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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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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空黑云遮蔽月光,外面的景物一时被朦胧阴影笼罩。一会儿,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马路尽头依稀有人影移动。
我往前靠近些,推开窗户,夜风迎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暗处的人影缓缓走进光亮里,越来越近,直到身形轮廓清楚,那样熟悉,我不由自主向前抵在窗框上,轻喊道:“李归,是你吗?”
站在房前的人沉静地望着我,神情里藏匿着陌生的欢悦。
我疾走至门口,拉开门,再见他时,不知何故,陡然放慢脚步,边走边说:“李归,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他仍然静默无声,而凝视的目光愈发炽烈难解,仿佛我们并不是近在咫尺,却是远隔天涯。
离他两步远,我停下来,捉摸不透他的反应,只能继续唤着:“李归、李归-------。”
终于,他向前伸出手,一寸一寸-------徐徐垂落下去。突然,他的表情瞬息变化,眼眸中的百感交集荡然无存,随即浮现一抹冷意,显得肃然无情。
他往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抓紧我的手臂,那一刹那,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听到他说:“你回来了!”
我挣脱他的束缚,往后挪移,疑惧地问:“你不是李归,你是谁?”
他再次接近,手指就快要碰到我,温柔地说:“回来就好。”
在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警惕响起:离开他,离开他!同时另一个声音梦呓般呢喃:没有、没有-------。
我猛然朝着小马路狂奔过去,不知道逃离的原因,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本能驱使,漫无目的,不停不歇地奔跑!
当我又一次在奔跑中摔倒,周围漆黑一团,无穷无尽的黑暗将我包围困住,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我惶惘地企图在眼前寻到哪怕一丝光线,可除了黑暗本身,什么都没有!寂静中,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微弱响动,像风声,像叹息声,又像哭泣声。
我尝试深呼吸,空气中有浓重的腥臊腐臭味道,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仿若数不清的小球,慌乱地横冲直撞,反复不止。好一会儿,我控制住狂乱心跳,咳嗽渐弱。等喘息平伏后,慢慢站起身,向前伸直手臂,尽量平衡身体,缓缓前行。
脚下不平坦,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我停住,蹲下身,用手指试探地触摸地面,是一个又一个长状物体无序的铺展开,手感干硬枯涩,心想可能是腐朽或烧焦的木头。站起来,继续向前一步一步艰难行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零星光亮,我心跳加速,脚下迈开大步,几乎要跑起来。到近处,才发现光亮来自门缝,手掌碰到门,木质材料,可能是时间久远,木头有些腐烂,缝隙间无数长短不一的光线射进来。
我在门上摸索,找不到把手的位置,用力推门,纹丝不动,情急之下,只能将手指抠进门缝,使劲拉扯。我竭尽全力,门缝逐渐扩大,外面传来怪异的声响,无心思虑,豁出最后的力气,门被拉开,耀眼的强光急涌过来,眼前霎时被红光覆盖,什么也看不见!
闭上双眼适应光亮,耳膜迅速被各种声音撞击,哭喊声、嚎叫声、撕裂声------!
我强迫自己一点一点睁开眼睛,如果声音带来的惊惧感不够真实可信,那么眼前展现的一切,终将虚妄的恐惧变成确凿无疑、不可逃避的事实!
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头形状的东西,从我眼前掠过,血滴扑面而来,我向后躲闪,避不及,溅到头发上。
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吓,腿部麻软,身体往后抵住门框勉强站稳。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从我的位置望过去,不见边缘。密密麻麻蝼蚁一般的人群,若是那些残缺不堪的人形还能称为人的话,整个广场充满着这样的物体。
在我前方不远,一个女人将一个男人的手臂生生从肩胛处扯落,鲜血喷溅出来,失去手臂的男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旁边的三四个人,有男人有女人,正在集体吞噬一个小女孩。其中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埋头啃咬着,猛一甩头,满嘴血污中叼着一块碎肉。小女孩的头歪向我,她的眼睛里没有眼珠,空空的两个血洞,是绝望的颜色!
一个矮短身形的男人从一边冲过来,未及到我身前,被后面的人追赶上,几只手同时拽住他的颈项,瞬间向后弯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崩脆,胸前被一只手臂贯穿,血液泼溅散开,坠到地上,似一朵被无尽践踏,直至残烂的花!
