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小伙伴(三) ...
-
一顿谈不上愉快,当然也没什么不愉快的交换午餐过后,耿景延便停止了自己单方面的等待。
就算天气渐行渐暖,每天中午都去备品室报道的行为也太傻了。守株待兔这种事情偶尔为之还说得过去,但若天天如此,别说梅同学怎么想,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怪异,不自然,傻到透顶,或许还会惹人厌烦。
好在,期中考就快到了。比起思考连萌芽都称不上的友谊,当然还是成绩单更为重要。
“小延啊,明天的盒饭,你确定还要肉多菜少?”
刚将晚饭碗筷洗干净,老妈的声音就带着七分自顾自三分不确定从身后冒了出来。耿景延擦干双手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转回身,他那日理万机的母亲大人正站在硕大的冰箱面前,托着下巴思考明天的菜单。
交换过一次午餐,他与梅同学虽然依旧算不上朋友,但终究是比原来进了一步。尽管没再刻意去天台,但接下来的一个月,午休时间他还是与梅同学在不同地方偶遇了四次(毕竟校园范围,适合独自吃饭的地方就那么几处),而且每一次都约定俗成般,自然而然发展为面对面共进午餐的模式。
要知道,以前梅同学即便偶遇他,也都是视而不见的直接路过。
“妈,还是多做肉食吧,我朋友说,没肉不幸福。”
虽然耿景延本身没有特别偏好肉食,但几次“偶遇”下来,他几乎可以确定,梅同学是个标准无肉不欢的家伙。
“成,那明早给你煲个牛肉番茄汤配米饭,中午主打孜然牛肉,再裹笋煎烤个肉卷,再黑椒弄一个,再简单配个素菜。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爱肉食也得适当摄入蔬菜,知道不?”
母亲背对着他,从冷冻层取出牛肉开始为明天做准备,似乎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儿子在提及“朋友”这个词时的停顿,与不自然。
又或者,也许母亲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体贴的没有追问。
他本身并不特别偏爱肉食,太频繁更是会觉得油腻,进而食欲大减,身为母亲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更何况,除了偶遇到的那几次,大多时候盒饭都会剩下大半被他带回来,然后变成晚餐的一部分。
这样的对话最近每天都会发生,可到了第二日,母亲还会不厌其烦的再问一遍,他也每次都当做第一次回答。
耿景延沉默注视着每一个动作都利落飒爽的母亲,眼看着对方用那双贵比黄金的精准十指为自己洗手做煲汤,一时间,只觉得胸口涨热,眼眶发酸。
他父母都是很厉害的外科医生,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就是生命。在那些他小的还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年岁,留在脑海中最深刻的画面,都跟手术相关。
那些时候,放学后他经常等到很晚,也没有人来接。偶尔也会听到幼儿园,或者后来的小学老师在教室外面跟其他大人说话——真是的,那个孩子的家长非常没概念,总是耽误别人正常下班——诸如此类。
现在想来,那些老师觉得被迫加班很麻烦是正常反应,只是当时的他不太懂,看着别人都被接走就会觉得不安,那一会儿,他很害怕独自面对老师。
而更让人忐忑的,是最后来学校接他走的人往往不是他的爸妈。而老师在反复确认时,往往也会变得更加烦躁。
印象中,每一次被不同的,自称是爸妈同事的人拉起手时,他都很紧张,胸腔里就像有人在打鼓般总是怦怦振得厉害。而那种连耳膜都随之嗡鸣的振动,往往需要在看见爸妈工作的医院后,才能慢慢平息下来。
的确,在那些年幼的日子里,他基本都是被带到护士室,等待不知什么时间才能下手术台的父亲,或者母亲。在护士室出入的白大褂们尽管也会时不时来逗逗他,但他们都太忙了,总是来去匆匆,而那些等在手术室门口的大人们,就更加的情绪不稳。
最初时候,他还想着趁人不注意,从护士室溜出来去寻找爸妈,可每每到最后关头,他都会被那些守在手术室门口的癫狂大人们,吓的迈不动脚。他撞见过爸爸刚从手术室出来,就被人一把拽住脖领,又是喊又是叫,也遇到过妈妈刚出来,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有一大推人呼啦跪下,又是哭又是笑,更是有几次,爸妈从那扇沉重大门出来时,衣服上还沾着血。
在那样的气氛和场所里,想要博得大人们的关注,似乎是件很艰难,而且不受欢迎的事情。久而久之,他自然也不再试图让那些大人注意到他,反正只要安静窝在角落里,玩手指也好,写作业也罢,大人们忙完自己的事情,最终总是会想到来找他的。
