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33、第三十章

　　等待热巧的间隙时间，我不小心听到三个人的交谈，其实不是不小心听到，是其中那个化了浓妆的女孩越说越激动，店内安静，声音显得突兀。

　　浓妆女孩情绪躁动，有些气急败坏，反复说着：“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的前方是那个男人的后背，浓妆女孩在他的右边，左边的女人长发披肩，体形清瘦，一直微垂着头，两只手规矩地搁在腿上，楚楚可怜的样子。

　　男人低沉地说了什么，听不准确，大概意思是让浓妆女孩别闹了。

　　浓妆女孩一扭身子，忿忿地哼一声，双手交叉横在胸前，向后抵住椅背，斜睨着对面的长发女人。

　　乔梦随端着托盘走过来，把热巧放到桌上后，表情为难地瞟一下三个人，再面带歉意地轻声对我说：“请慢用。”

　　热巧的口感和独空的童慕制作的完全一样，我不禁望向操作台，乔梦随应该跟童慕说了那三个人的状况，童慕正好也看向这边，我们的目光相遇，他盯着我瞧了两秒，转开视线去忙别的事情。

　　他们对我表现出来的生疏，我可以理解，但还是不免有些遗憾，原来记忆不对等的时候，拥有更多记忆的人，心里的落寞会更沉重。

　　另一桌的两个女孩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路过操作台跟乔梦随他们打个招呼，开门出去。书展区的人不知何时也走了，店里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乔梦随过去整理桌子，童慕拿着电话往洗手间走去，这时，浓妆女孩突然起身，冲着长发女人喊道：“装**什么可怜，你就是个***！以为老子好欺负，做你的**梦！”

　　男人伸手扣着女孩胳膊，嘴里小声絮叨，试图安抚女孩的暴戾。

　　我扭头看乔梦随，她也看过来，眼光相会的一刻，就像独空遇到相似状况时，我们会达成的默契一样，她先去稳住争吵的客人，而我去休息室找伍萦出来解决问题。

　　信任不需要多么复杂的接触，一次眼神的沟通足矣，不再有半分迟疑，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向三个人，我也站起身，去我要去的地方。

　　当我走过浓妆女孩身后时，长发女人恰好抬起头来，一张堪称精致的脸上，绽放着美丽的笑容。

　　又走了两步，我猝然转身，长发女人的笑容我曾经见过，在天8空间吴佛的脸上，也出现过如出一辙的笑容，那是一个人孤注一掷，疯狂绝望前最后的笑容！

　　短暂的时间里，一些事情同步发生，乔梦随来到浓妆女孩身边，男人也站起来更紧密地抓住女孩的手臂，长发女人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移上来，一只手里拿着个小瓶子，另一只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她乍然将手中的瓶子猛磕向桌边，玻璃碎裂，液体流出来，空气中极速弥漫开一股诱人的馨香。

　　女人突如其来的行为让乔梦随他们几个一下震慑住，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女人依然是那个艳绝诡异的笑脸，缓缓起立，挥出香水瓶的同时，随着吧嗒一声，另一只手上腾起一簇火焰，打火机被点燃。

　　液体在空中飞散的瞬间，我已经冲过来，但与乔梦随仍有距离，我用尽全力双手推向男人，他被扑倒时，撞向浓妆女孩，女孩又撞上乔梦随，三个人几乎同时跌倒地上。

　　由于用力过猛，我身体前倾，上半身被坠落的香水泼溅到，随之而来的打火机迎面飞来，我下意识挥手击落火机，可是火苗与液体的化学反应不可违逆的产生，一刹那，猛烈的火焰笼罩着我，避无可避！

　　烈火困陷我的前一秒，我侧对着长发女人，她两手无力地垂下，面如死灰，那个崩溃的笑容，就好像被风吹袭的灰烬，无处可寻。

　　透过她身后的玻璃窗，我看见了李归，他霎时迸发出凌厉狠绝的表情，是火焰拂过我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他的神情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让我很是难过，不想面对这样的李归。

　　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干什么时，听到李归一声大喝：“不要！子衣！”他的声音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制我欲要逃避的心思，还有即将空移的动作。

　　隔着熊熊的火焰，仿佛隔着红色的纱帘，隐约可见童慕手执灭火器跑过来，李归一把抢到手上，他身体轻微摇晃，差点抓不住灭火器的把手，童慕凑上去帮忙，有点手忙脚乱地拔出保险销，对准我一阵扫射。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如此惊慌狼狈的李归，一时心如刀绞，正是这种刺激，让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刚开始火焰烧到身上时，身体的确感受到一种冲击，也明显觉得燥热，但却并没有承受疼痛的煎熬。

