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23、第二十章

　　灵光一闪，我想到某种可能，对李归说：“在你的空间也是一样的吗？“

　　李归沉思片刻，说：“是的，一样。”

　　我不由得喊道：“我被找到了？为什么我在独空？怎么到的独空？”

　　李归说：“有关你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未及开口，解涯抢先说道：“已经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归眼底骤显一抹冷冽的光芒，我赶紧说：“告诉我，我要知道！”

　　“直到十年前那场车祸发生以后，我才第一次遇到你。至于，为什么在独空，怎么到的独空，我不得而知。”李归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过去的事情他并不在意。

　　解涯质疑地诘问：“你是追踪者，任务就是追踪子衣，没错吧？车祸前的十八年，你不能否认追踪一直在继续，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过程？”

　　我心神不宁，直视着李归，讶然地说：“车祸前的十八年？你做过什么？”

　　“我在找你，一直没有找到。”他拿起茶壶往我的杯子里续上热水。

　　等他放下水壶，我说：“就这样？”

　　“就这样。”

　　解涯眉头紧锁，目光中充满着怀疑和猜忌。

　　再审视李归，他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我调整心态，选择相信他！

　　李归对解涯说：“小珥的事还没说完，继续说。”

　　解涯没有及时反应，等了一会儿，才说：“调查过程中，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空移护送，可惜知道真实情况的人根本找不到，疑问越来越多，变成死结。君姨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就去世了。弥留之际跟小珥说，地最缘空间，你从那里来，要回到那里去。当时我们对于这样的说法，不知所措，最缘空间是有去无回的，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姨的话又不能不听。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一个缝隙人出现。”他的话在此停顿，视线冷峭地转向李归。

　　李归漠然置之，不予回应。

　　为了打破僵局，我问：“缝隙人？是谁？”

　　解涯冷哼一声，说：“另一个李归，在地边缘空间的名字是牧侑。”

　　“木有？没有？这个名字好奇怪。”我想到吴佛童慕他们常说的搞笑词，却难以与那个让我心生惧意的人联系到一起。

　　“牧场的牧，单立人的侑。”

　　我脑海里显现隐约的画面，逐渐清晰，是地上用落叶拼出的“没有”两个字。“牧侑-----认识小珥？”我不确定地问。

　　“认识，君姨死后，他带走了小珥。”他有些僵涩地说完，没有下文。

　　我判断不明解涯的语气里，是否渗透不忿懊恼地情结，只能说：“为什么？”

　　解涯将面前的水杯推远一点，十指交握搁在桌上，说：“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君姨，还有其他的隐秘监视，君姨出事后，很快牧侑就出现了。君姨的葬礼办得很迅速，也很简陋，基本都是牧侑操持的。葬礼后，牧侑跟小珥在木屋待了一会儿，我被告知不能进去，只好在门外等着。他们走出来，小珥对我说，要跟他走。当时我接受不了，问她怎么能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走。她说因为他知道那次空移护送的事情。我极力阻止，却没有成功。------后来，我用尽办法想要找到小珥，但一点音讯也没有。直到半年后，我得知小珥回到木屋，再见她时，发现她有了巨大的变化。以前的小珥，虽然内向少言，但跟我至少是有说有笑的。回来后的小珥，整个人阴沉忧郁，偶尔还会像惊弓之鸟一样恐惧。我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不肯说明，只说要去一次地最缘空间。我当然劝阻，可她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要去。最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他的悔意显而易见，不言而喻。他捏紧双手，手背青筋暴露无遗：“她最后跟我说，如果没有回来，让我去找她！------十年！十年！我一直找你，已经绝望了！------你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面部轻微抽搐，红瞳迸射出狂热的光彩。

　　我忐忑地说：“我不是小珥。”

　　事实总是瞬间摧毁幻想，解涯神情一滞，艰难地松开泛白的手指，说：“对，你不是小珥，你那么陌生地看着我，怎么会是我的------。”

　　李归忽然说：“他想要试着恢复你的记忆，我否定，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我同意配合，你不会遇到后来那些事情。”

