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42、第三十九章

　　医院大厅里乱糟糟的，挂号、交费、取药的人，在人堆里来来往往，东转西转。还有一些被扶着的、被背着的、被推着轮椅的病人，亦在人堆里艰难穿行着。

　　我一进来，让眼前的混乱景象搅得方寸乍乱，有点不知所措，耳边响起李归的声音，在问乔梦随：“几楼？”

　　“几楼？哦-------急诊室，好像说在急诊室。”乔梦随懵头懵脑地答着。

　　李归向前带路，引领我们在拥挤的人群里，又直行又拐弯，好不容易看到急诊室的牌子，可急诊室过道里的人更多，声音嘈杂之极，以至于乔梦随去服务台咨询的时候，几乎是叫喊着：“请问，有个病人，叫伍萦，大写的伍，萦绕的萦，在哪个房间就诊啊？”

　　围着服务台还有几个人也在问询，一个护士装束的女人紧皱着眉头，快速翻找记录，不耐烦地回复乔梦随：“送病房了，住院部三层307。”

　　我们又一路闯着往住院部走，李归一直在我身侧挡着急冲冲的人潮，后来索性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将我护在怀里，以免招人碰撞到。

　　上到三楼，走廊里也都是川流不息的病人和家属，不过比起大厅算是少了许多。307的房门虚掩着，乔梦随轻轻推开门，屋里有两张床位，靠门的床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家属正在给她喂水喝。靠窗的床位被分隔帘遮掩，看不到是什么情况。

　　“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李归说完，转身往刚才路过的楼层休息区走去。

　　乔梦随看着我，我点点头，一起往里走，绕过帘子，伍萦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嘴唇血色全无，双眼紧闭，应该是睡着了。床边椅子上坐着一位情绪低落，神情憔悴的阿姨，见到我们，她微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你们是--------？”

　　乔梦随压低嗓音答：“您是阿姨吧，我们是伍姐的同事。”

　　阿姨瞧瞧伍萦，跟着缓缓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别吵到她，咱们出去说。”

　　返回走廊，阿姨将门虚掩上，依旧轻声细语：“唉，还让你们专门跑一趟。”

　　乔梦随忙回应：“阿姨，您别这么说，伍姐有事，我们应该来看看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阿姨难掩哀伤，语气颤抖地说：“她昨天回来，精神就不好，今天一上午都没出屋，中午叫她吃饭，她也不吃，下午快两点的时候，我午休起来，还没见她出来，就去敲她的门，半天没人应，只能找钥匙开门，一开门，她-------她满手是血躺在地上，我一下慌乱，电话打到物业那儿了，还是人家帮着送到医院来。”说话的过程中，阿姨背部倚靠墙壁，双手不停摩挲着。

　　乔梦随抚摸阿姨的手臂，柔声说：“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割得不深，包扎了没事，不过-------。”阿姨欲言又止。

　　乔梦随追问：“不过什么？”

　　“医生发现她手臂上不止一处伤口，我也看见了，好几道新伤痕，有的还没结痂。”

　　“您是说，伍姐不是第一次-------割------？”话到后面，乔梦随好像被什么噎住一样，嘎然而止。
　　“唉，自从况-----出事后，她就恍惚的很，这个傻丫头啊---------。”阿姨唏嘘不已，接着说：“医生还说，她可能有抑郁症，等醒了以后最好做个精神鉴定，确诊一下。”

　　“抑郁症？不会吧，伍姐除了精神差点，情绪不好，没其他反应啊！”

　　“刚才包扎的时候，她清醒了一会儿，发现有人在救她，就开始闹，医生没法子，给她注射镇定剂，这才消停了。”

　　乔梦随不知该说些什么，侧目朝向我，我从来没想过伍萦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一时踌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阿姨捋捋头发，说道：“打电话给店里，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她这个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上不了班，可-------她应该不想让公司知道，如今这个状况吧，请假的事怎么办好呢？”

　　乔梦随想了想说：“请假的事您别太操心，今天和明天我们会跟公司说一声，一两天问题不大。至于接下来------，问问医生能不能开个其他病的假条，最好是休息一周半个月的，如果不行，那咱们再另想办法，您看这样行吗？”

　　“这样最好了，就是太麻烦你们，对了，看我这糊涂，都忘了问你们的名字了。”

　　“我叫乔梦随，她---------。”

　　“阿姨，我是齐子衣。”

　　“好好，小乔，小齐啊，那就让你们费心了。”

　　“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伍姐平时挺照顾我-------我和子衣的，有什么事您只管说，能帮忙的，我们尽力帮忙。”

　　“小萦有你们这样的同事真是---------，谢谢你们。”阿姨哽咽地说完。

　　“阿姨，您别这样，谁家没个难事，您要多保重身体啊，伍姐还得您照顾着。”乔梦随略显激动，声音微微发抖。

　　“这会儿她醒不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事我再给你们打电话。”

