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21、第十八章

　　返回独空的过程中，经过两次空移，落点都在小区花园旁的小马路上。第一次到达点靠近休闲区的长椅，有一个女孩正坐在那里哭泣。我们猝然出现，惊扰了她，她猛然起身，胡乱擦拭眼泪，仿佛见鬼似的慌恐表情，应该是受到不小的刺激。

　　第二次在小马路中间位置，夜深人静，独有路灯微光，影影绰绰不散。

　　李归陪在我身侧，神态自若，只是面色苍白，稍显疲乏。我说：“你看起来很累，为什么要两次-------？”

　　他松开手，往前边走边说：“大跨度空移有不良影响，分次可以适当缓解。”他的话让人诧异，解涯带着我做大跨度空移时，并未感觉什么不妥。

　　望着他的背影，寂夜里唯有地上变形的影子紧密相随。我心里闪过一丝遗憾，刚才那个不太一样的李归不见了。

　　到楼门口，刚上台阶，看见解涯正走出电梯，他发现我们，匆忙跑过来。

　　李归对解涯视若无睹，径直向电梯间走去。我往里走，解涯冲到我面前停住，他脸色灰败暗淡，神情颓丧，还有一丝不及掩饰的惊惶。

　　一时无从解释，我只好安慰地说：“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没事了，别担心。”

　　电梯到了，李归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解涯不说话，固执地瞅着我，我知道若不说清楚，他是不肯罢休的。

　　我走过去，对李归说：“有些事，我想弄明白。”

　　李归说：“太晚了，明天再说。”

　　也许是经历了方才的异常相处，我任性地提出要求：“事情变成这样，谁也不安心，不如--------。”

　　不等我说完，他走进电梯，我赶忙回头示意解涯跟上，以免有人改变主意。

　　等回到我住处客厅，李归始终表情严肃，解涯则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样子。我预备沏茶，发现没有热水，刚想去厨房烧水，李归先一步过去张罗。

　　解涯直挺挺杵在灯下，目光迷茫地跟着我转。我一边拿出茶叶和杯子，一边说：“你坐下，放松，这个状态，一会儿怎么说话。”

　　他脱力般瘫到椅子上，深深叹口气，哑着嗓子说：“我回去后，你又不见了，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太多变故，一言难尽，我简短说道：“出了点状况，不小心空移去了地次缘空间，后来李归--------。”

　　他反应剧烈地跳起来，差点弄翻椅子，失声喊着：“地次缘空间！”

　　李归在厨房门口冷冷地说：“现在知道后果严重，会不会太迟了！”

　　解涯拧着眉头，仓皇地说：“我没想到，我以为-------。”

　　“我警告过你，一意孤行，会出事！她的安全凌驾所有之上，必须全力保障！我错误的认为你跟我一样，在意她的安全！可是你以为！你的以为差点毁掉一切！”李归的话如同漫天坠落的冰雹，冷酷地砸下来。

　　解涯颓然跌回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在意-------- 。”

　　为了缓和近乎崩溃的氛围，我轻轻触碰李归攥紧的拳头，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找回记忆，他才带我去小珥房间-------。”

　　李归扫向我的眸光凶狠，满满的狰狞，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他神情里的暴戾快速收敛，水壶发出烧开的鸣响，他转身返回厨房。

　　我愣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沏好茶水，灯光下升腾的水汽，氤氲虚妄，一室缄默，凝成不可解的乱网。

　　我说：“沉默不能解决问题，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应该告诉我一切了。”

　　解涯瞟一眼李归，李归低眉不语。

　　“解涯，请你告诉我小珥的事情，所有的事情！”

　　解涯面有难色地瞧瞧我，又瞧瞧李归，迟疑地说：“这些------这些过去的事情------会打破你现在平静的生活，确定要知道吗？”

　　“平静的生活？现在对于我来说是平静的吗？”

　　“至少-------，你不了解要面对什么，或许我错了，不该找你-------。”解涯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真切。

　　在我的潜意识里，有两个声音悄悄地产生争执，一个渴望挖掘遗失的过去，另一个却消极地不愿面对过往，想要守着如今的安稳无忧。

　　“我是谁，吴子衣还是齐子衣，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是缝隙人，为什么李归在我身边十年，为什么你一定要找我？--------这些问题不肯放过我，没有过去，那现在、还有未来，可能真实存在吗？表面的平静对于我来说都是假象，是掩盖伤口的纱布，总有一天会被撕开！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勇敢一些，我不是蜗牛，没有那个不堪一击的壳，也不需要什么壳来逃避躲藏，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我都要知道！”嘶喘的声音在房间里激越回荡，余音不止不息。

　　李归抬起头，凝视着我，终于低沉地说：“我是那只蜗牛，缩在壳里，不愿面对。-------齐子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号，棋子一，小珥是棋子二。你们的存在是因为很久以前开启的一个计划，最终目的是恢复空间系统平衡，具体内容属于高度机密，除了空平组织的高层，无人得知。”他视线转向解涯，继续说：“有关这方面的情况，我想你了解的更详细。”

　　解涯郑重其事地端正身体，刚要开口，被我挥手制止。李归的话信息量太大，无数疑问汇集成心底的忧惶，使我不免有些畏怯之情。

　　我盯着李归说：“代号是什么意思？我的父母------？”

