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楚君梧桐

12、第九章

　　半夜刮起大风，窗框霍霍地响，我睡不着，索性眼睁睁望着房间某处幽暗的光点，不思不想，直到天亮。

　　到书店是平常时间，跟伍萦一同吃过早饭，闲聊两句，准备开店。

　　开店后不久，解涯推门进来。他朝我笑一笑，依旧去老地方坐着。

　　乔梦随凑过来说：“子衣，人昨天可辛苦了，一直在外面吹风等你，叫也不进来。以后他归你负责，我就不过去花痴了。”

　　童慕在一旁低声插话：“算他识相，要不是昨天在外面干站了几个钟头，以后真不欢迎他进来。”

　　乔梦随反驳道：“人家是客人，凭什么不让人进来！”

　　童慕瞪着她说：“你有没有原则啊，没看见他怎么对子衣的！”

　　我赶忙劝说：“好了，好了，谢谢你们关心我，快别大声，被况副听见。”

　　他们像两只斗鸡，你斜我一个白眼，我甩你一个冷眼，各自苦练眼功。

　　我望向休闲区，在靠近书柜的位置，况副和伍萦在商议下个月优惠活动事宜。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从头对头的姿势传递出在认真工作，并没有注意其他。

　　我学着冲一杯黑咖啡，用托盘端着，送到桌边，解涯笑着说：“倒要试试你的手艺。”

　　“第一次冲，不知道能不能喝。”

　　他举起杯子，浅饮一下，随即眉峰飞扬，表情夸张地说：“真不错，好甜！”

　　“忍不住加了糖。”

　　他再喝一大口，放下杯子，笑着说：“看来以后我的口味要变化了，坐下吧。”

　　我微微摇头，轻声说：“况副在，上班时间不能随便跟客人聊天。你先说一下需要做什么。”

　　“你准备好了吗？我不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准备好了。”

　　“计划是这样的，静电反应可以人为控制，第一次咱们偶遇时的反应是突发性的，第二次我握住你的手腕是有意为之------。”

　　我突然想起一处细节，打断他的话：“跑出去之前，你眼睛里的黑色让我觉得很害怕。”

　　“子衣，是我不对，太心急，那天对你用了意识控制术，我以为可以帮助你记起一些事情，可没有想到-------，你对我的控制术有很强的反抗力，差一点伤到你。今天我不会再用，会在你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

　　“好的，应该怎么做？”

　　“等你准备好，我会握住你的双手，静电反应会带来痛感，你坚持一下。”

　　“我的身体对外在触碰会有抗拒，可能会控制不住发抖，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坚持。”

　　“苏醒后就是这样吗？任何人触碰都会有反应吗？”

　　“嗯，醒来以后就是这样，只有李归的触碰不会产生排斥反应，其他人都会。”

　　“又是李归。”他凝视我的眼神里含有探究和疑惑。

　　“别说他了，静电反应后做什么？”

　　“然后，只能等待了，我会在一旁守着你，如果感觉有任何不妥，请马上告诉我！”

　　我再望一下书柜方向，况副他们仍在讨论，并未留意其他。我说：“明白了，你稍等，一会儿我找机会过来。”

　　回到柜台，重新让童慕冲一杯黑咖啡给解涯送过去。接下来一段时间，陆续有客人进店，堂食的，外卖的，忙碌了一阵子。

　　十一点左右，空闲下来。况副他们终于谈完，交代几句，然后去供应商那儿看看优惠活动礼品的样式。等他走后，我私下跟伍萦申请想借用一下休息室。以前，童慕乔梦随的家人朋友来找他们或送东西，因为穿着制服在店堂说话毕竟不妥，偶尔也会有借用休息室的时候。

　　伍萦谨慎地说：“子衣，你的私事我本不应该插手，但是那个人-------。”

　　“他的名字叫解涯，他认识我，愿意尝试帮我找恢复记忆的方法。”

　　“你信任他吗？”

　　我楞怔一下，问：“信任？是什么？”

　　“信任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善意、美好的关系，就像你的亲人不会伤害你，你也不会伤害他们。这种关系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建立的，需要很长时间的相处和积累才能达到。你们的接触并不多，而且上次还发生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担心他的行为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我不知道，但他是第一个让我感觉以前可能认识的人。”

　　“你对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曾相识？这个说法让我有一种恍然的领悟，他的笑容、他的孩子气、他的彷徨不安，我并不反感，反而会情不自禁有熟悉的感觉。

　　“子衣，既然你对他有异于他人的感觉，可能他以前真得跟你有关系。好吧，我也希望你能尽早恢复记忆，凡事多注意些，小心保护自己。”

　　我对她表示感谢，请她协助做一下柜台工作，然后去找解涯，领他到休息间。

　　关上门，隔绝外面的声音，房间里显得过于安静。解涯打破尴尬，走到沙发坐下，笑着说：“终于跟你单独相处，感觉有点不一样。”

