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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长天落日,晖黄的斜夕仿佛掠过无数汉家陵关,带着古道西风残余的苍凉,铺进窗来,把白玉堂身上的如雪衣袍染上温暖的颜色,他瘦削的双颊上也好似浮起些许红润。白玉堂半倚床榻,望着窗外晚霞如锦,神情悠然,仿佛十分享受晚饭后的闲适时光。

      展骥坐在榻边,为白玉堂的左膝上药。当年白玉堂闯出冲霄楼之际,有一箭射中左腿,击碎了膝盖骨,重创了经脉,所幸施救及时,又得灵药,才免去残疾之厄。现下虽已时隔两年,但愈合后的膝盖骨扭曲变形,铁箭留下的深紫伤痕,至今依然狰狞纠结,让人触目惊心。

      展骥专心从将药膏在掌心匀开,揉上白玉堂的左膝,力透指尖,按摩膝盖附近的血海、曲泉、阴陵、阴谷、膝关诸穴。尽管白玉堂不动声色,但展骥却知道,药膏被内力化入穴道后,药力发散,骨骼筋脉无不剧痛难当,叔叔生性好强,在他面前绝不会露出半点不适的样子,更何况,今日还有父亲在这里。

      展骥悄悄抬头去看父亲,只见展昭神情苦涩,目光黯淡,怔怔望着白玉堂。展骥很熟悉父亲这样的神情,多少次叔叔重伤不起之际,父亲都是这样默默的守在榻边,眼中是只恨不能以身相代的沉痛。

      他蓦的发现,昏黄的余夕中,父亲的鬓角,竟已有些微的灰白了。这是少年的展骥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时光无情,年华流逝,人世间有些东西,怎样也没法留住,这种无奈,让他忽然觉得哀伤莫名。

      望着榻上那人眉目淡定,形容瘦损,展昭只觉喉中极涩,心上犹如铁索紧缚,那人腿上的伤痕虽然可怖,却并非致命之伤,那爿清浅白衣下面,有更多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巨创。当年那染血的暗器石袋,他一直贴身收着,昔日白色织锦上的艳红,他不忍洗去,而今已凝成深褐,时时提醒他那次几乎天人永隔的惨烈,绝望的痛,像是身体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不见天日,缠绵至死。

      正在此际,白玉堂转过头来,展昭对上那犀利如昔的目光,猛然回神,勉力收敛情绪,可双眼中,还遗留了苦涩迷惑的气息。他心底一阵无由的辛酸,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绝望也好,黯然也罢,他都不可以流露出来,因为在很久以前,他就已失去了心痛的资格。

      这厢展骥已上好了药,白玉堂淡淡吩咐道:“骥儿,前几日芸生送来了一包君山银针,去拿了沏上。”说话间,伸手一拂衣襟,不着痕迹的掩住了膝上的伤疤。

      展骥出去后,屋子里陷入片刻的沉寂,展昭轻咳一声,低声问道:“你的腿恢复得如何?还痛得厉害么?”白玉堂仍是那幅似笑非笑的神情,侧头盯着他,缓缓道:“晴天时还好,下雨时,疼得稍微厉害一点。”

      展昭道:“我这次过来,带了些公孙先生配的药,说是对骨伤很有好处。”白玉堂随意“嗯”了一声,轻轻扬了扬手中把玩着的瓷匣,淡淡道:“猫儿,考考你的眼力,认得这个么?”

      展昭见他没有把瓷匣抛过来的意图,只好走到榻边坐下,拿过瓷匣来看。那瓷细白莹润,色泽匀称,竟是定州官窑烧制的极品,匣盖正中,印着一朵极精致的金莲。瓷匣里面盛着碧绿透明的药膏,泛出清香却带微辛的味道。

      展昭略一沉吟,面上露出惊喜之色,道:“白虎断续膏!是七公子送来的么?”金色莲花是姑苏浣花山庄的标志,而白虎断续膏乃慕容世家七宝之一,正是续骨接脉的灵药。

      白玉堂笑道:“眼力果然不错,不过猜错了送礼的人,不是慕容小七,是慕容小七他爹送的。”展昭诧异道:“慕容世家之主慕容景天?!你何时结交了这位前辈?”

      白玉堂摆摆手,道:“我跟他哪有什么交情,他送药过来,其实是打算从我这儿跟小初套交情的。”展昭恍然,道:“怎么,洛姑娘还没有跟慕容山庄和解么?”

      “和解?!哪有你说得那般简单!当年慕容小七为了要娶小初,叛出浣花山庄,被他老子一掌打得差点没命,小初几乎做了望门的寡妇,跟慕容景天这梁子可结大了。”白玉堂笑了笑,道:“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记恨了些,她也够绝的,居然让慕容世家鼎鼎大名的七公子做了倒插门的女婿,慕容景天没有被气死已经很不容易了。”

      展昭也微微笑了,也许和那人能够这样相处就很好了,好像阔别多年的老友,重逢之际,不涉风月,漫谈故人。他想起两年前在襄阳看到洛雪初时,她已身怀六甲,便问道:“洛姑娘和七公子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啊?”
      白玉堂道:“是个男孩儿,姓洛,名亦桓。”展昭剑眉一挑,笑道:“听说慕容世家第三代子息单薄,一直没有男丁。如今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嫡孙,居然姓了母姓,难怪固执如慕容景天亦要服软了。”

      展骥推门进来,正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情形,心头一暖,先前的难过一扫而空,扬声道:“爹,叔叔,茶来了。”

      君山茶经滚水一泡,便竖悬汤中,先冲升水面,又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后,展昭微微呷了一口,但觉香气清高,甘爽清醇,余味不绝,不禁心中暗赞。

      白玉堂则气势豪迈的将盏中之茶一饮而尽,用称赞美酒的语气大声道:“好茶!”转头对展骥道:“骥儿,好好学着,男子汉大丈夫,喝茶便如饮酒,万万不能扭捏作态!”

      展昭腹中暗笑,锦毛鼠白玉堂惊才绝艳,诗词书画诸般风雅之事,无不信手拈来,偏偏一碰到茶,只会牛饮,立刻便成了焚琴煮鹤的人物。

      展骥本来模仿展昭,正慢慢的小口呷茶,听了白玉堂的话,有些不知所措,看向展昭,却见父亲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品茶,脸上依稀带着淡淡笑意。他微一犹豫,便举杯喝了一大口,咽下后不知其味,呢嚅片刻,低声道:“好烫!”

      白玉堂微微一怔,随即拍拍展骥的肩头,一本正经道:“下次记得吹凉了再喝。”展昭闻言,再也忍不住笑,“噗”的一口茶全喷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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