　　“空间系统除去缝隙人和普通人，还有一类人群是空间维护人，简称空维人。空维人本质上也是普通人，没有空移能力，但是因为有某些特殊意念感应，比普通人更能接受多层空间存在的事实。”

　　“空维-----空维人能感知不同空间？”

　　“很多普通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有过似曾相识的经历，比如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现所处环境好像在哪儿见过。再或者一件没有做过的事情，也好像觉得以前做过。这种感知经历被称作‘既视感’，源自法语‘Dejavu‘，也可以说是‘幻觉记忆’。随着年龄增长，普通人的这种感知力会下降直至消失。空维人的既视感相对长久，有些空维人同时还具有类似缝隙人的特殊能力。吴充平-----”。念出这个名字，他停顿一下，接着说：”吴充平有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对将要发生的危险有较强的预感。袁恩青能力稍弱，在有限范围内可以控制火，同时她还是一个优秀的医生。------这些应该就是选择他们，作为你养育父母的原因。”

　　“养育父母？谁选择？”

　　“在空间系统的人类分级中，缝隙人属最高级别，空维人次之，普通人为低级。缝隙人会在普通人中发掘空维人，然后助辅他们将能力及特殊性发挥至最大化。在级别管理方面，缝隙人有权利指挥、安排空维人完成指定的工作及任务。”

　　“我的父------他们是为了工作、任务才一直在我身边？------我只是一个工作、一个任务？”虽然他们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两个称谓、两个名字，并没有更浓烈的情感含义，但听闻他们存在的真正原因，我把持不住心头的一丝哀戚，这份攸忽而至的悲悯情绪，说不清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我自己。

　　李归站起身，缓步走到墙边，面对照片说：“他们做的很好，让你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安全生活到成年。”

　　“他们死了，我活着，这就是做的很好！我是谁的孩子？我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尖锐刺耳。

　　解涯说：“子衣，不要激动，说来话长，你要静下心来。”

　　我端杯灌下一大口，温茶滑过喉咙，竭力平息躁乱的呼吸：“好，你说。”

　　解涯说：“具体时间无法确定，大约是三十年或更久以前，空平组织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引发高层动荡，几乎波及到空间平衡。后来，高层拟定计划，如果某一时刻空间平衡遭到毁灭性破坏，有某种方式或某种能力能够恢复平衡，这个计划被拟定为‘婴儿空间诞生’。据说计划的由来，源于空间系统的历史传说，分别在天地最缘空间出生的婴儿，具有创造及稳定空间的特殊能力。”

　　“空间平衡遭到破坏-----会怎样？天地最缘空间？跟天地次缘空间一样------恐怖吗？”

　　“你去过地次缘空间，算是了解异态空间的情形，空间平衡一旦失效，所有稳定空间将陆续沦为异态空间！”

　　我失声喊道：“全部----全部变成地狱？！”

　　“最终结果是的！当然空间失衡造成的后果不会是一瞬间，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空间形态崩坏过程中，存在人为操控的可能性。”

　　“人为操控？你的意思是，有人可以破坏空间平衡，也可以恢复？”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从空间系统的历史看来，的确是可控的。”

　　“怎么控制？谁控制？空平组织？”

　　“多层空间是一个庞大复杂的系统，至于如何控制维护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等以后有机会你接触多了，会慢慢了解，不急在这一时。”

　　“你刚才说出生在天地最缘的婴儿，只是一个传说吧？”

　　“在那样的空间形态下，生养新生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斜瞄一眼李归，再说：”若一定要在那样的环境完成生育，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是不可估量的。”

　　对于他的叙述，我恍惚觉得在听一个疯子说着疯话。等同地狱的万恶场景，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跟一个崭新美好、充满希望的生命联系到一起！

　　我低喃：“若要灭亡，必先疯狂！”

　　“小珥已经证实出生在地最缘空间，基于镜像空间对应性原理，你的本元空间很有可能是天最缘空间！-------子衣，疯狂的事情在二十八年前早已成为事实。”

　　不知哪个角落袭来一阵寒意，我的心脏极速收缩，毛骨悚然，摆放在桌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碰到茶杯，惹得水面沉浊微漾。

　　李归坐下，两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有力，好似将我的手和我的心，拥抱入安全的壁垒里，不受惶惧侵扰。

　　“最缘空间-------是什么样子？”

　　解涯说：“没有人知道。”

　　我望向李归，他放开我的手，说：“有关最缘空间的记录全部来自口述，而口述时间非常短促，所以记录并不详尽。”

　　“为什么？”

　　“天地最缘空间是整个空间系统最异常的所在，可供通过的缝隙极其稀少，准确的说只有两个，分别在天地次缘空间的指定位置。进入最缘空间后，前往的缝隙会闭合，形成可进不可出的局面。”

　　“不可出，那记录--------？”

　　“找到最缘空间缝隙的唯一方法，是自行结束生命，利用终极生命消失前的短暂时间，意念达到最强化，找到隐蔽缝隙进行空移。迄今为止，从最缘空间空移返回的人，没有存活记录。如果你和小珥确是出生于最缘空间，那么，你们将是没有被记录的幸存者。”

　　我瞪着李归，再瞪向解涯，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你说已经证实小珥出生在地最缘空间，是什么意思？怎么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