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39、第三十六章

　　店门时不时会有响动，进出的客人基本选择外带，好一会儿，店里仍旧只有我和秦枫坐了一桌。

　　由于背对门口，当身后再起动静时，我本无意回头关注来者是谁，加上顾虑秦枫的情绪波动，不知安慰与否，踌躇间，对面的男人，一眨眼表情发生古怪变化，前一刻的心思沉重，下一秒倒像是让人撞见隐事的尴尬，更有一丝不该出现的生涩腼腆。

　　我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一个女人穿着长款黑色羊绒大衣，衣摆下方露出同色皮靴紧裹着的小腿，笔直而纤细，款步姗姗走向柜台，栗棕色的大波浪卷发轻舞飞扬，仅仅一个背影，已是婀娜多姿，体态风流。

　　乔梦随欢快地叫一声：“梵姐。”

　　“就你们两个呀，伍萦又去总部了。”闲聊的一句话，女人讲得软中带娇，娇里藏媚，形容不出的悦耳撩人。

　　“伍姐病了，今天请假。”

　　“唉，那件事对她影响还是--------。”女人欲言又止，伸手向前递卡。

　　“就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乔梦随叹着气，接过卡自行结帐，没问需要什么，童慕也已习以为常地准备着。

　　“那你们要辛苦了。”

　　“没事，有同事来顶班。对了，梵姐，快元旦了，我想订制一个新年娃娃，还来得及吗？”

　　“嗯------订制啊，你有什么想法，尽快告诉我，赶赶工应该可以。”

　　童慕靠过来，一面将外带咖啡杯拿给女人，一面打趣地说：“收她赶工费，要不梵姐你可就真亏了。”

　　乔梦随刚要反驳，女人柔声笑道：“不用，不麻烦，记得把想法发给我，你们忙吧，我走了。”

　　在女人转身的过程里，突然想起李归对我好奇心突飞猛进的讽刺，一时有些认同他，确实是比从前八卦了许多，要不怎么会这般关注一个完全无关的人。

　　女人回身恰好面向我和秦枫这桌，五官精致，秀雅的眉眼掩不尽其中艳媚，繁复迥异的气质，惹人怦然心动，犹如妖精的手探入内心深处，顷刻俘获欲望之魂。

　　她微微眯眼，就像近视眼想要看清楚东西时的模样，稍作犹豫，走过来，先对我清浅一笑，然后朝向秦枫说：“姜舞怎么了？早上还是没什么精神。”

　　秦枫还原常态，略微冷淡地回应：“跟我没关系，想知道什么去问她。”

　　“唉，你们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说，白白让人担心。”牢骚间，她轻扭一下腰肢，动作不但不扭捏，看起来还颇为赏心悦目。

　　我发觉一个有趣的状况，这个女人虽然一副会被吴佛形容为诱人堕落的外表，可她的言谈举止，神情姿态，偏又那么自然天成，亲切随和，于人天真烂漫之感。

　　女人或许明白秦枫不会理睬自己的埋怨，也不纠结，转向我，含笑说：“你好，我是樊梵，打扰你们了，请继续，再见。”

　　皮靴落地的声音不急不缓，飘进耳朵里，竟有着俏皮不羁的印象。我没再回头观望，只瞧着对面的秦枫，目光从我背后一路滑向身侧玻璃窗，直到窗外无影可追，才算想起我似的，对我歉意微笑。

　　“她是个有趣的人。”我不掩饰对女人的好奇和好感。

　　“有什么趣，小女人罢了。”

　　“你们------是恋人？”

　　听到这句猜测，秦枫拧一下眉，无奈地说：“女人八卦的确是天生的。”

　　我索性更直率地探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她了，别瞎琢磨，你和异少---------。”

　　“不要转移话题，现在在说你们，她认识姜舞-------她们是朋友，你昨天提到同学聚会-------是故意的，你想让李归去见姜舞，对吗？”

　　“哇，女人也太可怕了吧，看着一个比一个-------单纯，没想到心思这么复杂！”

　　“你跟姜舞只是高中同学，没理由为了她出卖李归---------。”

　　“出卖这个词太狠了吧，最多是怂恿，不，是建议。”

　　“你了解他，知道单独说，他不会去，所以你当着我的面，还特意说出姜舞的名字-----。”

　　“越说越离谱，我怎么知道你听到姜舞的名字，因为吃醋一定会去呢？”

　　他的反问使我一怔，难道我昨天的表现就是吃醋吗？“不是，你别乱说。”

　　“乱说？好吧，你不肯承认，也不能强加给你，所以你也不要随意揣测我，OK？”

　　“好，我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想让姜舞见到李归？不见到，她可能不会那么伤心。”

　　他停顿片刻，有些落寞地说：“真正的伤心是看不出来的，经年累月压着，自己都以为没事了，可真的没事吗？人不能靠做梦活着，梦醒了，生活才能继续，才有机缘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获得可能的幸福，不是吗？”

　　“看来你为了这个樊梵，也算用心良苦了。”不等他辩驳，我又说：“樊梵是哪两个字？”

　　“上下结构，双木双叉大樊，双木凡梵，多烦的木头疙瘩。”

　　乔梦随手执水壶过来，正好听到秦枫对樊梵的定义，一边往空杯子里蓄水，一边谐谑地说：“秦医生，这话你也就私底下逞能说说，当着梵姐你说的出木头疙瘩，那可真是眼光独到呀。”