　　“你都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们初见的那天，他是来找我的。”

　　解涯说：“有消息传李归一直在保护一个女孩，我猜测可能跟小珥有关，就找到他。但他不同意恢复你的记忆，说会给你带来伤害。我没有多想，对你用了意识控制术，后来发生的事情----对不起！”

　　我摇摇头，说：“没关系，不怪你。------为什么你不带着小珥离开地边缘空间？我可以到独空，小珥应该也可以。”

　　解涯迟疑一下，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小珥只能在异态空间移动，她的意念感知不到稳定空间的缝隙。”

　　我诧异地说：“她只能在地边缘、地次缘、地最缘空移吗？”

　　“是的。”解涯晃一眼李归，接着说：“我们猜测小珥感念缝隙的能力，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限制了。”

　　“缝隙人空移不是本能吗？”

　　“关于人类本能与成长的相关性研究中，有一个实验，将婴儿与爬行动物关在一间房里，十年后那个孩子只会爬行。当一个人从未被告知并指导直立行走，那么爬行就是行动的标准。缝隙人的空移能力虽是本能，但还是需要通过学习、适应，才能掌握和运用。”

　　“你教会小珥空移？”

　　“不是我，是牧侑。”

　　我稍稍厘清一下思路，说：“你认为小珥的去处与我有关？”

　　“我不知道，子衣，答案在你的记忆里！”解涯身体前倾，不可遏止地渴望强烈地传递过来。

　　我不安地看着李归，他说：“那次车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为什么毫发无损却昏迷十年，是在逃避还是恐惧，车祸是否代表什么讯息-------这些都是谜。属于你的记忆从来不曾消失，它存在于你的潜意识深处，最大的可能，是你自己封存了那些记忆。”

　　“封存记忆？我不懂。”

　　李归解释说：“当一个人遭遇不可承受的痛苦、恐惧，会被逼至绝望，绝望的终极是自毁，而人类本能具有自救机制，或许因为这样，你封存了造成毁灭的记忆，陷入昏迷是一种自救行为。”

　　解涯紧跟着说：“那场车祸应该是小珥传递某种讯息的方式！子衣，你的记忆里有小珥的消息！”
　　那场悲剧的车祸，对我而言从来不是回忆，是不愿面对，却又摆脱不了的可怖故事！此时，车祸的事实揭示，早在十年前，一些事情结束，一些事情开始！

　　混沌的思绪造成头疼难抑，我有点摇晃地站起身，用手指紧压太阳穴，意图缓解不适。

　　“你需要休息。”李归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扶我。我放任自己依靠他的支撑，他的身体有一瞬绷紧，随即放松，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将我安置在他的环抱中。耳畔是他平稳规律的心跳声，鼻端呼吸着属于他特有的安抚味道，我闭上眼睛，随心纵情。

　　静谧间，传来一声闷响，解涯说：“水凉了。”

　　我离开心向往之的庇佑，对李归说：“再烧一壶吧。”然后走去洗手间。

　　关上门，站在镜前，对面的女人苍白憔悴，眼眶下方暗晕沉沉，嘴唇干涩破皮，微裂处隐隐血丝。我伸手触描镜像人影，冰冷孤虚的形状，勾划不出一丝一毫真实。我喃喃自问，齐子衣、棋子一，我是谁？

　　回到客厅，李归将烧开的水倒入茶壶，解涯立在卧室窗边，背影落寞，窗外是遥遥夜空，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无涯寂寥。

　　续满茶杯，静默是酌茶的配料，淡淡涩滞。

　　放下杯子，我说：“那场车祸，你们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李归说：“车祸发生时候的事，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你叔叔送到医院。”

　　“叔叔----他知道什么？”

　　“他说是你养育父母把你带到他面前。”

　　“他们-------？”

　　“是，他们利用终极生命前的时间带你空移到安全的地方。”

　　我想一个人的承受力，是可以增强和免疫的，对于听到的结果，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做到及时消化接受。

