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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章 ...


  •   叔叔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城市太大,距离会滋生疏离人际关系的借口。吴佛曾说过,在这个城市除非真心想见面,否则一定因为太远打退堂鼓。

      虽然还未到下班高峰时间,路上已是熙熙攘攘,呈现拥挤不堪的前兆。看着街上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一辆挨着一辆的车,我想,如此喧嚣的世界,是必然存在的吗?

      “今天有什么事吗?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要去家里。”

      “没什么事,只是想跟叔叔聊一下。”

      “跟我爸聊一下?你想问失忆以前的事?”

      “嗯,想再问一下。”

      “姐,过去就过去了,想不起来也不影响现在生活,没必要非知道不可。”

      我想跟他说,记忆是生活的痕迹,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证明一个人的真实性。可是,我怎么能让记忆完整的他,感同身受记忆缺失带来的不安和迷惘?

      叔叔家所在的小区名叫“牡丹新园”,原是城市最初规划的边缘地带,经过几年城市扩展,如今反而变成靠近商业中心的黄金地段。小区中心地带有一块大的稍显离谱的花园式休闲区,用吴佛的话说,开发商吃几辈子的后悔药也治不好后悔病了。小区的楼群基本是六层南北通透的板楼,错落有致地围绕着中心花园,据说设计理念是俯瞰整个小区时,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叔叔家在一楼,三房两厅的大户型,外面配套一个露天小花园。装修的时候,在小花园加盖了玻璃房,一边是个小鱼池,其中几条色泽艳丽的鱼儿自由游戏;半围着鱼池用鹅卵石砌成花瓣形的小花台,种植绿色植物。另一边底座由石块垫高,铺上实木地板,安置沙发椅和小茶几。无论艳阳高照,或是星月朦胧,小花园都让人感觉现世安好。

      进家门,叔叔还未回来,婶婶在厨房做菜。我走到厨房门口,招呼一声婶婶,后面没有话了。婶婶正忙着往锅里撒盐,快速向我的方向扫一眼,热情地说:“子衣来了呀!这里油烟大,去外面坐会儿,等下就能吃饭了。”

      婶婶是个高个子女人,中年发福,体型略微臃肿。由于常年保养得当,皮肤柔润光亮,不显长期家务缠身的颓态。她性格爽利,做事有点男人气势,看得出来她对家人的感情是无限包容和宽厚的。

      从我醒来,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在我离开这个家单独生活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依依不舍、放心不下,亦是真情流露。但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困惑,在人多的时候,她对我的态度是长辈正常的关爱,而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也许是我多虑,始终感觉她不自然,情绪中隐约掩藏着不安,或者害怕。我想,她并不希望独自跟我相处。

      吴佛递给我一瓶饮料,说:“去花园待会儿,我昨儿下载了‘行尸走肉’,还不错,你要喜欢,我拷给你。”

      美剧看了不到半集,叔叔回来了。

      叔叔比婶婶稍矮一点,跟照片里的父亲外貌相似。他是一家知名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可能平常工作的原因,他个性稳重,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容易给人留下高深莫测的印象。

      我没有遇见过其他夫妻类型,叔叔婶婶的搭配模式是唯一亲历的一种。吴佛私下议论过,他的父母是一块冰遇到一把火,冰熄灭了火,火也融化了冰,合适,非常合适。

      我到客厅跟叔叔打声招呼,帮着婶婶端菜上桌,准备吃饭。

      吃饭时,饭桌规矩“食不语”,我比较适用这个规矩。婶婶不时给我夹菜,我平时吃得不多,为了不要他们操心,还是尽量将碗里的饭菜吃下去。

      吃完饭,婶婶让吴佛帮着收拾。我跟着叔叔去书房喝茶。

      书房里放置一个金丝楠木的大茶海,边缘处雕刻一尊大肚弥勒佛。我在叔叔对面的木椅坐下,安静地看着他煮水沏茶。

      吴佛说现今饮茶是一门艺术,附庸风雅的人不少,可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懂茶惜茶爱茶的。我不识茶艺,随着叔叔喝过两次茶,茶的味道苦甜难辨,越饮越淡,却在唇齿留下味觉记忆。只因着一点茶味记忆,我想自己是喜欢喝茶的。

      叔叔将公道杯里的红茶倒入青瓷盏,抬手示意可以饮用。我浅握盏边,移至唇前,茶香浓郁,虽未饮已是心生祥静。

      叔叔说:“还是瘦,平日无人照顾,看来是吃一顿不吃一顿的过日子呀。”

      我放下饮空的茶盏,轻声说:“每一顿都吃,只是吃的少些。”

      叔叔再蓄第二杯茶,说道:“你独自在外,要爱惜自己,我们不是外人,有事要跟我们说。”

      叔叔的两鬓白发丛丛,不过知天命的年龄,已有衰败之态。我再饮一杯,温热液体有助于凝神聚气,说道:“叔叔,齐子衣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叔叔正端起茶盏,有一刹不稳,灯光下茶汤荡漾。他喝完茶,放下,抬眼望着我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跟你的名字很像。”

      “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照片里没有我?”

      “你从小就不爱照相,怎么劝都不听,还真是,一张全家福也没有留下。”他垂下眼睑,倒第三杯茶。他的表情如常,双手平稳,可眉尖微皱的细小变化,让我猜测他有点心绪波动。

      “那场车祸真得存在吗?”

      他的手猛然停顿,茶水溅出,放下公道杯,坐直身体,看着我说:“子衣,你应该试着放松,不要胡思乱想,对身体没有益处。”他眼神坚定,语气里充满怜惜,让我感觉自己有些任性妄为。

      “叔叔,你们都告诉我,过去就让它过去,可是你心里清楚,过去从来也没有真正过去,对吗?”