他父母的老同事都评价说,他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安静,最乖巧的小孩。
然而,这样一开始备受称赞的乖巧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等他父母察觉到时,他已经安静乖巧的可以几周不说一句话,一块积木或者一本书就能让他窝在角落打发掉一整天,即便一个人被放置到全然陌生的环境,也不会慌张不会到处乱跑,更是面对谁都不会提任何要求。
后来,妈妈无论有多重要的手术,也会优先安排好他的衣食住行,爸爸更是无论谁要求,也会雷打不动的空出周末,时不时约一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去郊游,去动物园,去游乐场。
他明白父母担心他彻底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照顾他、补偿他,然后试图进一步影响他改变他。只是,长期的不受关注让他被固定在那个乖巧安静的框架里,定格了形状。现在即便他自己也想走出来,想要寻寻常常的与人接触,和其他人一样拥有朋友,也总是不得章法。
就像那次在天台,他硬要求来的交换午餐。他想要不做作,不滑稽,不像个傻瓜,想要自然而然,像其他人那样水到渠成的与人相处,只是这些操作起来,实在太难了。
&&&
不过个把月时间,天气却暖和不少,校园里的树都不再是遥看近却无的状态,各个绿得青翠。校园凉亭并不隐蔽,四周经常会有穿着校服,或者干脆便服的同学往来经过,大好的阳光洒下来,怎么看都是满眼的朝气蓬勃,仿佛整个世界都欣欣向荣,。
体活课的时候,耿景延喜欢来这里复习功课。
他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会设计这种没有实际内容,完全由学生自行安排的课时,不过,这不妨碍他第一时间冲出教室抢占这个人气值很高的林中凉亭,然后把需要复习的功课横平竖直的一一摆好,压上笔盒防风,然后伏案开工。
“啊,又被抢先了!”
刚画好第一道几何题的辅助线,一个咬牙切齿的熟悉嗓音就从耳边传来。耿景延握着笔的手指不由得一颤,半寸半寸抬起头,站在凉亭西侧,正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用力瞪他的人,果然就是刚刚下课铃一响起,就比他还先一步冲出去的同桌。
“我说,同桌啊。”
显然因为先行去找男友所以耽误了抢占时机,女孩愤愤然将手臂从男友臂弯中抽出来,然后一把按在摊开在桌面的习题册上,
“不是我抱怨。你学习的话在班级里学不是更好么?为毛非得来这个情侣凉亭呢?上次体活课,还有大上次,大大上次,我过来看到的都是你在这边占着!”
“……”
同桌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生气,按在他书本上的手似乎也用了很大力气,可偏偏,女孩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分明的笑意,耿景延直愣愣回望着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嗓子里喃喃的想要发出声音,面对这样直球袭来的交流,按理,他至少也该回应一些什么。
可是,他的脑海里一片空荡,根本没有反应,嘴巴更是整个僵住,完全没有办法张开。
他没有办法辨别出面前的女孩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开玩笑。也弄不清那些带着问号的话语是在质问他,还是在调侃他。
的确,体活课的教室总是只剩下不到一半学生,远不至于人声鼎沸到无法学习的程度。但,留在教室里的人还是会三两成堆的,小声音的熙熙攘攘,就好像迫在眉睫的期中考试根本没有闲聊八卦来的重要似的。而在那样热烈的大气氛下,他争分夺秒的认真简直格格不入的宛如人群中的孤岛,尤其难以忍受。
“哎,兄弟。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这张嘴没把门的,你别在意哈。”
不等他反应,又或者说,见他半天也没蹦出半句,同桌的男友很是适时的过来拉回自己气势如虹的女友,搂在怀里劝哄之余,还不忘了给他的迟钝架一个台阶。
眼看着同桌被恋人笑闹着拉扯走,耿景延干巴巴握着笔,发现自己除了目送对方离开之外,完全不知道还能作何反应。
女孩是他的同桌,按理应该是彼此很熟悉的存在,怎么也不至于动用到对方的恋人来打圆场。如果换了那些反应迅速的,为人风趣的,说不定一两句俏皮话,就可以让场面更加融洽,而不是像他这样......
长呼了一口气,耿景延垂下眼,继续自己刚刚开始的几何题。
无论如何,他的成绩是不能落下的。这是目前唯一的,只要肯努力,就能获得期待中的回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