　　火焰像是一个圆筒，而我的身体在圆筒中间，从外面看我正在被火焰吞噬，实际上我仅仅是被困在筒里出不去而已。

　　灭火器不知什么缘故，喷射了一小会儿，忽然什么也喷不出来，李归又试了两下，还是无效，他甩开灭火器，嘶喊一声“水！”然后，更靠近我，全神贯注地瞪着我。

　　眼前的火苗顿时停止舞动，我就像立在一个虚拟的火堆里，动弹不得。

　　童慕提着水桶，乔梦随端着水盆跑过来，将水迅速泼向我，浓妆女孩和男人也拿着杯子一次次朝我泼水，这个过程中，李归的脸色变得煞白，我很想跟他说“不要使用异能，我没事”，但火焰似一道牢不可破的壁垒，阻隔着我们。

　　终于，李归坚持不住，火苗再次开始活跃，好在泼水的行动已经有所成效，又泼了几次，围绕着我的火焰熄灭了。

　　童慕维持水桶向前泼出的姿势，目瞪口呆望着我。乔梦随和浓妆女孩则一起跌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男人拿着杯子的手一下松懈，杯子砸到地上，摔碎了。

　　李归步伐沉重地移到我身边，沙哑地叫着：“子衣？”

　　我扶住他的胳膊，以免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知几时会躺倒下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没事。”

　　他目光中充满不可置信的讶异，我只得再说一次：“真的，我没事。”

　　他借着我的力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拨通后说：“梧桐路，休息休息，带着名子，同空移，快！”

　　房间里的人，长发女人呆滞地坐着，乔梦随和浓妆女孩仍在哭泣，童慕和男人似遇见怪物一样盯着我。我尝试说点什么，还未及开口，童慕身边忽的显现两个身影，快速成形后，是苗强峰，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年轻男孩。

　　李归对他们说：“五个人，删除二十分钟。”说完，抓紧我的手站起来。

　　苗强峰向前一步，抬手做一个搀扶的动作，说：“异少，你们------？”

　　李归依靠我的支撑往门口走，冷峻地说：“尽快处理，不能出错！”

　　我跟着李归，出门时回头看一眼，苗强峰两人不知做了什么，童慕他们几个神情痴惘，肢体僵硬，仿如傀儡一般。

　　上车后，李归体力不支，双手不听使唤，以至于无法启动。

　　我攥住他的右手，说：“我真的没事，你等着，我这就哭。”

　　他反手捏着我的手，玩笑地说：“还真是我比你看着更有事。”说完，他松开手，抚摸我的脸，等收回手，指腹上染着黑印。

　　我随手拨下车窗挡板，镜子里的我灰头土脸，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再低头瞅身上的深色呢子大衣，灰扑扑一层，犹如在地上滚了几圈，留下污痕。

　　李归递过来纸巾，我抽一张擦拭两下，擦不尽，无奈地说：“不行，得洗。”

　　他审视着我，再问一次：“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你看------。”我甩甩手，拍拍腿，又大力地转转脑袋，以示身体机能正常无碍。

　　他仰靠向椅背，闭上眼，闷声说：“那我歇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真正示弱，那天他即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也不曾用这样直言不讳、筋疲力尽的语气说歇会儿。

　　我又握住他的手，手指恍如有自我意识，慢慢地十指相互扣紧。他的手不但在颤抖，还不停地出着冷汗，而我不放手，他也顺着我不放开。

　　他拼尽全力也要护我周全，如此执念的情意，我用什么交换呢？想到这里，我眼前出现火焰覆盖前的画面，他的悲痛那样浓烈，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会为我流泪吗？

　　泪珠滴到他手背上，他叹口气，把我揽进怀里，温柔地吸吮眼泪，直到唇边，亲吻前，低喃一句：“会上瘾的，子衣。”

　　不知不觉中，我渐渐喜欢子衣这个名字，尤其是被他呼唤的时候，感觉这个名字的主人被珍贵着，亦被爱惜着。

　　他的唇离开，眼泪也止住了。我微垂着眼脸，让心里那一丝恋恋不舍散去，再看向他时，刚要说点什么，以助化解无处不在的暧昧情愫，却发觉他注视着我身后，冷静地仿佛前一刻无事发生。

　　我随着他的视线回头，车窗外一步远，苗强峰神态淡定地站着。车窗摇下来，他尽职汇报：“异少，已经处理好，后续小六他们会措置，请放心。”

　　这时，我才发现店里店外又多了几个人，距离远，看不清店里的情形，我转回头对李归说：“不要伤害童慕他们。”

　　他用指腹揉揉我的手，说：“没事，只是消除他们的记忆，不会有伤害。”

　　我想起一事说：“还差一杯热巧的钱没付。”

　　他没忍住轻笑一声：“不需要了，应该没人会记得。”接着对着车外的苗强峰说：“你跟进，不要留下手尾。给秦枫打电话，让他来找我。”

　　苗强峰垂首行礼答道：“异少放心，请回吧。”

　　李归不再多言，关上窗，启动车，稳稳地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