      “说真心话,十年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都过去了。”

      我身体发热,手心开始出汗,挺直背脊,执拗地说:“对于你们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对于我来
      说,却是还未开始!我真得尝试不理会,就以现在的自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不能否认,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变得正常。-------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放松,可你们所有人都在反复地告诉我要放松!叔叔,请教我一个放松的方法,好吗?”一下子说出大段话,我轻微地呼吸不畅。

      叔叔在我执着地注视下,叹一口气道:“你父亲很早就离开这个城市,去外地生活,后来结婚有了你。一直以来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有限,直到你考上大学,哥哥告诉我你们全家要回来,我真得很高兴。可是,等到的却是医院打来的电话。我赶到的时候,你父母已经不行了,他们将你托付给我,我能做得,也仅仅只是照顾好你!--------我知道,你对那场车祸很纠结,为什么父母过世,而你活下来。子衣,你的父母用生命保护你活下来,不管多难接受,你也必须好好生活下去,否则他们的离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终于从叔叔这里听到一直猜想的事实!我的毫发无损确是两个人用生命交换而来的!我握紧拳头,指尖陷进肉里,藉由痛感我才能体会某种异样的情绪。我不知道,记忆缺失是否令我变成情感怪物,直到此时此刻,父母两个字在我的意识里,依然只是两个人的概念!

      吴佛走进来,大喇喇瘫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说道:“几个碗而已,竟然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叔叔的唇角抽动一下,倒杯茶递给他,说:“你就是懒,干活干得太少。”

      我想,叔叔与我一样,随着吴佛的加入,一直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夜空圆月如昨,大而白。华灯耀眼,车水马龙依旧,而人迹渐失。

      吴佛掌着方向盘避过一辆加塞儿的车,低声嘟嚷一句,接着说:“你挺淡定嘛!一般出过车祸的人,多少会有点恐车症吧。”

      前方的车不肯放弃加塞儿,扭曲着行进中。我说:“那场车祸我没有印象。”

      “姐,我刚才进屋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紧张呀!------能瞧见我爸那样,也算难得。”

      我侧头看他,他的脸型偏圆,有明显的双下巴,耳廓突出,耳垂肥厚。有一次童慕问他,吴佛,你长得一副佛相,怎么取个名字叫无佛呢?当时他回答,什么佛相,你见过佛啊?

      “小时候,你见过我们吗?”

      他瞟我一眼,说:“小时候好像见过大伯一两次吧,记不清了。”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你住院那次呀,我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没人,到很晚他们都没回来,后来给我爸打电话,才知道他们在医院。第二天我放学直接去了医院,就见到你了。”

      “以前你知道有我存在吗?”

      他转头瞪着我,眼神里有疑惑。

      我撤回和他对视的目光,轻声说:“好好开车。”

      “姐,你怎么了?今天的问题有点怪。”

      “没什么,想问问以前的事。”

      “我担心你想太多,不好。-------好吧,你既然问,我就说。以前我的确不知道有你,那么多年,大伯和大伯娘对我都只是亲戚的称呼而已。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医院里躺着一个植物人,还是我堂姐,说实话,当时确实很惊讶。后来,我也问过爸妈,他们不肯多说,只说你叫吴子衣,是大伯唯一的女儿,让我以后把你当亲姐姐一样对待。-------你想想,从来没见过,更别说接触了,一见面你就昏迷,我那时候才十五岁,正赶上叛逆期,哪培养得出感情呀!------没过多久,归哥就来了,爸说他是志愿者,医生不是让人多跟你说话、读书、听音乐什么的,他就做这些事情。再后来,我考上大学,懂事一点,看着三年多归哥一个外人照顾你尽心尽力,真是有点不好意思,才慢慢在照顾你的过程中培养起感情来。-------姐,说真的,我现在真心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的!”他说到最后有些激动,车身微微摇晃。

      我安抚地说:“注意安全。”

      他深呼吸一下,双手稳稳握住方向盘,继续前行。

      “今天听到一个名字,齐子衣,感觉有点奇怪。”

      “齐子衣?哪里奇怪,跟你名字相似罢了,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他的语气随意坦荡。

      是真的想得太多?在那个男人唤出名字以后,有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出现,然后缓慢而固执地在我的意识里生长起来,变成不可理喻的执念,我跟过世的那两个人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车窗外的景致一瞬一瞬倒退,我合上眼,舒缓情绪。那些抛弃我的记忆,不仅让今时的我像个情感怪物,更加可悲的是,在虚无的记忆漩涡中,逐渐迷失方向,无处可去。

      吴佛将车停在小区门口,面对我说:“姐,别想太多,有一句老话我觉得挺有道理,既来之则安之,什么事都别勉强,顺其自然就好。”

      我从包里掏出钥匙放到他手里,他盯着钥匙的表情有点滑稽。

      “你愿意给人家,就再给一次吧。”说完,我推门下车。

      他在身后喊着:“姐、姐-----我这是------。”

      我关上门,尝试笑着说:“没怪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你给他吧。”

      他轻松地说:“好嘞,遵命。”

      上班下班,规律的生活轨迹,让时间流逝显得不着痕迹。那一晚的经历,在我刻意不去理会的过程中,一点点淡化。有两次在小区遇到李归,我们不过用眼神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了。

      晚班的下班时间已经午夜,童慕每次都陪我走到小区门口。我提过不需要他送,很近不会出什么事,他总说几步路没关系。我知道是吴佛不放心,交代他负责我的安全,也就由着他。

      大部分时间,都是童慕说话,我听着。他的话题很广泛,有问有答,即使我不接话,一路上也不会冷场。有一次他正说得高兴,突然停下来,回头张望。我也回头,静夜的街道空空延长。

      “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

      我没有感觉被人跟踪,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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