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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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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书店附近,那个男人低着头,靠在墙边。
我走过去,看到我时,他眼瞳的黑色迅速被一层幽绿取代,仿佛有些手足无措,又好像是喜出望外,表情有点纠结。
我站在他面前,说:“我一天没吃东西,很饿。”
他挺直身体,声音里抑制不住地愉悦:“好,我请你吃饭。”
离书店不远,有一家环境幽静的西餐厅。他应该是熟客,进门后,服务生殷勤地招呼:“您来了,还是老地方坐吗?”
他疏离而礼貌地回应:“嗯,谢谢。”
服务生引领着走到餐厅临街的窗户边,坐下后,我望向外面,是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的街景。
服务生问:“先生,还是一杯咖啡吗?”
“这个时间,你们有正餐吗?”
服务生回答有,将两本餐单分别放在我们面前。
他并不打开餐单,笑着对我说:“想吃什么?”
我看着他,不知何时他的眼瞳恢复黑色。也许是错觉,在他的笑容里竟然有一丝讨好的意味。我说:“随便。”
他问服务生:“可以做鱼香茄子饭吗?”
服务生迟疑了一秒,回答:“可以。”
他继续说:“请跟厨师说一下,尽量少盐、少糖、少辣、少醋,一定不能有肥肉。”
我不禁多看他一眼,如此苛责的条件,却是我的习惯。吴佛曾经说,这样做鱼香茄子还是鱼香茄子吗?
服务生的面部轻微抽动,好在餐厅调教有方,咬着牙笑着答道:“好的,我会特别跟厨师交代。”
他另外给我要了一杯热柠檬水,自己要了一杯黑咖啡。
我不说话,他也没有特意找话题,两人静坐到服务生送来饮品。
餐厅里温度适中,我还是觉得冷,双手捂住杯子,渐渐定下心来,问:“你是谁?”
他的笑容里有着遮不住的凄然:“我是解涯。”说出名字的时候,吐字的发音里有一种强撑的笃定,仿佛我应该知道这个名字。
有一刹那,我几乎要脱口说出“哦,是你呀”,可念头还未成形,已然消失殆尽。
服务生将饭端上来,餐厅的厨师不错,基本达到了他提出的要求。闻着茄子的味道,我顾不上多想,虽不及狼吞虎咽,也算很认真的吃起饭来。
他静默地喝着咖啡,这次的相对没有以前的压力感,他强大的气场收敛不现。
吃完饭,我放松下来,面对他亦有了一丝兴趣。我说:“你认识我。”
他微微歪着脑袋,唇角眉间的笑痕像清风拂过水纹,一波未远,一波又至,黑眸荡漾出初春的新绿,煞是可爱。如果说吴佛的笑容让我感觉到善意和安全,那么他的笑容,使我第一次体会他人的欢喜带来的欣慰,还有一见如故之感。
我问道:“你的眼睛------。”
他像个献宝的孩子,身体前倾,轻松地解释说:“好玩吧,会变色! 随着我情绪变化,眼珠颜色也会变化,据说应该有五种颜色,不过至今只变过四种。”
“绿色、棕色、黑色,还有两种是什么颜色?”
“还有红色,最后一种我也不知道。”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说据说,那就是有人知道五种颜色。”
他的身体突然像没有了力气,懒懒地靠回椅背,眼珠渐渐褪变成正常的黑瞳。他依旧微笑着说:“没说最后一种颜色。”
无来由的,我不愿意看到他此刻的转变,无助或无奈的情绪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
我试图缓解气氛,问道“你眼睛的变化,不会引起别人的惊讶吗?”
他调皮地答:“可能-----我太帅了,别人都没时间研究我的眼珠。”
我向他的自恋投降,只好继续前面的话题:“你认识我。”
这不是问句,也不算艰难的问题,可他盯着我,像是在计算复杂的数学题,又像是在看一幅高深的画。
“算是认识你吧。”
“你知道我的事情?”
这个问题造成他更长时间的沉默。
“你知道我的事情?”我追问着。
“你真得想知道吗?你真得想记起一切吗?”
餐厅门被人推开,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笑着走进来,路过我身边时,香水味道让我有点恍惚。
“我为什么不想知道?”
“听说,你的记忆可能是被自己封存的,既然是自我封存,自然是不愿再记起的。”
“听说?听谁说的?李归吗?”
对于我的质问,他不置一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自我封存,我不懂。”
“咱们的接触有两次静电反应,那之后发生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吗?”