　　“你后来返回车祸现场了？”

　　“回去处理后续事情，不过有时间差，那次你在车祸空间发现的漏洞，无可避免。”

　　“苏重智跟我提到的事情，你都知道？”

　　“知道。”

　　“他提到的两个警察，还有那个目击者-------。”

　　李归隐晦地看着我，说：“需要详细说明吗？”

　　不知为何，我回避他的眼神说：“不，不需要。-----车祸，有什么发现吗？”

　　“车子高速冲向墙体，造成剧烈损毁，车内有大量血迹，估测发生过非常严重的身体伤害。你没受伤，吴充平两人有伤，但不足以达到那种程度。------血量可能来自其他人。”

　　“其他人？谁？”我想起苏重智说过，有目击者见过车上有好几个人！

　　“不能确定。”

　　解涯说：“是小珥！”

　　“小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

　　“小珥------有自毁倾向，摆脱禁锢她的空间限制，唯一的方法就是使用终极生命！”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小珥的失踪是来找我？结束终极生命，就是自杀！难道有什么事情比生命更重要吗？”我对他的笃定产生抗拒感。

　　解涯朝李归看去，像是需要得到允许指令。

　　李归思虑一会儿，说：“以前说过，缝隙人在空间系统里存在本元和镜像两个生命体，天为本元，地为镜像，系统禁令，天地不交，缝隙人两个生命体永不相见！有此禁令，是因为天地两缘分散缝隙人的能力，达到平衡之效。无论什么形态的人类，只要是人，既生贪欲，希望自己最强。缝隙人如愿自身最强，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双我合一！”

　　“双我合一？怎么合一？”

　　“相近相杀，其中一个死亡，另一个获得对方的能力值，成就完整的自己！”

　　窗外微光幽幽，黑暗正在逐渐消失，光明即将来临。而李归的话似洪水猛兽，瞬间泯灭人性之善。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有这样-----这样-------！”我的声音支离破碎，耗尽心神累积的承受力，分崩瓦解。

　　“人性本恶，自我为先，由古至今，从无二样。”

　　“你说的不对----不对，人之初，性本善-----本善------。”我力不从心地辩驳。

　　“善恶本一体同源，欲望是唯一甄别，控制欲望可为善，被欲望控制则为恶。索取、得到，是人类最基础也是最永久的欲望，为我，天性之恶，是本能！”

　　额前细发，丝丝点点搅乱心绪，我草草拨开，说：“这些跟小珥失踪有什么关系？”

　　“缝隙人最快最简捷找到另我的方法，是利用终极生命。当然，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为了另我，而完结自我生命。”

　　“你的意思，她有必须见我的原因？”

　　“一切都是猜测，没有实际证明。”

　　我问解涯：“你亲眼看到小珥自杀吗？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怎么肯定她是来找我，不是去了别的空间？她也可能还在地边缘空间，甚至在地最缘空间！”

　　解涯说：“普通人通过伤害自身的方式死亡，缝隙人不一定伤害自己一样可以死亡！缝隙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自毁意识，小珥的自毁意识尤其强烈。她空移的前一刻，我亲眼看着她的自毁意识冲到顶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制止！至于她的去向，只能是去找你！”

　　李归说：“解涯的说法若是属实，那将是迄今唯一证明小珥与车祸有关的证据。”

　　“小珥去哪儿了？她为什么找我？我们根本不认识！”我陷在假设里费力挣扎。

　　解涯与李归互换眼色，然后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们已经完成双我合一！但究竟如何，答案在你封存的记忆里！”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头顶的灯光不再是独一光明。昼夜交替，开始结束，周而复始，规律是世间存在的基石，规律不消，万物皆可。

　　我强撑着疲钝的身体站起来，低声说：“我累了。”

　　李归扶着我去往小卧房，躺到床上，被子覆盖身体，温暖重新回归。

　　他的声音不远不近：“休息吧。”

　　当他转身时，我抬起胳膊，他接住我的手，坐到床沿，说：“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