒失。”

　　广文受教，忙收敛心神，平心静气。

　　正当两人要静思破解之法时，铁栏忽地有了动静，一根根铁柱一点点收缩，慢慢向中央逼近。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广文便要被紧缩而来的铁栏夹得骨肉崩裂。

　　他四顾望了一番，皆是一样绕着雷电的铁栏。牢笼之中无藏身之处。

　　普照大师知事情紧急，运起禅杖，欲要击断栏杆。孰料禅杖挨上铁栏的刹那，雷电犹如活物一般缠绕而出，震得他手臂一阵酸痛，若不是普照大师功力深受，又收得及时，恐怕禅杖已脱手飞出。

　　经过那禅杖一击，铁栏收缩速度加快。

　　师徒两人额际沁出隐隐汗意。

　　广文怕影响师父，索性双手合十低头诵经。普照大师沉目看去，一一掠过四围石壁，反复数次，突地眼前一亮，横起禅杖扫向石壁上稍稍突出的一石块。

　　石块崩碎，铁栏移动戛然而止。

　　一声咔咔响动，铁栏又慢慢缩回地下，不见了影踪。

　　师徒两人舒了一口气。

　　七关已破。入室取帖即可。

　　广文行至密室前，抬手便要推门。然而普照大师却扬手阻了他。广文诧异，转眼看他。

　　普照大师将禅杖往地面上一顿，凝重道：“可曾觉察到不寻常？”

　　广文摇摇头。

　　普照大师警惕起来，指了密室门槛外暗红的一点：“地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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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