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22、第十九章

　　“证实小珥的来历，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哪儿说起呢-----？”解涯眉峰微蹙，思忖一下，说：“从认识小珥说起吧，第一次见到她时，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样子，我虽然比她大几岁，但男孩子总有一些毫无来由的使坏心性，会忍不住欺负她。那次弄脏了她的裙子，她很倔强，不肯认输，后来原谅我，我们做了朋友-----。“沉浸在回忆中，似乎忘记，这段过往不久之前刚刚讲过一遍，他目光散漫，眼瞳颜色渐渐变幻，如落日残霞一般灼红，与素净眼白相映对比，藏匿不住幽思凄怆之情。

　　他继续说着：“小珥一直住在那个笼子一样的木屋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空维人照顾生活，我们叫她君姨。”

　　听到这儿，我有一点疑问，只好打断他：“那个-----君姨跟小珥生活在一起吗？”

　　“是的，她们一直一起生活。”

　　“可是----木屋那么小，没有厕所、厨房-----，看不出来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记得靠墙的大衣柜吗？实际上一半是衣柜，一半是掩体，打开掩体柜，前部分依旧放置衣物，柜体背板是个暗门，连着通往地下的楼梯，那里有厕所厨房，还有一个更大的房间，整个地下环境才是小珥真正的生活区域。”

　　我试图理清头绪：“你的意思是，我去过的那个房间不是小珥住的？但是桌上的书、纸片上的字，还有照片-----？”

　　“那个房间以前是君姨住的，小珥主要生活在地下，君姨去世后，小珥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这样？在躲避什么？”

　　解涯眉尖上挑，眸光玄色闪烁，说：“你觉得是在躲避吗？”

　　我思索着说：“说不好，无端端把一个人藏起来，好像怕被人发现一样。”

　　“最初，我们都没有想到，可能是为了将她藏起来，反而觉得，是为了约束她设的一个牢笼。”

　　“牢笼也有道理，刚看见的时候，我也觉得像是要困住什么，你接着说。”

　　“君姨是个古板冷漠的人，对小珥的日常生活管理很严，活动范围只限木屋附近。很多时候，我觉得君姨不像是小珥的看护人，更像是监管人，那个木屋是牢房，而君姨是看守。我住的地方离木屋不远，经常过去找小珥玩，觉得她被困在那个地方，有点可怜。后来，我们长大，只要一有机会，就想尽办法避开君姨，偷偷溜出去，到木屋以外的地方游逛。有一次去木屋后面的山里迷了路，一夜没回，君姨派人找我们，被抓到送回木屋的时候，他在屋里坐着。”说到这儿，他停下来看向李归。

　　李归稍许沉吟：“空平组织最初成立是在天边缘空间，最高管理层由七个人组成。地边缘空间是与之对应的镜像空间，理所当然存在一个完全一致的组织模式。鉴于组织架构及管理者比较繁复，这里暂不详细说明。解涯提到的他，是组织领袖，称谓是奕父。”

　　“义父？这个称谓真奇怪，让所有人叫他父亲？”

　　“神采奕奕的奕，可解大、光明、美好之意。父为尊为首，是掌控保护一切的代名词。”

　　解涯接着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奕父，如此神秘受人崇敬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可想而知我和小珥的震惊程度！-----奕父很温和地询问我们去哪儿了，我当时有点受惊过度，根本不知道回应，倒是小珥回答说迷路了，奕父没有责备也没有动怒，说以后小心一些，别让人担心。等奕父走了很久，我还是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太不真实。后来小珥被限制出行，我们见不到面。这样大概过了三年，小珥的行动终于不再被限制，再见时，她----十六岁，是个能让人心动的大女孩了。“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溺在温柔里不可自拔，跨过桌面距离凝望着我的眼神，朦胧迷离，那一抹夕逝的残红化为春意飘渺，让人不忍直视。

　　“后来呢，小珥----。”话语有时是残忍的，我尽量柔缓的音量，依然摧毁了解涯构建的美好回忆。

　　他的眼睛霎时还原黑白分明，说：“小珥告诉我，在被囚禁的三年里，她多次试图反抗，希望能重新获得自由的权利，但最终都失败了。她察觉君姨的态度有些怪异，一方面严格控制她，像看管犯人一样不留情面；另一方面，在以为小珥没有看到的时候，会流露出于心不忍的怜悯，甚至是心疼的表情。有一次，小珥尝试用极端方式伤害自己，君姨很紧张。那之后不久，小珥的禁闭令被取消，她可以再次走出木屋。”

　　我不禁问：“三年没有出木屋？”

　　“三年都禁锢在地下。“

　　难以想象，一千多个白天黑夜，小珥是如何捱过不见天日、冗长的时光？

　　“最初我每天会去木屋外等着，希望能看见她打开门走出来。我试过靠近木屋，可周围有隐藏的力量会阻止我的行为，我反抗不了。随着一天一天的失望，加上君姨总是粗暴地赶我走，渐渐地不再去门口守着，以为可以淡忘她的存在，不过是个儿时的玩伴。-----时间没有同情心，它会在以为遗忘的时候，重重挥出一拳，让所有的过去，一瞬间全部回来。-----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什么原因走到木屋附近，我记不清了，初夏时节，马路两边的地上开满鲜花，木屋的门打开，小珥穿着落到脚踝的白色碎花布裙，长发垂在腰间，安静地站在那里，素美如画。----那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的心硬生生扯开，将她的样子塞进去，填得满满的-----。”