他的出现引发了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变故,本不该对他产生信任的感觉,可我的直觉,还有他的笑容带来的亲切感,让我选择相信他。
“是的,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对他诉说第一次晚上静电反应后事物的变化,第二次静电反应后环境的变化,以及在车祸现场发生的失控状态。
他思索的时候,眉峰轻锁,眼睛浅眯,有一种成熟的陌生感。
“你说两次都是李归找到你,带你回家?”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都是他?”
“这没什么奇怪,他跟我住在一栋楼,可能在楼下看见我就过来找我。第二次不是你打电话给他,让他找我吗?”
“我打电话给他?”
“伍萦,就是那天追出来那个女孩,是我同事,她说看见你打电话。”
“对,我打了电话,但不是打给李归,我跟他见过面,不算熟。”
“那他怎么知道我走失了,还找到我?”
“先不说他,你提到在车祸现场有反应,那种感觉很可怕,我想那是你的记忆在刺激你。如果我帮助你找到恢复记忆的方法,而这种方法,可能会让你无数次面临那样的情况,你还愿意尝试吗?”
我的记忆从苏醒开始,最初我忍受不了其他人的触碰,后来找到了控制的方法。曾经我不能在人多的地方情绪正常,后来也适应了。吴佛说过,人类是很奇妙也很坚强的,恐惧的情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中,产生能量,然后被吸收,转换成抗体,应对下一次的伤害。
我直视他的眼睛,猫眼一样捉摸不透的混沌色彩,他也如我一般犹疑不安吗?”
“你愿意尝试吗?”
“我愿意。”
他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目光中盛春的浓绿扑面而来,仿若孩童获得了重要的礼物。
我第一次兴起冲动,为了他如此的喜悦,我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
“你的眼睛很奇妙,总是这样变来变去------。”
“你还说,都是因为你,除了你,还有谁能这样调拨我的情绪。你要对我的心情负责!”他放松地耍赖。
“你自己一惊一乍,控制不好情绪,别想赖上我。”
“那你以后对我好点,别又突然不见了,让我找不到你。”他的话一半正经一半玩笑,让我听出端倪。
“你说认识我,我们是同学吗?”
“不算是同学,不过很小就认识,算青梅竹马好了。”
“你认真一点,我在说很重要的事。”
“我很认真呀,就是从小认识,后来你不见了,我找了很久,再见到的时候,你忘记我了。”
“你为什么叫我齐子衣?”
“你以前叫这个名字,谁知道现在改姓吴了。”
从他的叙述中我听不出破绽,苏智重也叫我齐子衣。但不知什么原因,我始终对这个姓氏不肯罢休。
“你说尝试找回我的记忆,该怎么做?”
他整理一下思路,正经说道:“静电反应应该是个办法,虽然我不确定会带来什么结果,但肯定的是,一定会发生变化。今天晚了,明天上午在书店见面,我一直在旁边守着你,有变化也好应对。齐子衣,我不会再让你不见了!”
他又变成与他外形相符的成熟男人模样,我却开始想念那个纯粹小男孩的一面。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餐厅进入晚餐高峰时间,结完帐,我们走出店门。他提议送我回去,我推拒说想一个人走走,他没有多言,在门口相互道别。
梧桐路的街灯小巧,灯光不强,被梧桐树影遮掩,朦朦胧胧一路延展过去。夜风袭来,叶落满地,不小心踩踏,恍似叹息。路边有小情侣挽手走过,絮叨着尘世琐事。
吴佛曾说现世安好,一切皆好。他的话我不是全懂,但他说话时向往的表情,我很希望一直看到。
有汽车经过,掀起一地残叶,旋转、旋转,旋转------,舞出秋叶的独属姿态,不需关注或评论,不求赞美或怜惜,一时间的自由自在,即是永远。
我对现世安好的渴望,终究被寻找过去的执着湮没。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看不清,也望不尽的前路,走下去才能确定值不值得。
到小区门口,我若有所觉,转回头,李归在不远的地方跟随着。他从来都是这样,如影子一般,忽隐忽现。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尽量平稳地说:“你如果不能对我坦诚相待,那么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也不要总是跟着我,我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你操心。”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继续说着:“是的,十年时间,你做出过巨大的努力,我非常感谢你的付出,但也只能感谢你的付出,明白吗?”
他看着我,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怀疑那天晚上是否因为心乱出现幻觉,竟以为在他的眼里会有情感存在。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像一个没有成形的笑容:“明白,我回家,正好走这条路。”
说完,他绕过我往前走,边走边说:“晚上天凉,早点回去吧。”
望着他的背影,如此普通,若不留意,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也会错过。吴佛总奇怪我对他的成见,执拗到仿佛前世有怨。我亦说不明,对着他总不得安宁,心底有种子挣脱出来,忽忽地生成一望无际的荒草,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