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35、第三十二章

　　出了小区，正值黄昏，乌沉沉的天空，不见夕阳，更难寻弯月，一阵冷风刮过，袭来刺骨的寒意。

　　两人的车都停在街边，秦枫告知李归聚会的酒店地址，约时六点，这会儿已过五点半，又遇下班高峰，他让李归跟着他的车，免得走错路耽误时间。

　　秦枫交代完，转身走开时，说了一句：“这鬼天气，要下雪了。”

　　车滑进高峰时段的车流里，缓慢移动中，我时不时扫一眼李归，从上车开始，他就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好像车上并无我的存在。

　　我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不对，他肯定是因为我的无理要求生气了。

　　车往前行进了一段，窗外飘飘洒洒白色的小点，我打开车窗，探出手接一下，缩回来，掌心里的小白点迅速化为水迹，冰凉凉，奇妙的触觉。

　　李归操控着将窗户关上，语气平淡地说：“小心着凉。”

　　“这就是雪吗？”

　　“嗯。”

　　“我看电视里的雪是花瓣形状的。”

　　“这会儿雪小，等下大了，有花瓣形状的。”

　　车速慢，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稍微放松，左手支在窗沿上，右手掌着方向盘边。

　　“你-----生气了吗？”

　　“没有。”

　　“可是-----你不高兴去参加聚会。”

　　“无聊的活动，没什么意思。”

　　“你在这个空间上过学？”

　　“嗯。”

　　“因为我也在这个空间上学？”

　　“嗯。”

　　“那时我们多大？”

　　“我18岁，你13岁。”

　　“还是没有找到我？”

　　“没有。”

　　“18岁是高三，你上了多长时间？”

　　“一年吧。”

　　“我又空移了？”

　　“高三毕业没多久，你空移了。”

　　“有必要那么频繁地空移吗？”

　　“吴充平他们感觉到追踪的压力，以前几年空移一次，你越大空移越频繁，后来基本一年移动一
　　次，确保你不被发现。”

　　“你也没法好好上学。”我禁不住叹惜。

　　“上学不是目的，你有可能在那个学校，我才会去上这个学。”

　　“我在那个学校？你确定目标了？”

　　“没确定，所以------。”他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

　　“所以用了些笨办法。”

　　“什么笨办法？”

　　他面带赫然地说：“过去的事别提了。”

　　难得见到他既懊恼又羞愧的复杂表情，我追问道：“到底什么笨办法嘛？”话音落下，我才后知后觉自己语气中的撒娇意味，来不及掩饰了。

　　他神态如常地说：“那时候，不知道吴充平他们是否在你的年龄上做手脚，虽然圈定了一些人，但无法确定哪个是你，只好由我亲自接触，通过意念感应确认你的身份。”

　　“亲自接触的意思是-----？”

　　“你说呢。”

　　“你-----你们------。”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夺回话语权，紧跟着说：“你就是这样招惹到姜舞的吧。”

　　“不是，她那时快18了，再怎么修改你的年龄，五岁的差距也不可能蒙混过关。”

　　“那姜舞------。”

　　“这么好奇这个人，有什么原因吗？”

　　一句话呛得我心如鹿撞，却又哑口无言。

　　车内重新恢复安静，窗外的雪愈下愈大，渐渐有花瓣状的雪片落到前窗上，很快变成水滴，滑落下去。

　　幸好聚会的酒店离得不远，静默的拉锯战在车驶入停车场后，暂时偃旗息鼓。停好车，开门前，李归说：“外面冷，拉上拉链。”

　　我拉好衣服拉链，推门下车，秦枫已在一旁等着，说：“六点多了，估计人都到了。”

　　对着酒店大门，我忽然觉得来这里，确实是个无聊之极的举措。李归走过来，淡然地说：“要是不想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吴佛曾说，我不是个无情的人，只是世间的情感过于复杂，我的反应太慢太拙，才会显得冷情些。可他没有说过，冷情的人若是被激起性子来，会不会理智全无呢？

　　我凝着心气，故作镇定地说：“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去。”

　　秦枫敏感察觉到我和李归之间，暗潮涌动的较量，轻声说：“你们----在吵架吗？”

　　李归避而不答，寻常口吻说道：“那请吧，子衣。”

　　我承认女人的确是反复无常，下午还为了这个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深感心思悸动，不过几个小时，依然是这个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悸动不再，反倒觉出满心的委屈来。

　　酒店挺大，西式装修搭配一些中式家具，风格有点不伦不类。聚餐房间安排在二楼包厢，秦枫前面引路，李归跟在我身后一步远的距离。

　　走到包厢门口，门框中间挂着的木牌上刻有“莲花”二字，双开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嘻嘻哈哈的声音。秦枫回头看我，说：“准备好了吗？这一进去可就不由得你了。”

　　李归往前一步，挡在我身前，轻推一下秦枫的肩膀：“吓唬她干嘛，进去吧。”