脚踝处恍惚有东西触碰,我的脖颈僵硬滞动,逼迫自己低头,一只血肉腐坏、手指残缺不全的手掌正在我的脚面徒劳挣扎,手臂与肩胛处仅有少许皮肉相连,另一边的肩胛处是一个血窟窿,扬起的头,准确的说扬起的半个头,完全无法分辨五官的原貌,腰部以下什么也没有剩余,仅留一条漫长的血痕,将身体拉展成惨不忍睹的形状!我的身体动弹不得,任凭手掌在脚上执拗地蠕动!
佛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时此刻,地狱不再是一个词语,它是永世噩梦一般的现景,无休无止、无边无际地恐怖呈现!
我仰起头,蔚蓝天空,白云万里,艳阳悬挂在高空尽处,竟是不可言说的瑰丽!
我眼中有液体滑落,耗尽心力,万念俱灰,向着无知无觉的苍天张开双臂,无声呼唤:“李归--------!”
有疾风袭来,没有什么能威胁我,再一次面对生灵涂炭、万劫不复的罪恶,我固执地仰望上天,白云飘聚融合,冉冉掩去多彩万物,即使死亡是最终归宿,我的记忆里会存留纯净无暇的印记!
身后有手臂绕过来,紧紧缠在我的腰上,将我拖进黑暗里。
我的眼睛是崩溃决堤的江河,不断有水珠奔涌而出,湿润面颊,徒留冰冷痕迹,再一遍又一遍被狂烈冲刷,似千年万年、源源不息的命运,不肯妥协!
李归的声音遥远如魔咒,吟诵不休:子衣,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嘴唇被一种柔软温暖,仿佛久远的一个梦悄然苏醒,和缓细密地辗转中,我听到耳畔吹过私语一般的风声,闻到空气里飘浮着清新怡人的香味。
我的舌尖相遇软绵的物体,软得好似即将融化的冰激淋,有点凉,有点腻。我试着舔一下,它蓦地退缩离去。我意犹未尽,激起一丝渴望,想要追赶,它或许犹豫了一下,又慢慢靠拢、贴近--------,舌尖濡湿的触碰,像火苗点燃纠缠的冲动,我放任自己沉溺在舌与舌的拥抱缠绵中,舞出无限诱惑,重新觅得心动的欲望。
眼前的水雾渐渐散去,我最先看到一排密长的睫毛,细微颤动,宛若风中蝴蝶的羽翅,纤薄轻盈。睫毛微微扬起,如夜的黑瞳里映照出轻浅的影子,我依旧是我。
李归的唇移开,放松怀抱,与我相近坐着,没有隔开一个人的距离。
夜风飘渺,我的唇上余留凉意,抑不住失去依偎的小小遗憾。我的双手被他握在掌心,手指微微摩挲着手背,试图安抚我的心有余悸。
“那个是-------吻吗?”
他眼脸低垂,语气里隐隐的不自在:“你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一直在哭,我担心窒息,所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面色憔悴,看上去好像很疲惫。手上血迹斑斑,虽不至于可怕,但也使人揣揣不安。再看他深棕色皮衣表面有的地方颜色异样,像是被什么浸染,星星点点痕迹。
“你受伤了?”
“没有,是你的眼泪。”他举手轻触一下我的眼角,指尖一滴鲜红的水迹。
我伸手摸脸,掌心殷红印迹,迷惘地说:“眼泪是无色的。”
“没想到你的眼泪是血泪。”
“血泪?”
“很少人会有血泪,据说血泪有特殊功效,可惜我没见过,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惶茫地两边张望,现在坐的地方是一个大型水池的台边,水池里干涸无水。四周没有人烟,不远处有一排路灯,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
“这是哪里?”
“大概是地41 层空间的一个公园吧,刚才你的状况很不好,急着带你走,没有时间确定落点,随便找个地方就停下来了。”
他的话使我记起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浑身一颤。他将我揽进怀里,我的脸颊贴着他的下巴,细密胡茬带来丝丝酥麻感,鼻端传来他身体熟悉的气息。
“刚才是地狱吗?”
“不是,是地次缘空间。”
“地次缘空间?”
“上次跟你介绍空间系统,没打算让你这么快接触边缘空间,所以没有说到这些。------天地两个边缘空间属于屏障空间,简单解释就是隔离稳定空间和动荡空间的一道屏障。动荡空间也可称作异态空间,天地各有两层,天地次缘空间和天地最缘空间,你刚才所在的地方是地次缘空间。”
我直起身,瞪着他说:“那些是人吗?”
“是人,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人。那个空间最初与稳定空间是相似的,后来发生变故,出现杀戮-------,但不会真正死亡,每个人都是永久活着的。”
“活着的?你是说那些-----那些------那些被撕开的------那些被吞吃的------,那些人都还活着!”
