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闻录》王裳兰

3、第 3 章

　　子夜，一切都沉浸在梦乡。黑色的天空如同舒展的上好绸缎，弯弯的月牙斜挂一角，漫天星子闪烁。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斜射入内，几案上静置着古琴，琴弦反射着琐碎的星光，圆形的木桌摆放着精美的茶具，华美的屏风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屏风后的精巧香炉氤氲出淡淡香气，帷幔轻垂的床上，一个五官柔美的女子，正沉浸在梦乡中。
　　刘月蝶静静地躺在舒适的床榻上，布置精雅别致的房间，还残留着她傍晚试穿嫁衣时的喜悦。三年的等待，终于可以穿上梦寐以求的凤冠霞帔，嫁与青梅竹马的林晗，从此厮守一生，睡梦中，红唇不自觉的微微翘起，形成一抹洋溢着幸福的弧度。
　　绣工精美的嫁衣正挂在床旁的衣架上，展翅的七彩凤凰仿佛要腾飞起舞，华丽的凤尾燃烧着喜庆的火花，象征着富贵的牡丹，绽放出华美身姿，盘起的繁复衣扣镶嵌着珍珠，圆润温和。
　　嫁衣飘动，仿佛被风吹过，一层薄薄的血色慢慢渗出，朦朦胧胧的月色中，血色渐渐加重堆积，组成一个红色的身影，身影慢慢清晰。忽然嫁衣剧烈的飘扬起伏，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抹华丽的弧度，随之，红色的影子脱离出来，嫁衣也恢复安静。
　　暗淡的月色下，可以看出是一名红衣女子。朦胧的月色中看不见她的影子。她苍白的五官扭曲狰狞，失却了原本的样貌，纯黑的眸子射出怨恨与不甘，枯瘦的双手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指尖凝聚着红色，仿佛随时可以滴下鲜血。她的双脚离地，轻荡荡的，红色的衣摆在身后起伏不定。
　　她的身体像一股烟，轻轻地飘到床前，轻柔的帷幔缓缓的起伏，不时露出里面柔美的脸庞。
　　苍白的手撩起帷幔，刺骨的阴寒毫无阻碍的扑向刘月蝶。感受到寒冷，刘月蝶不安的拉紧锦被，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红唇发出含混不清的嘤咛。
　　她慢慢坐向床边，任由床幔在身上飘荡，失血的唇一张一合，怨恨的话语吐在刘月蝶耳旁。似乎听到了这些冰冷的话语，刘月蝶不安地蠕动身体，额头冒出细小的冷汗。
　　带血的冰冷双手抚上刘月蝶纤细白净的颈项，手到之处，留下黑色的痕迹，白皙的皮肤感受到寒冷，不自然的抽动。双手慢慢抚上刘月蝶吹弹可破的脸颊，原本狰狞扭曲的五官，因为怨毒，更加可怕。
　　眼中浮现狠戾，枯瘦的双手，慢慢离开温热的脸，慢慢向上，帷幔仿佛被大风吹过，剧烈的向外散开，在黑暗中不安的抖动。双手停留在刘月蝶的额头上方，唇扭曲地一笑，雪白的牙齿发出森然的冷光，手猛得刺下，血红的冰冷指尖，碰触到温热的肌肤，眼看就可以刺入，但，她停住了，脸上的怨毒更加浓重，凄然的冷笑中，唇微微张开，快了，我要你们……
　　她慢慢地站起，弯腰，朝着刘月蝶吹出一口阴气，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你要做个好梦。她慢慢地飘出帷幔，静静地立着，眼睛碰触到精美的嫁衣，充满仇怨的双眼，浮上一丝迷离，渐渐地，怨毒消失，变成怀念，她陷入了回忆。
　　程秀，她是最好的绣娘，每当大户人家有小姐要出嫁时，总是会找上她，定做一件由她绣制的精美嫁衣。
　　但是，手艺再好，她也只是一个绣女，每日辛勤绣下的精美制品，从来不属于她，她只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但，一切都在那个明媚的午后改变了。
　　那天，她急着交货，不小心与人撞在一起，绣品也跌落在地。她永远都记得，阳光下那张挂着笑容的俊逸脸庞，为她捡起绣品的轻柔动作，还有他温柔的道歉声。
　　他们，就这般认识了，有些像传奇小说里的情节，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同的是，她很平凡。顶多算得上清秀的她，很不安，与这般优秀的人……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人物，她平时接触的，大都是一些盛气凌人有钱人，他们不会正眼瞧她一眼。
　　失去父母的她，无法抗拒他的温柔与关怀，就这样，一步一步，喜欢上他。海誓山盟，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誓言，至今仍在耳边回荡。
