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31、第二十八章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十二，窗外雾霾散了些，对面的景物朦朦胧胧，仿似隔着时间的距离，瞧不真切。

　　我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厨房的门，但看不见李归的身影，只能盯着门框发呆，让接收过多信息的大脑舒缓一下。这时，门口响起敲击声，一下再一下，克制有礼。

　　我好奇心忽起，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怎么会有人来这里？起身走过去，李归也正从厨房出来，见我已近门前，他停住，示意我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小个头，体态微胖，一身黑色西服套装，外罩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脚上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五官尚算英俊，面含笑意，不显年龄，只是眼角唇边的细纹，泄露了岁月侵淫的痕迹。

　　他手里提着一个分隔三层的木头匣子，客气地对我说：“齐小姐，你好，我是苗强峰。”把手往上微抬一下，接着说：“来送中饭。”

　　我料想不到是这个情况，也从来没有被人称呼过齐小姐，有些木讷地点点头，侧身让开。他低声表示感谢，走进来，看到李归后，俯首行鞠躬礼，恭敬地称呼：“奕少。”

　　李归说：“摆上吧。”

　　匣子里装着三菜一汤，红烧带鱼、大葱香菇、鱼香茄子，排骨藕汤。另有米饭、甜点和水果，把桌上放的满满当当。摆放完毕，苗强峰退到一旁，对李归说：“准备仓促，望奕少见谅。”

　　李归先对我说：“坐下吃吧。”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苗强峰跟随其后。

　　我有心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又纳闷自己现在变得这样八卦，正思量着，听到苗强峰的声音，音量小，话听不全，断断续续：“-----是-----是-----请放心------。”

　　李归拿着壶出来，苗强峰拎着匣子跟在后面，李归把壶放到桌上，坐下，背对着他说：“回吧。”
　　苗强峰再次低头弯腰，应诺一声，恭顺地离开。

　　我吃着饭，按捺不住瞟了李归一眼，他说：“想说什么，说吧。”

　　“奕少，你跟奕父有什么关系吗？”

　　他添碗汤，喝一小口，说：“咸了，------没什么关系，不是奕父的奕，奇异的异。”

　　“异少？你很奇怪吗？”

　　我的问题不知那点儿触动了他，他瞥我一眼，蹙了蹙眉，又抿了抿嘴，掩着一丝笑意说：“不算奇怪吧。”

　　昨晚他眼睛里烧的那把火，我记忆犹新，这会儿，他古怪的神情，又与往常的淡漠大相径庭，让我不太适应，用筷子拨一下碗里的饭，嘟哝一声：“有点奇怪。”

　　默然吃了两口菜，我忍不住又说：“那个人认识我？”

　　“嗯。”

　　“他是缝隙人？”

　　“嗯。”

　　“你的手下吗？”

　　“嗯。”

　　“你----有很多手下？”

　　他瞅着我，无可奈何地说：“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想了解你啊。”说完，自己一愣，了解他干吗？

　　“先吃饭，吃完再了解。”

　　我觉得一定是昨晚哭狠了，脑袋现在还在缺氧中，不然怎么会误以为他的语气里，隐匿着调侃纵容的涵义。

　　接下来，一顿饭吃得我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好在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不再继续撩拨我莫名其妙的小心思。

　　吃完饭，他把碗筷收进厨房，我主动拿抹布擦了擦桌子。整理妥当后，他立在桌边问：“要休息一下吗？”

　　我靠在椅子上回答：“不用，事情还没说完呢。”

　　“一时半会说不完。”他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也坐下来，说：“你的计划是什么？继续空移，还是回独空？”

　　这个问题未曾想过，我倒想起另一件事来，说道：“你的身体-----可以空移吗？”

　　他有点意外地扬扬眉，说：“可以。”

　　“可你昨天明明-------。”我听到自己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忧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空移没有问题，当然大跨度空移或者离天边缘更远，还是有些勉强。如果你可以停留，那在这里住两天也好。”

　　他的提议让我如释重负，赶紧说：“可以。”

　　“上班的事安排好了？”

　　“请假了，吴佛那儿------。”说到独空的吴佛，我停了两秒，再说：“吴佛那儿我也解释过了，不用担心。”

　　“好。”他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拿出手机。

　　我诧异地问：“你的手机在这个空间能用？”

　　“换装卡就行。”说完他拨通电话，走向大卧室。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我听见他在说，安排人来打扫一下屋子，再准备一辆车。

　　等他挂了电话走出来，我问：“可以去看看这个空间的吴佛和叔叔吗？”

　　“可以，不过先去买换洗衣服，缺什么一起买。”

　　“你的身体------？”

　　他半正经半玩笑地说：“没事，又不是纸糊的，走吧。”