　　李归插话道：“说重点！”

　　解涯遮掩不及的凄寂神情，逼着我对李归说：“不着急，让他慢慢说。”

　　李归冷淡地敛眉静默。

　　解涯缓一缓，说：“小珥对自己的身世产生怀疑，她说用死亡才能换来自由，太奇怪了。她没有见过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任何亲戚出现过，身边只有一个君姨。她问过君姨为什么其他人都有家人，唯独她没有，君姨从来不回答。直到她伤害自己，君姨才说出一句，生命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若不珍惜，就真得一无所有了。小珥认为一个人不可能凭空出现，她的存在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是个很大的秘密，否则奕父不会干预，她不会被囚禁，君姨也不会顾虑生死。-----她看上去那么柔弱单薄，却偏有一颗不肯妥协的心。”他的语气唏嘘，隐匿着不舍还有无奈。

　　“在她身边出现的人很少，从小到大，比较亲近的只有君姨和我。我们完全没有头绪，想调查也不知从何入手。虽然取消了囚禁，但君姨对她的看管仍然严密，能单独活动的时间极其有限，每天上午两个小时，中饭午休后到晚饭前两个小时。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困在谜团里，寸步难行。-----后来，君姨年纪大了，身体出现问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空维人会定时过来做饭照顾起居，君姨没有说明，不知道她叫什么，平时她跟我们也没有什么交流。我们发现这个新来的空维人不喜欢小珥，但又好像有些忌惮小珥，好几次她偷偷望向小珥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一天，君姨突然昏倒，趁着混乱，小珥拉住空维人质问她是否知道什么事情，起初她极力挣扎，不肯回应，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对小珥大喊，你是个祸害，你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她情绪失控，正好给了我们机会，在不断追问下，终于得知小珥的出现跟多年前一次空移有关，而那次空移仅她的亲人，还有认识的人就有十几人死亡！”

　　“多年前？小珥五岁你们就认识了，那空移应该在更早以前？”

　　“对，那次空移发生在小珥出生的时候。当时我们听到她的话，感觉很蹊跷，她对小珥的怨恨非常明显，可想而知空移造成的惨烈后果。我们想更详细的了解，可君姨醒了，阻止了她。然后，这个空维人再也没有出现。好不容易获得有用的信息，我们不甘心就这样断了，小珥不便出面，同时还要迷惑君姨，以免她察觉我们的目的，只能由我私下寻找与那个女空维人有关系的人，希望能发现新的线索。后来，终于找到一个男空维人，据说当年他参与过那次空移。我去见他，他坚决回避，不肯提及此事。无计可施之下，只得找机会带着小珥一起去见他。当知道小珥是那次空移后出现的，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当时他负责接应的后期跟进，并没有参与前往地最缘空间的护送，具体情况他了解的也不详细，只知道有一个婴儿要从地最缘空间送出来。由于地最缘的特殊性，当时参与护送的人数高达百人，最奇怪的一点是，参与者几乎都是空维人。”

　　“空维人？为什么不是缝隙人？空维人要是空移不就-----。”我不愿再想下去，空维人若实现空移，必须舍弃生命，什么样的行动需要如此惨绝人寰、灭绝人性？

　　“小珥也问为什么不是缝隙人，他的回答是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他猜想有两个可能性，一是那次空移护送好像刻意不让缝隙人知道和参与，二是也不想有那么多缝隙人去冒险，所以才启用空维人。”

　　“那些参与护送的空维人-------？”

　　解涯浅叹一口气，说：“死亡，全部！”

　　不知小珥是怎样面对这个回答的，一直悄无声息侵蚀我的寒意，在这一刻发作强烈的伤害反应，我的身体不可抑止地发冷，尽力将双手交叉桎梏在胸前，企图用微不足道的力量使自己更镇定些。

　　李归站起来，将皮衣披在我后背，皮革的厚重、衣服的温度，一点点重燃我的理智，既然选择直面一切，无论多么残酷、惨烈、不可挽救，承受是唯一方向！

　　解涯说：“当时小珥也几乎崩溃，但她非常坚强，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那个空维人说的情况多半是他的猜测，毕竟前往地最缘直接参与护送的人员没有存活下来的，很多疑问得不到准确的答案。而且他对于我们重提此事，表现出相当的惧怕，他说那个婴儿是否成功护送出来，在地最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空移护送的起因和目的究竟是什么-----，所有的问题就像石沉大海，无迹可寻。小珥问他当年那么多空维人死亡，难道没有引起关注吗？他说刚开始有一些骚动，因为空移护送的隐密性，很多参与者的亲人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当参与者无一生还，有人试图查找原因，这时空平组织介入，一段时间里，更多与参与者有关的空维人和普通人出现失踪或意外死亡。”

　　“他的意思是空平组织为了掩盖空移护送的事实，对更多想要查询真相的人下毒手？”

　　“这只是一方面，空平组织或许不希望更多人了解或关注此事，才使用绝对手段扼制事态发展。另一方面，据他猜测，空移护送可能是隐瞒空平组织的一次行动，触怒了某些高层，才有了后来的调查和肃清动作。还有一点，他发现很多缝隙人在找那个婴儿，这也是他猜测空平组织不知晓空移护送的重要原因。”

　　我困惑地说：“空维人不是受缝隙人指挥吗？”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所以当年的空移护送是绝对反常的一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