　　我不理会他语气里的暧昧，也走过去，在他身边相隔一个人的距离坐下，说：“我们时间不多，现在开始吧。”

　　“你可真会打击人。”说完他侧身面对我，伸出双手，掌心朝上，柔声说：”子衣，请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房间小，这句话在周围回荡。有一瞬间，我恍惚记起在什么时候他也曾经这样说过。

　　“子衣、子衣------。”他有点不安地轻喊我的名字。

　　我收敛心绪，深呼吸，缓缓将双手放置在他的掌心上。

　　他的手掌温暖，手指与掌面结合处有坚硬的肉茧，我的皮肤察觉到粗糙的摩擦。他的手指很长，与我的手大了许多。我看见自己的手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几乎从他的手掌滑落。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肌肤之间有亮光闪烁，发出炸裂声，疼痛感由掌心迅速向手臂蔓延。

　　我抬眼望他，他眸光里的棕色仿佛一片贫瘠干涸的土地，承受着、盼望着，不肯放弃地坚持着。

　　很短的时间，手掌中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声狂躁的爆裂后，我们终于支撑不住，被电流的力量冲开。

　　我平复一下身体的抖动，整个上肢痛感强烈，摊开手掌，掌心大片殷虹印迹，像是刚被烈火烤过。

　　再看解涯，他握紧双拳，正紧张地盯着我。

　　“我没事，你的手怎么样？”

　　他收紧双拳移到身侧，勉强笑着说：“我没事。很痛吧？对不起，子衣，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真的，从来都不想！”

　　他似一个极力澄清过错的孩子，我说：“我没事，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的拳头悄悄挪去身后方，大咧咧地说：“没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跟你一样，像烧红的猪蹄。”

　　他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强迫地说：“让我看看。”

　　他迟疑而缓慢地摊开手掌，掌心的红色偏深，皮肤明显肿胀，有的地方鼓起小水泡。

　　我即刻瞪大眼睛，他安抚地笑着说：“没事，真没事，一点也不疼。”

　　“怎么会伤成这样，要不要去医院包扎一下？”可能是我的说法太可笑，他仰头大笑起来，望着我的目光里又现春光灿烂。

　　“子衣，你的关心就是最好的良药了，还去什么医院！”

　　我被他的好心情传染，觉得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子衣，接下来的时间很重要！具体什么时候会有变化，谁也说不准，你一定要注意感觉，有一点点不妥都要及时告诉我，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好的，知道了。”

　　等我们回到店里，伍萦依然是关切的神情，而乔梦随的眼神里满满的八卦之意，童慕假装不在意地做自己的事情。

　　我到柜台替换伍萦，她看到我手掌的红，悄声询问：“没事吧？”

　　“没事。”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叹口气，走开了。

　　转眼到中午用餐时间，店里虽然没有安排正式的午餐，但配有简单的餐点，周边上班的人有时不耐其他餐厅的拥挤，也会有进店喝杯咖啡吃个简餐的时候。

　　直到过了一点，午餐时间基本结束，店里才恢复些宁静。

　　乔梦随溜过来，斜靠着台面，喘一口气说：“一个小咖啡店的中午也能累死人，说出去谁信！”

　　我见她歪着身子，几乎撑不住快要滑倒地上，伸手从柜台下拖出凳子，说：“趁着这会儿没人，坐会儿吧。”

　　她身子懒得动，屁股一扭斜着身子，姿势别扭地坐下。童慕提着水壶路过，用脚拨一下凳腿，让她能坐得舒服点，嘴里却不饶人地说着：“坐没坐相。”

　　乔梦随动动眼皮，白一下他的背影，无精打采地嘟囔：“让你管。”

　　至今我仍然分不清情绪的区别，吴佛说过一个人的笑容并不一定表达开心，而不笑的时候也不一定是不开心。我自身缺乏更丰富的情感表现，对于其他人情绪的外在呈现总有些力不从心。他俩的互动时常让我感觉放松，没有笑容的辅助，也可以是温馨的。

　　伍萦走过来，瞧一眼乔梦随，提醒地说：“这会儿赖一下行了，等会儿况副回来，可得打起精神来。”

　　乔梦随哼哼两声算是回答。

　　伍萦侧身倚着柜台，回头朝解涯的位置望去，很快转过脸调侃地对我说：“他在那儿一直盯着你，你还能正常工作，强人啊！”

　　乔梦随趴在桌上接话道：“就是呀，我都被余光扫灭了，子衣依旧是稳如泰山，不佩服都不行呀。”

　　我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明白解涯的担心，所以他的眼神即使再迫切，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关注罢了。

　　我对伍萦说：“你帮忙守一会儿，一上午没去洗手间。”

　　伍萦笑着挥挥手，示意我快去。

　　我想了想，走到解涯面前，还没开口，他急匆匆地问：“怎么了？”

　　“没事，想去一下洗手间，跟你说一声。”

　　他松懈地笑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