　　走在小区路上，四周灰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纱，又像是大风刮过一片土，留下薄薄的烟尘。我感觉呼吸闷浊不畅，喉咙干痒，不由得咳嗽起来。

　　李归在旁边说：“等会儿买个口罩戴。”

　　小路上行人不多，走过的几个人都没有戴口罩，我止住咳嗽，说：“有用吗？他们怎么不戴？”

　　“有人戴，有人不戴，用处不大，是个心理安慰。”

　　除去雾霾，这个小区的环境与独空毫无区别，我记起一个疑问，问道：“你说没找到我的原因，一个是范围大小，还有一个是住在这里，这里有什么特别吗？”

　　“这里的缝隙很少。”

　　我没听懂，准备再问时，已经出小区大门，苗强峰正站在街边的一辆奥迪车旁，看到我们走过来，他稍稍弯腰，双手将钥匙递给李归，唤一声：“异少。”

　　李归接过钥匙，对他说：“打扫卫生的时候，你跟着。另外，晚饭等联系你再送，还有，汤咸了，记得点一点白醋。” 然后，绕到副驾驶位置拉开车门，望着我。

　　等苗强峰轻声叫着“齐小姐”，我才反应过来，李归在等我上车。

　　车开动后，我侧头望，苗强峰还在原地目送，禁不住对李归说：“你们----做什么工作的？在独空我也见过一次，感觉像------像------。”

　　“像什么？”

　　“像什么非一般行业。”我一时口快说出来。

　　李归脸上的肌肉颤抖两下，笑出声来：“什么非一般行业？”

　　我哪晓得什么非一般行业，不过是看电视或听吴佛他们闲聊，知道个□□罢了。为了避开这个话题，我接着前面的问题问他：“你刚才说缝隙很少是什么意思？”

　　李归收敛笑意，答道：“虽然稳定空间的缝隙比异态空间分布更多更广，也更容易找到，但仍然会有一些区域，处于异变状态，类似异态空间的缝隙状况，你住的小区，还有梧桐路，就是这种异变状态。”

　　“你的意思是，没有缝隙，还是缝隙会闭合？”

　　“有缝隙，只是缝隙地点不固定，一般稳定空间的缝隙很多，随时可以找到，而异变状态下，缝隙有时在这里，有时在那里，有时又完全找不到。”

　　我听得云山雾罩，愈发糊涂，说：“可------可我空移是从家里开始的。”

　　他斟酌地说：“你的本元空间若确是天最缘，那你可能拥有一项能力，是以前从未在其他缝隙人身上发现过的新能力。”

　　“什么能力？”这个询问不仅仅是好奇，而是我真的想知道。

　　“在稳定空间不受异变状态限制，可以随意空移。”

　　“但-----第一次我从家空移后，你在小区里到我，那-----你也有这个能力呀？”

　　“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你。”

　　我不由得感叹道：“当个缝隙人真不易啊，跨度空移算特殊能力，随意空移也算特殊能力，有多个能力更算特殊能力，那要是个常规缝隙人，除了一个空间一个空间移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是这样，所以要低调行事，以免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什么不可控的后果？”

　　他没有马上回答，静默了一会儿，才说：“缝隙人虽有空移能力，但本质上是人类，算是一种人类变异，在数量上远远少于普通人类，而人类是所有物种中最具好奇心的，有一句话说‘好奇害死猫’，普通人的好奇心会给缝隙人带来巨大伤害。”

　　“普通人不是被缝隙人领导吗，怎么会带来伤害？”

　　“在异态空间，缝隙人具有绝对权威，但在稳定空间，缝隙人能力、数量均有所限制，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利用普通人类，可控制的空维人和普通人仅是一小部分而已。如果缝隙人真正袒露在所有人面前，那将会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危险状态。”

　　“你是说，就像人类发现外星人，会研究它们一样？”

　　“人类有极强的探索欲，这种欲望会刺激他们不择手段，研究、发现缝隙人以及空间系统的存在和秘密，一定会给缝隙人的生存带来危害！普通人会受伤，会死亡，缝隙人同样如此，人类的生存法则一样适用于缝隙人。”

　　他说话时神情越来越凝重，语气也愈加低沉，以至于我不得不问道：“有缝隙人在稳定空间受到伤害，死去了？”

　　“缝隙人在稳定空间会受伤，也会呈现假死状态，不过，若能被带回本元空间，意识会再次复苏，身体机能也可以恢复如常。”

　　我轻叹一口气，庆幸地说：“不会死就好。”

　　“死，不是最绝望的-------”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暗哑凝滞，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阻塞了呼吸的通道。

　　我扭头望向车窗外，说不清为什么，这时的李归，还有昨晚的李归，会让我心神不宁，胸口微微灼痛，不由自主地想念，那个处之泰然、万事不惧的淡漠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