　　乔梦随把手机号告诉阿姨，又存下阿姨的电话，再说：“您一个人-------这样吧，我先回店里一趟，等交班后再过来，您总得吃晚饭吧，晚上--------。”

　　阿姨急忙挥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一个人能行、能行。”

　　乔梦随还欲再劝，我抢先说道：“阿姨，乔梦随要回去交班，我没事，我在这儿，您回去给伍萦拿点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什么的，您放心，我会看好她的。”

　　乔梦随惊讶地望着我，迟疑一下，附和地说：“阿姨，您听子衣的，先回去拿东西，等会儿我下班了就过来，您别推辞了，就这么着吧。”

　　阿姨抹一把脸上的眼泪，点点头：“好，我去拿包。”说着，转身回屋。

　　我对乔梦随说：“稍等一下，我去跟李归说一声。”乔梦随答应着，也跟着进屋。

　　由病房往电梯间方向走不远，向左拐是楼层休息区，李归坐在靠墙的联排座椅上，表情淡然地眺望着窗外，天空阴沉沉的，雪花疯了似的狂舞不休。

　　我走过去，他收回对外界景物的注视，静静地对着我，眸光深沉难解，一如窗外阴晦的天空，仿佛无限包容，又仿佛遥不可及。

　　“伍萦的妈妈要回去取东西，乔梦随要回店里交班，我得帮忙看着伍萦，可能需要再待一会儿。”
　　他缄默片刻，问：“你确定要插手别人的事情吗？”

　　“--------伍萦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同事-------和朋友。”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面色依旧，神情如常，可说不清为何，我就是察觉他对朋友两个字，心起微澜。

　　回到病房，阿姨叮嘱两句后，跟乔梦随一起离开。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沉睡中的伍萦，比独空的伍萦消瘦许多，面部肌肤异常苍白，隐约可见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嘴唇灰败干涩，整个人像似一个没有灵魂的破旧娃娃，了无生趣。

　　仅有一个“我”时，“我”很纯粹，而109个空间，使“我”这个单一概念发生巨大量变，对于吴佛、秦枫、伍萦--------，“我”到底是什么呢？

　　吴佛会说，终于见面了，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我”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秦枫会说，最好的那个我，针对他而言，更多的“我”是幡然了悟的知足。

　　可是，更多地“我”之于天8空间的吴佛、这个空间的伍萦，是全然的无知无觉，才会出现这般一意孤行、义无反顾的自我终结。

　　如果他们知道多层空间的存在，知道还有更多的自己存活，或许如此决绝的后果并不会发生？了解后接受，或许会使一切选择变得更理智，也更乐观？

　　左思右想时，一帘之隔传来护士的声音：“307A的家属，陪着一起去做检查。”家属答应着，细细簌簌准备妥当，关门出去了。

　　房间里寂静下来，窗外落雪渐止，天空却反倒愈发阴郁，一片黯淡色。

　　我想着独空的伍萦，她总是冷静、稳重、有主见的，面对生活自在安然，遭遇困难举重若轻，与她一起，所有的问题不过是一道又一道的坎，跨过去，日子依然静好。

　　她的眼睛最有振作人心的力量，像大晴天的阳光，温暖、明朗、热情，不可能同此时天空的灰暗一样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同此时天空一样灰暗？想到这里，我随即一震，才发现昏睡的伍萦，正睁大眼睛盯着我，惶惑的目光中混杂着明显的惊恐，好像我不仅仅是一个陌生人，更是一个具有伤害性的异类。

　　“你醒了。”我尽量柔缓地说。

　　简单的一句话，犹如启动了身体的某个应急开关，她猛然掀翻被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跳下床，窜到墙角，手掌紧撑着窗沿，嘴里胡乱嘟哝着：“你不是人-------不是人------。”

　　我站起来，向前伸出手，试图安抚她：“伍萦，冷静点，我是齐子衣，你母亲，还有乔梦随，马上就回来了。”

　　她对我的劝慰置若罔闻，陷在自己设定的危险幻想里，不可自拔：“怪物--------怪物------火------火烧不了-------怪物--------。”

　　不得已，我慢慢走过去，一边靠近她，一边继续尝试让她恢复理智：“伍萦，你冷静点，到床上躺下好吗？让医生过来看看-------。”

　　当我的手与她的身体只剩一人之距时，我极力克制将于他人接触的畏惧，手指坚持朝前移动着。

　　而缩在墙角瑟瑟颤栗的伍萦，骤然爆发刺耳的尖叫，一面双手癫狂地抓挠窗框，企图打开封闭的窗户，一面用头使劲冲撞玻璃，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