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14、第十一章

　　我清醒过来，张开眼，天花板的日光灯亮着。我望向一边，窗外已是黑夜漫漫。李归静坐在窗下的沙发里，淡然地看着我。

　　我扭过头，解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的微笑显得有些牵强，嗓音暗哑地说：“子衣，你终于醒了。”

　　“我没事，想起来坐一会儿。”

　　解涯忙着安置床时，李归将保温壶里的热粥倒进碗里，端到我面前说：“先喝碗粥吧。”

　　我的睡眠一直不稳，跟婶婶学了熬粥的方法，独住后也会买些宁心安神的食材回家，自己做给自己喝。

　　碗沿有点烫手，刚想找东西垫一下，眼前递过来一块手帕，我顺手拿着垫在碗底。酸枣仁粥熬得绵软细密，粥里添了几粒枸杞，赤艳艳的红，灯光下透着一丝欢喜。

　　房间里虽然有三个人，但没人说话，只在喝粥的时候，偶尔碗勺碰到一起，发出轻浅的声响。

　　喝完粥，李归熟练地整理好东西。解涯坐在一边，固执地盯着我，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情绪，即使我感受他人的情感表达再迟钝，也无法对他宣泄出来的疼惜或爱慕自圆其说。

　　我回避地看向李归，他神态自如，闲适地坐在那里，仿佛我不是昏迷刚刚醒来，只是一次普通的见面而已。

　　我说：“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解涯朝李归望去，李归轻微地低垂了一下眼脸，迅速恢复自然。

　　“你们互相认识，出现在我身边，一定不是巧合！现在发生的事情，我无法理解，而我可能会再出现的状况，应该也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所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权利知道！”

　　解涯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他再望向李归，像是在等他的回应。李归沉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说：“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再说。”

　　我瞪着他，眼神若是拳头，击出去就似陷进棉花堆里，使不上半分狠劲。我赌气将身后的枕头拍平，重重躺下。解涯起身想要帮忙，我不得已说：“你回去吧。”

　　解涯勉强微笑着，低声说：“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归跟他出去，我想两人私下有话要说。出门时，李归把病房的灯关掉，随手将门口处洗手间的门打开，让里面的光线照出来。

　　我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已经发生的一切都预示着，我在经历诡异的事件，这些无法解释的情形，带来极度的负面反应，我的承受力不能自行化解，才会呈现身体的反常状态。

　　而李归和解涯，他们了解这些诡异事件的原由！

　　我思绪混杂，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听到门口有轻微动静，索性坐起身瞧着李归走进来。他看我一眼，并不理睬，到窗边支开沙发，褪去外衣叠成枕头样式放在沙发把手上，然后和衣躺下。

　　我对他的漠视无计可施，只能憋闷地躺回去，尽力平衡呼吸。

　　过一会儿，他的声音低柔地响起：“子衣，我在这里，没事了，睡觉吧。”

　　虽然我从来不肯正视，他对于我是怎样的存在，但不可否认，他的淡定，他的祥和，他的稳重，对我有绝佳的安抚作用。暗夜里伴着他若有若无的呼吸，我逐渐进入睡眠。

　　一觉醒来，窗外光影渺渺，景物被虚化遮掩，显得有些失真。

　　李归已经收拾好沙发，衣着整齐，见我起身，说道：“早饭想吃什么？医院的若吃不惯，我去外面买些回来。”

　　我下床，穿上拖鞋，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随便。”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吴佛提着袋子刚巧进门。我问：“你怎么来了，不去上班？”

　　吴佛晃晃手里的袋子，絮叨道：“归哥昨晚打电话让给你拿换洗衣服，好在我妈有新的，也顾不上合不合身了，要不去你家拿也不方便呀。还有外套，本来想去店里取，可抽不出空，只好把以前你留在家里的拿来，先将就穿吧。”

　　李归不在房间，应该是去买早点了。吴佛把袋子放到沙发上，说：“姐，还有别的事吗，要没事我就去上班了。”

　　“没事了，你去吧。”

　　吴佛笑着挥挥手走了，他的态度明确告诉我，有李归照顾我，他很放心。

　　我从袋子里取出换洗衣服，返回洗手间，快速冲了个热水澡。等梳洗爽利，推门出来，李归正在往床边的柜子上摆放早点，有豆浆、鸡蛋煎饼、茶叶蛋。

　　我眼睛瞄向昨晚盛粥的保温壶，耳边听到李归说：“粥凉了，等回去再熬新的。”

　　两人再无话可说，吃过早饭，我习惯性让到一旁，由他收拾妥当。接着，医生查房，询问身体情况，一阵忙碌后，解涯来了。

　　房间里一时陷入莫名的沉寂，解涯坐在床边椅子上，李归倚着墙壁，望着窗外。窗外有风，扑簌簌地吹。我背靠沙发，打破沉默，说道：“我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李归转头望向我，淡漠疏离的眼神里有一抹不同寻常的情绪，说：“穿上外套，出去走走吧。”说完，他缓步向门口走去。

　　面对他的避重就轻，我懊恼地变了脸色，解涯安慰地说：“子衣，别着急，出去走走也好。”

