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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咫尺玄门 ...


  •   门外雪停,但暴雨如瀑,倾盆而下。王炽昏厥一天两夜,勉强醒过来仍十分难受。

      似乎是箭矢上的毒牵动右臂旧伤,他整条胳膊眼下毫无知觉,形同废物。

      王炽回想起昏厥前的事:那夜裴泠来相送,仍不忘游说他放弃扶持嵇述。她楚楚可怜地哀求,然而那些话她自己也不信。她是一个极高傲的人,并且对自己的才能十分自信。她早已发现城门外的女孩,故而迟迟不松手,只等女孩来撞她。

      这样她才心安理得,那箭不是她想放的,是别人迫使她造成的无心之失。她永远不肯承认自己心狠手辣,心机深重。

      就好比废后一事,今上的处境她早有预料——或者说那本来就是她的目的。她一开始选定的帝王从来不是赵王,他唯一看不透她选择了谁。但她替赵王出谋划策,只是为杀后,并将洛阳的水搅浑,以致使野心勃勃的赵王大军由勤王变为叛乱。

      赵王虽实力最强,但如此一来,他已变为诸王公敌,并且好似率先撕破脸皮,对裴氏背信弃义。

      这时那位她支持的人才会浮出水面,出兵名正言顺,一呼百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

      一名下人进来禀报,昨日他昏迷中,本有周遭郡公听闻洛阳失陷,都欲起兵勤王。但听闻齐王与义阳王人马同赵王一万军队会师,大军共三十余万,已抵达偃师,便纷纷沉寂下去。

      赵王遂率大军包围太极殿,于正殿临朝称制,并向今上索取御玺。今上将御玺护在怀中,无论如何不肯交付。

      赵王命长史上前抢夺,二人在堂堂朝政大殿之上扭打,百官却俱是似笑非笑地看戏,实是有辱朝堂斯文。后今上不敌长史,手指险些被掰断,痛极之下只好撒手。眼看长史将御玺交到赵王手中,今上瞬间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赵王更令几名卫士将今上从丹陛上拉下来,摁在地上与群臣面北而拜。他在哭声中大笑,缓缓登上帝位,改元建宁。

      随即今上被尊为“太上皇”,迁入金墉城居住。

      其实与囚犯并无区别。

      王炽微叹,昔年司马炎逼魏帝曹奂退位,尚有张节以死相博。而今乱臣与天子于朝堂公然动手,却无一人出言相助。可悲,又还是讽刺。

      人心不古,他也不例外。

      “在朝王氏……”王炽卧在榻上,方才说出四字已大汗淋漓,喘息维艰。

      下人闻言,连忙回道:“在朝王氏俱按郎君吩咐,称病在府,并未上朝,也并未承认赵王帝位。裴氏……亦是如此。”

      他沉吟片刻,又问:“镇北军……与锦灰……现在何处?”

      下人答:“王将军本执意守在郎君榻前,幸无邪先生将郎君之言传给将军,他这才即刻率军离京,好似将那名叫‘小梅’的女子一同带上了。郎君放心,属下早已将公子无碍的消息传给王将军。”

      王炽点头,喘口气,脸色好看了些。锦灰若因他留在京中,那么势必逢上赵王称帝,是打还是不打?

      不打,即为称臣,将来王氏又有何名目去支持嵇述起兵?不论怎样,总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打,也不过是鹬蚌相争。裴泠不就是为此将他重伤么?她想做渔翁。幸好他恐有突然状况,早让无邪将此话记下,以防万一。

      无邪出声道:“郎君话都说不顺,还是歇了吧。”说完示意下人退去。

      左右时局已知道大概,王炽也不愿逞强。

      他方要闭眼,却又一人缓步进门来,面色非常古怪地道:“公子……裴姑娘来访。”

      无邪冷笑一声,走到门边向外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冷冰冰地道:“这上门赔罪法第一次见,不带礼,不打伞,想做什么。郎君见么?”