　　秦枫又望着我善意地笑笑，以示安慰，然后推开门，边走边说：“我们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屋里响起更多嘈杂的动静，有人说“好个秦大医生，见你一次可真是比登天还难”。有人说“可不是嘛，刚才你打电话说要来，他们还都不信，以为我哄着他们玩呢”。还有女人的声音在说“秦枫，真是秦枫”。

　　一时间，倒没人注意站在门口的李归和我，我极力忍住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李归没有回头，反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功能，我的心平静下来。

　　秦枫挥挥手大声说：“先别激动，先别激动，我今天可不是主角，主角还在门口呢。”他话音未落，无数双眼睛射向我们，李归牵着我走进去。

　　房间不小，一张巨大的餐桌摆在中间位置，墙边有一台大屏幕的液晶电视，里面正播放着歌手表演。另一边有个小型茶间，环状沙发搭配椭圆形木质茶桌。

　　屋里大约有十多个人，秦枫身边围着五六个男人，另有几个男人和女人在旁边站着。再远些的餐桌一端，还有五个女人或站或坐，

　　看到李归后，所有人仿佛一瞬间被按了暂停键，脸上定格住某一种表情。

　　最挨近秦枫的是一个胖胖的男人，或许是受吴佛影响，我对胖胖的男人总有那么点憨厚朴实的印象。

　　他猛摇摇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李归，试探地说：“异----异----异少？”

　　李归点一下头，清淡地回答：“是我。”

　　整个房间突然爆发刺耳的喧嚣，有人欢叫，有人啧舌，有人惊叹，声音此起彼伏，一下子场面陷入混乱中，不可控制。

　　秦枫大声喊道：“冷静！冷静！”他一边叫着一边走回去关上房门，返至李归身旁，继续说：“吵吵什么，不过见个同学，至于激动成这样嘛。”

　　吵嚷声稍小了一些，那个胖胖的男人仍是一副难以相信的模样盯着李归，感慨地说：“至于啊，别人不至于，异少肯定至于啊！“”他慢慢张开双臂接近李归，像是要索取一个拥抱的意思。

　　李归一只手牵着我，另一只手伸出去抵住胖男人的肩膀，稳重地说：“别闹，崔胖儿。”

　　被叫崔胖儿的男人一刹那红了眼眶，双手紧紧扣住李归的手，微带哽咽地说：“是异少，真是异少！十五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枫扯着崔胖儿的手，插科打诨地说：“行了行了，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知道这年头男男也授受不亲吗？”

　　崔胖儿松了手，捂住脸抹一把，回身大声宣布：“同学们，异少终于回来了！”

　　男人们很激动，不停地点头微笑，女人们有几个偷偷擦拭着眼角，也都含着笑意。

　　秦枫招呼着：“都坐下吧，慢慢叙旧，别着急。”

　　大家一起走向餐桌时，崔胖儿瞧着我问李归：“这位是------？”

　　李归说：“我爱人。”

　　一旁的秦枫微显惊讶地瞟我一眼，崔胖儿则一时消化不了信息，张着嘴呆愣着，另外有好几个人瞄瞄我，再望向餐桌，靠窗一边的五个女人，其中四个站着，一个坐着，此时站着的女人也都看着宁静端坐的那个女人。

　　坐着的女人有着常规审美的清雅容貌，气质温婉，着装得体，一头乌黑的垂腰长发，青丝如娟如墨，诱人心动。

　　还不及细想李归如此介绍我身份的用意，秦枫已打破一室沉寂指挥着：“崔胖儿，别愣着，赶紧开酒。“又转头对另一个男人说：“小梁子，叫菜吧，没菜没酒怎么开席。”

　　众人这才好像从一个怪圈中被解放出来，招呼上菜的，动手开酒的，安排座位的，一阵热闹后，加上我一共十六个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我的左手边是李归，右手边坐着秦枫，那个长发飘飘的女人坐在秦枫旁边。

　　每个人面前的小酒杯都倒满白酒，服务员麻利地端上来八个凉菜，有酒有菜了，崔胖儿站起身，右手举杯，左手一个挥展的手势，朗声说：“今天真是高兴，秦大医生不容易参加我们的聚会，异少更是难得一见，为了我们的同学情谊，为了我们的青春岁月，也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藕断丝连、纠缠不清------。”说到这儿，下面有人起哄“崔胖儿，你有没有个正形啊，前面说的挺好，后面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崔胖儿不理众人调笑，高抬手臂，持续抒情：“青春是不忍舍弃的昨天，相聚是万分激动的今天，展望是充满期许的明天，大家一起干杯，畅饮这难忘今宵的美酒！”众人起立，共同举杯，相互碰撞，气氛欢乐融融。

　　我跟着李归和秦枫一起，端杯起身，虽然从未参加过同学聚会，亦不可避免被热络的氛围感染，只觉得手中不仅是一杯普通白酒，更是过往岁月，沉淀至今的浓浓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