　　走廊上遇到医生护士，微笑着走过，没有阻止我行动的意思，我们顺利走出医院。

　　秋天的风恼人，吹落满地残叶，一派萧瑟景象。院里的花坛种着秋菊月季，灿烂地盛开着。旁边的一串红有些颓废，透着一丝哀怨的委屈。

　　李归挑一支尚且艳丽的一串红摘下，递给我。我不解其意，只能接着。

　　往前走，出了医院大门，隐约认得是梧桐路南边的一条街，医院门口的人群熙熙攘攘，有人走得急，差点撞过来，解涯抬手虚晃一下隔开去。

　　李归扶着我的手臂，向左引路，走了两步，松开我，自己往前走去。我们在街上闲逛，行过半条街，我琢磨不明如此这般是为何，问道：“咱们要去哪儿？”

　　李归边走边说：“不去那儿，就是走走。”

　　我被他的故弄玄虚激起任性，停住说：“我不想走了。”

　　解涯赶忙解围劝着：“要不去书店那条街看看。”

　　李归停下来，转身，眼眸里深邃的黑，竟使我把持不住，一时心悸，有些不明所以的虚慌。他说：“子衣，你确定你的选择吗？”

　　他的神情正经地过于肃穆，缄默地注视着我，仿佛我的回答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忽然灵光一闪，我若有所悟，这个问题不是无缘无故，对于我身边发生的事情，在他认为我不应该了解甚至介入，他一直在用他的方法尽可能将我置身事外。他的若即若离，他的冷漠回避，都是顾及我、保护我的行为。

　　我往前一步，与他面对面，说：“是的，这是我的选择。”

　　行至梧桐路，一切如昨，满地落叶依旧，成排梧桐瑟瑟。路过书店，我犹豫是否进去打个招呼，刚巧况副推门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两人走到一旁，轻声商议着什么。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屋里面乔梦随在收拾桌面，童慕在操作台冲泡咖啡，伍萦从收银机里找钱给客人。

　　可能是我们三个人在门口停留，引得况副和那个女孩回头望过来，我试着笑一下，点点头算是招呼，他们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转头继续小声说话。

　　我再看一眼店里，伍萦正好抬头面向我，隔着玻璃，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几秒钟后，她低头整理收银机，好像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我困惑地望向李归，他说：“走吧。”

　　冷风刮过，地上的树叶旋转着飘远。我拢拢外套，想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手里的一串红攥得紧，尾部的花瓣被碾碎，皮肤染了轻红。

　　回到医院，途经花坛，李归弯下腰，挑一支尚且艳丽的一串红摘下，递给我。我惘然无措地看看手里已有的一支，再看他手里的一支，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他牵起我的手，将两支红花叠放在我手里握住，一边领着我往前走，一边说道：“回去吧。”

　　走进病房，我终于坚持不住，抛掉手里的花，像是甩开什么使我惶惑不安的东西，喃喃自语：“一模一样的花-----伍萦他们好像不认识我-------为什么？为什么？-------”

　　李归将一杯热水放到我手里，水温的烫更深地刺激我，对着他大声喊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带我到沙发坐下，说：“子衣，我告诉你为什么。”

　　他声音里的安稳平复了我的焦虑，令我安静下来。

　　他半蹲在我面前，眸光中的温柔和怜惜，是我从未确定过的真实。他的双手平稳地放在我的腿边，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还有呼吸间传递出的平和气息。我仿佛在他设置的坚固堡垒里，不必有一丝一毫的担心，我是安全的！

　　“子衣，这个世界比你能想像到的极致还要复杂，曾经你选择了远离，我也尽自己的力量使你远离。但是，终究是不能逃避的。那么，所有的一切，我们一起面对吧。”

　　“我们一起面对-----。”我受他蛊惑，重复着他的话。

　　“你现在所在的这个-----，暂且称它为空间，并不是唯一存在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这样的空间同时存在着。简单的说，现在你坐在这里，在你的周围有无数个你也坐着，只是看不见而已。”

　　我木然地四下张望，没有更多的我，只有李归蹲在我面前，解涯站在床边看着我。

　　“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从家里出来发生的变化吗？是静电反应造成你第一次独自进行了空间移动，因为是初次，所以环境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从你现在居住的家移动到临近空间家的位置。”

　　“空间移动？是穿越吗？“

　　听到我的问题，李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解涯在一旁禁不住说道：“怎么扯到穿越上去了。”

　　李归接着说：“不是穿越，穿越是时间上的变化，空间移动是同一时间里，空间的变化。你第二次独自空移是下雨那天从梧桐路到玲珑路，那次因为解涯对你使用意识控制术，造成空移位置的偏差，才会由一条街移动到另一条街。”

　　我定定地盯着他，突兀地问：“你们是谁？”

　　李归的唇角展开一个笑容，好脾气地答：“你首先要了解，这个世界不是单一空间的，而是一个由多空间组成的世界。在多空间系统里，人类形体上没有特别的区别，只在个体功能上有所区分。例如我、解涯属于特殊人类，因为具备空间移动能力，可以称为空间缝隙人；而你叔叔婶婶吴佛，还有书店的同事，他们都是普通人。”

　　“空间缝隙人-------系统-------移动-------。”我不知所云地呢喃。

　　解涯对李归说：“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慢慢跟她解释吧。”

　　李归取走我手里的杯子，接着用双手包裹住我的手，坚定地说：“子衣，我在这里，等你出院，我们一起见证这个别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