      王炽闭了闭眼,缓缓将头转向里面,道:“我不见她,让她……咳……”大约动气,突然喉咙不畅。他掩着唇咳嗽,像是要把心脏咳出来似的,剧烈到话也说不出来。

      无邪急忙过去帮他顺气,又端一盏茶来。

      王炽推开无邪,喘着粗气坚持道:“让她走,我不见她……”

      不知是否天地太寂静,又或者他的咳声太大,门外忽然响起裴泠的声音。他这才感到她距自己,原来只不过一墙之隔。

      “我不走!我见不到你我不会走……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见你……”

      她总有办法让人妥协。王炽无可奈何,顿了顿,掀开被子坐起来。

      无邪不赞同地瞪过去,王炽摇头,抬手制止他出声。

      随意穿了件外袍便走到门边去,王炽未出门,其实也出不了门,只是走这几步路已痛得他微微痉挛。

      那支箭的力度太重,好像很想将他置于死地。

      倾盆大雨将天地晕染得一片凄迷朦胧,墙角残花落尽,不见流莺。

      她一身烟青的锦裙站在雪中,婢女撑着伞担忧地退在一旁。不知她淋了多久,早已是全身淌水,一头如墨长发披散,耳发贴在脸上,睫毛颤动,浑身发抖。大雨朦胧了天地,却清澈了她的眼睛。

      “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也不想胡闹,我只想……只想看看你……”

      明知她该下手时毫不手软,但她这样,他亦很难冲她发怒。

      即便他也明知她这一切……都只是装出来的。

      王炽低叹一声,平静地道:“你是存心。”

      “我不是,我不是存心。我不想你受伤的,我不知道箭上有毒,我只是……”她闻言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他,好似想要辩解,但最终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对视很久,她突然泣不成声:“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吧,对不起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

      王炽仍然冰凉而平静地注视她,相顾无言。

      后来他实在坚持不住,便开口道:“你已见到我,可以走了。”

      她站在雨里一动不动,无声哭泣,也不发一言,继续沉默。

      王炽无端微怒,不再理睬她,转身躺回榻上。耳边无邪说道:“郎君,下人说要给公子出气,所以让她站了半个时辰才来回话。要不要赶她走?”

      他冷冷地看了无邪一眼,闭目休憩。

      不知她何时走的,午间醒时无邪说她已走了。王炽应一声,也不想多问。

      四日后他总算行动无碍,已收拾行李启程回琅琊。

      赵王昨日赐废后一杯金屑酒,今上不知从何得知,哭着要去见废后。守城卫士不允,他竟一头撞在石柱上。卫士无法,只好带他去见,然而废后早已一口饮尽毒酒,倒在地上。

      今上冲进去时,废后大口吐着黑血。听城内守卫道,彼时废后看着今上的目光很恬静平和,不久即气绝身亡。

      卫士遂拉今上离开,今上双目呆滞,踉跄着被带走。

      “赵王有意册裴纨素为后。”无邪坐在车内,低首翻着密报,每翻一页说一句。

      王炽轻声笑,歪头看窗外的初秋景致,随随便便地道:“倒是想得很美。”

      无邪接口道:“可惜无人提醒他这一点。唯一一名反对之人是赵王府姚长史,现任侍中之职,不过被大怒的赵王革职贬官,迁往西北荒地了。”

      “哦?”王炽漫不经心应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拒不受封,对赵王背信弃义的作为十分唾弃,已经昨晚连夜赶回闻喜。哟——赵王这回闹个好大的笑话。”连无邪也觉得太可笑。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正主要浮出水面了。其他几路王侯什么动作?”

      他倒想看看她到底支持谁。

      无邪又翻一页,回道:“成都王、河间王、常山王分三路进京,各带兵九万。原本旗号是‘清君侧,诛奸相毒后’,但赵王废帝,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放在火上炙烤,三王旗号自然变为‘勤王,讨伐乱军’。齐王被赵王猜忌,调往许昌,不过恰好给予齐王可乘之机,也联合新野公领兵一同响应三王进京。东海王按兵未动。”

      王炽原本散漫的坐姿正了正,回过头来看着无邪,笑意微凉:“河间王、常山王、新野公三人不足为虑。成都王此人年轻有为,治军严明,又声望极高,他若成功入主京师,只怕是很难翻盘。传信给广平郡公发兵,我亲自去拦成都王大军,就给齐王捡个便宜吧,反正也坐不了多久。”

      无邪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话。不久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郎君有把握么?成都王本人便不好对付,更何况还有谢不慕公子出谋划策。他和郎君可是师兄弟,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王炽笑了一声:“那又如何,我不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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