　　时间飞逝，处于幸福中的她，在心中编织着美满的未来，她甚至都想好了嫁衣的花样。但幸福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年的时光，一切都像一场美丽的梦，梦醒后，剩下的是失望与怨恨。
　　他不见了，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很老套，平凡的少女遇到了薄幸人，但不会有人同情她。她很不甘，整日在大街上徘徊，终于，遇见了一身盛装的他。声泪俱下地质问，他说出的话，将她打入绝望的深渊，他遇见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门当户对，他们已经定下婚约，很快就要成亲了，他只能说一声抱歉。
　　绝望，伤心，不甘，怨恨……但一切都无法改变，没有人知道，她从街头听到他要成亲的消息时，是何等的心情。郎才女貌，金童玉女，门当户对……一声声的议论，刺痛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下最后一件生意的，她只知道，她要为他的未婚妻，绣制一件美轮美奂的嫁衣，一件原本属于她的嫁衣。
　　大红的绸缎，柔顺舒适，在她手中变成红色的衣裳，铺在绣架上，与她血色的衣裳重叠在一起。一针一针，七彩的丝线带着她的怨恨，化作飞翔的凤鸟，绽放的牡丹，精巧繁复的花纹。
　　不吃不喝，红润的脸失去了血色，黑色的眼睛因为怨恨爆射着冷光，双手磨出了血，滴在红色的嫁衣上，大红的缎面越发鲜艳。在绝望与怨恨中，她绣下了人生的最后一针。
　　怨恨化成的嫁衣被人取走了，死去的她化作厉魂，留在了嫁衣上，死去的身体，就这样留在破旧的小屋，化为白骨。
　　满腔的怨恨无法化解，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林晗，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好冷啊，刘月蝶下意识的拉动被褥，但是，冷意似乎越来越浓，裹紧被子也无法阻挡寒冷。她想叫来睡在外面的侍女，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越来越重，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清醒，朦胧中，她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坐在床边，苍白狰狞的脸，眼中的冷光让她不寒而栗。
　　动弹不得的她，只能在恐惧中，眼睁睁地看着她，伸出苍白扭曲的手，抚上她的脖子，她的手冰冷，冷意瞬间蔓延全身，她想推开那双手，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抬不起握紧被子的手。
　　刘月蝶绝望的闭上双眼，等待着喉咙被扼住的窒息，但那双手只是慢慢地沿着皮肤向上，最后停在脸颊上。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她看到一张模糊的充满怨毒的脸，嘴角扭曲的笑让她心惊胆战。
　　恨啊，阴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刺痛了耳膜。死吧，怨毒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冰冷离开她的脸颊，接着，她看见滴血的手从空中落下，插向她的额头。
　　大叫一声，刘月蝶从梦中惊醒，看向窗子，一片朦胧的白，天已经亮了，窗外隐约传来鸡鸣。
　　“小姐，出什么事了？”门外传来焦急的声音。
　　“没事，”她这才发现声音有些嘶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你接着睡吧。”
　　静静地倚在床上，她没了睡意，一闭眼，仿佛可以看见那个红色的身影正阴冷地注视着她。不安在心中蔓延，心怦怦乱跳，手心、额头布满细小的汗珠。
　　视线不安的在屋内毫无目的地乱窜，猛然间，对上嫁衣，她打了个寒颤，恍惚间，凤鸟绿色的眼睛阴鸷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吞吃入腹，惊吓之下，她猛地别开眼睛。
　　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再看去，嫁衣没有任何异样，精致的凤凰舒展着身姿，绿色的眼睛圆溜溜的，透着灵巧。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多心了，一切都只是个梦，天一亮，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