　　秦枫双手作揖，假意讨饶：“你们女人是一国的，我寡不敌众，求放过。”

　　我和乔梦随忍俊不禁，相视而笑，宛如在独空嬉戏玩闹时一般融洽，也许是我的表现过于顺其自然，乔梦随的笑意渐渐转为迷惑，还好她没有深思，走开了。

　　我接着先前的话题：“刚才没说完，李归出现后发生了什么事？”

　　“凭空出现后，他整个人虚脱一样瘫在地上，手里攥着的一大叠照片撒了一地，他突然现身虽然让我受到不小的刺激，但并没有真的精神崩溃，看见地上的照片里面有我，有些反应不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你。”

　　“照片里有你？他--------在别的空间拍的？”

　　“--------他跟我讲多层空间、空间生命，如果某个空间的我自杀，所有空间的我都将彻底消失-------，他的样子非常疲累，话说得很慢，每个字我都听懂了，却还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耐心地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给我介绍-------。”

　　我难以置信地插话问道：“他去了所有空间拍照？”

　　“不是所有，他说一共有103个空间，照片只有89张。”

　　103个空间？李归隐瞒的6个空间是异态空间吗？“为什么只有89张？”

　　“--------因为其他空间的我只有88个还活着。”

　　“88个，不是有89张照片吗？”

　　“有一张照片里不是我，是一个骨灰灵位。”

　　“是你在独空的---------。”或许是心有介意，我的话没有说完。

　　“对，他说独空是整个空间系统唯一的孤独空间，所以特别去了解了一下，那个空间我的情况。”
　　“看了照片，你相信了还有其他的空间、其他的你存在？”

　　“很难真的相信吧，可是那些照片实实在在摆在我面前，最后我不得不接受，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数个我存在并生活着！你知道那种感觉-------很诡异，也很奇妙，好像是别人的事情，别人的日子，但偏偏又与我息息相关，一脉相连，更像是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尝试着各种不同的人生轨迹，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不管怎样，每个我都在自属空间努力活着。”

　　“所以，你放弃了自杀，为了其他空间活着的你？”

　　“异少说，你若一定要选择死亡，谁也阻止不了，你也不需要考虑其他空间的你，毕竟永远都不可能相遇，但是好好想一想，这个空间真得让你毫无留念，死是唯一渴望吗？如果是，结束很容易，如果不是，那么活着，也不会太艰难。-------他协助我克服多重人格障碍，让最有利于生存的人格成为领导型人格。”

　　我心有余悸，由衷地表达：“你能活着，真好！”

　　“是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美好，更有意义。”

　　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最好也最有效的良药，十五年后再提起曾经的往事，他已经坦然接受，处之泰然，一如在讲述一个记忆深刻，感慨万端的奇异故事。

　　“可他-------为什么要为你做这些呢？普通人知道多层空间存在，可能会对缝隙人带来隐患------甚至是潜在的危险。”

　　“我不确定，也没有问过他，我所知道多层空间的一切，是绝对的秘密，决定成为空维人的时候，立誓终生保守秘密，不做任何危机缝隙人的事情。”

　　“一定有个原因，李归对你太不一样，一定有个原因--------。”我陷入冥思苦想中。

　　“有一个可能，但我真的不能确定。”

　　“什么可能？”

　　“我有一个妹妹，名叫秦香。”说完，他谨慎地观察我，像是要在我的反应里，发现什么特别的情绪。

　　“怎么了？”

　　“秦香这个名字对你毫无意义吗？”

　　“秦香？秦香？“我反复念叨这两个字，最终它也只是一个普通又陌生的人名：“没有。”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秦香若知道你真的忘记了她，会很难过的。”

　　“忘记她？我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你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坦诚相待的人，连我都只能甘拜下风。”

　　“在这个空间，李归说我上过初中，她是我初中同学？”

　　“没错，你们是初中同学，不过只有一年，我没有想到，那么短暂的时间，那么懵懂的年龄，也一样可以建立念念不忘的情感关系。”

　　“发生了什么事吗？不然怎么会做了朋友？”

　　“说来话长，简单说，因为一些缘故，不仅我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秦香也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她很难与人相处，可她跟你的交往完全超出预想，当然，你们之间经历过什么，我不清楚-------。”
　　我打断他：“不清楚？那说的这些-------？”

　　“秦香有一样极其珍贵的东西，是你们的合影，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张合影会带给她力量，帮助她--------。”

　　我又一次打断他：“这张合影你和李归都看到过？”

　　“真是冷漠呀，也对，秦香也冷漠，这样你们才能做了朋友。”他不由得感叹唏嘘，接着再说：“我看过，异少看没看过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异少那时候应该在找你，也许不能确定那个是你，他才会接近我和秦香，希望得到某些讯息吧。”

　　“他为什么不直接接近我？”

　　“没法接近，后来听秦香提过，估计是家长给过你训诫，你根本不给任何男生靠近的机会，在学校不必说了，连上下学也有人接送，被保护的程度不可理喻。”

　　“你的意思是，李归是因为我和秦香的关系，才会对你不一样？”

　　“有这个可能，当然还要算上我和异少的感情基础。”

　　面对他的小得意，我不禁莞尔，有人重视自己，总是一件令人心情舒畅的事情，也就不吐槽他良好的自我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