“是的,他们活着。”
我猛得站起来,天旋地转,他扶我坐下,抚摸我的后背,缓解我的痛苦。
“子衣,既然你见到了,我也不必再隐瞒,动荡空间的情形大致就是这样,以后可能还会去到其他地方,你需要适应。”
“适应,适应!为什么要适应?怎么适应?你适应了吗?你能适应?”
“这就是我们真实存在的世界,恐怖、丑陋、不堪,但我们不能假装它并不存在,就算选择忘记、抛弃,甚至无视,可无论怎样,它总在那里,不会消失!”
我喃喃自语:“为什么存在?那样的地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世间万物,存在必有它的理由,不必强求答案,试着接受、适应,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怎么能这么简单!那里-----不能想办法改变吗?”
“-------那里的现状就是改变之后的结果。”
“改变之后?什么改变?”
他蹙眉不语,望向我身后某处,神情悲戚。
等不到回答,我问道:“为什么那里有太阳-------应该是晚上呀!”
“变故的结果是轮回消失,没有昼夜交替,没有生死秩序,那里是一个永生的世界,永远的白昼,永远的存活!”
“永远--------。”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永远是最诱惑的奢望,同时也是最残酷的无望。”
我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眸光,若暗夜的大海一般沉稳,仿佛洞察一切,又仿佛包容所有,透出理解隐忍的超脱。
“会影响到稳定空间吗?”我无助地问。
“暂时不会。”
“暂时?你的意思是有可能以后会?”
“空间变故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动荡空间的缝隙很小,几乎连缝隙人都不易掌控,不必太过忧虑。”
“我记得走过一段很黑的路,然后打开门才-------。”我不想再说下去。
“那是前往地次缘空间的必经通道之一,稳定空间有许多缝隙可以选择,动荡空间发生变故后,大部分缝隙消失或者闭合,必须经过特定缝隙才能到达。--------你进行了大跨度空移,凭你个人能力现在做不到,解涯引领你的。”
“是的。”他确定的态度,不容我再找借口。
他皱着眉,嘴唇紧抿,像是生气,又像是沮丧。我只好解释空移训练发生的失误,以及解涯带我去小珥房间的情形。
“你知道小珥吗?”
“------知道。”
“小珥让解涯找我,说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在那里看到你,叫你的名字,你不理我,后来你--------。”我不知如何表述,才能说清楚当时的畏惧感。
他静默片刻,说:“你见到他了。”
“他?-------那是另一个你!”
他表情凝重,正视着我说:“子衣,答应我,不要再独自做任何大跨度空移,尤其不要再去地边缘空间!”
他近似严厉的神态,让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你去的那个房间在地边缘空间,后来无意识中才会空移到最近的地次缘空间。”他踌躇一下,接着说:“你刚才说叫我的名字,我没有感应到。”
“没有感应到,是什么意思?”
“你空移到那儿的时候,我感应到,然后你就消失了,这种情形不应该出现。”
“我不明白。”
“你每次发生空移,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同步感应到,可落点不明,但当你叫我的名字或想到我,我会即刻确定你的实际落点,最快速度到达你身边。------而这次,我只感应到你在地次缘空间的召唤。”
“怎么会这样?难道因为有另一个你存在?”
“具体原因现在不明确,但这种情形很危险,非常危险!”平常的他疏淡冷静,难得的郑重其事,使我有些心神不宁。
暗夜深沉,冷风忽至,我双手冰凉,下意识揉搓取暖。他轻叹一声,松开皮衣拉链,更挨近些,一只手将皮衣覆在我的肩上,搂我入怀中。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放进皮衣里,隔着轻薄的羊绒衫,能感觉到腰部肌肉的坚实和温度。
他的呼吸强烈地围绕住我,我的身体因为有所依靠,变得乏软无力,亲密的姿势一时间屏蔽了外界的动静,只闻心跳声此起彼伏。
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他轻声说:“子衣,别在这儿睡,咱们回去。”
或是贪恋这一刻的安宁倦意,我的手抱紧他的腰,呢喃着:“不。”
耳畔传来加重的心跳声,头顶感受微弱地震动,我一下惊觉,从怀抱中分离,他未及收敛的笑容闯进我的眼里,我从没见他如此坦诚地笑过,讶异地说:“你真的笑了!”
他整理好衣服,起身面向我,伸出手,说:“回去吧。”
舒展的手,掌指连接处有显而易见的厚茧,手指修长,在幽暗的光影下,透着不可言说的温和体贴之意。
我情不自禁将手放上去,与他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